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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阿雨說:“剛才阿裴打電話來找你。”柳依依說:“哼,他想打來就打,打給誰聽?”她覺得可笑,又有一種憤怒,難道真能沒完沒了?

晚上電話鈴響了,柳依依不接。響第三次柳依依接了,是阿裴。柳依依說:“你煩不煩人吧!”阿裴說:“不是那個人拿錢要我去煩她,我還不賺那點錢呢,我隻煩我愛的人。”她說:“你去愛別人吧。”他說:“我不能說自己沒愛過別人,但現在愛的是你。愛情是一段一段的,每一段都是真的,為什麽不能這樣理解呢?”她說:“說一段一段太長了,應該說一節一節的,今天一節,明天一節,白天一節,晚上一節,上午一節,下午一節,九點一節,十點一節,都是真的。”阿裴大笑起來,“你是這種狀態?”又說:“過幾天我帶你到陽朔去玩好嗎?”柳依依說:“你帶你那個所謂表妹去好了。”阿裴說:“我隻跟你一個人有情緒,沒辦法。”又說起自己幾年前去過桂林,沒去陽朔,很遺憾。再說到桂林的風光,問柳依依去過哪幾個地方。柳依依說:“哪裏都沒去過,連麓城都沒去過。”阿裴惋惜地歎了一聲,又說起張家界和廬山。柳依依說:“不要以為隻有你一個人有錢去這些地方。”不知怎麽一來,兩個人談起了廬山,很有同感似的。阿裴又說到陽朔,聽朋友說過,是東方的小歐美,不去看看實在不甘心,而這個周末就有一次機會。他說:“那我把你的名字也報到旅行社去啊。”柳依依含含糊糊應了一聲。阿裴說:“能夠跟依依你一起去旅遊,那是旅遊的最高境界了。”柳依依又想把那個所謂表妹拿出來說,說到嗓子眼上像一根魚刺卡住了似的,沒說出來。

放下電話,柳依依沒想到居然是這樣一種結果,就像獵人提槍進了深山,卻隨著黑熊進了它的巢穴。阿裴是什麽人,她心裏明白。他跟所謂表妹手牽手逛商場,他把作案的工具帶在身上跑,他不屈不撓死纏爛打。自己並不傻,也不賤,怎麽幾句好話就被繳械了呢?柳依依聽說過,在特定的情態中,女人的智商為零,她覺得這簡直就是在說自己。自己已經沒有原則,原則已經被全盤摧毀。於是,隻要他願意騙,自己就願意受騙,明明知道受騙,卻還失去了意誌似的,抱著那萬分之一的僥幸心。這萬分之一的僥幸,就成為了柳依依說服自己的全部理由。

三天後,兩人手牽手走在陽朔的西街上。阿裴說:“眼前是仙境,身邊是仙人。人生如此,夫複何求?”柳依依也有些微醺的感覺說:“仙境是真的,仙人是誇張的。”忽然又醒了似的說:“你這話說得很實在。”阿裴笑笑說:“我說真的呢,我從來就是實事求是。”柳依依說:“所以我說你的話說得很實在。”阿裴說:“你注意沒有,這街上除了外國人多,就是情侶多,到這裏找感覺來了。”柳依依說:“別說呢,陽朔的感覺是不同一些。”阿裴說:“我在旅行社登記的是夫妻,晚上你不會讓大家掃興吧?”

回到麓城是星期天晚上。大客車進入麓城時下起了雨,打得車窗沙沙地響。窗外的街、燈、人,還有車流都模糊起來。柳依依的心情突然陰鬱起來,她不知跟這雨有沒有關係。阿裴在耳邊不停地說話,她卻沒了說的情緒,也

沒了聽的情緒。回到宿舍心情仍沒好轉,她想弄明白為什麽,卻想不清楚。她泡一杯茶喝著,一股暖流貼著喉嚨滲下去,在身體中蔓延開來。這種溫熱把凍結的思想融化了似的,一絲思緒從身體說不明的某個深處蜿蜒而來,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一瞬間她明白了自己。這一次出去,似乎是詩意的,其實是窩囊的。自己算什麽?戀人?情人?愛人?很曖昧,很曖昧。自己竟把這種曖昧咽了下去,太賤,太賤,太賤了。這是事實,完全不應該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實。曖昧意味著他有權利,卻完全沒有承諾,沒有責任。而自己呢?連追問所謂表妹的權利都沒爭取到。阿雨問:“你不舒服?”柳依依說:“我媽病了。”她去陽朔之前說是回家兩天。怕阿雨再來關心,她蒙了頭去睡,有一種想哭的感覺。她恨自己竟抗不住出去遊玩的誘惑,太賤,太賤,太賤了。自己首先不值錢,就不能想讓別人看你值錢。柳依依想到自己竟然還含糊地答應阿裴到外麵去租房子,簡直是瘋了。

阿裴再打電話來,她冷冷地。約她見麵,不見。沒有任何承諾,就不要想得到熱情的回報。這是對權利帶著悲涼意味的爭取,這點東西都爭不到,後麵隻有一個慘,慘,慘。柳依依也不說穿,讓他去悟,他不缺這點悟性,裝傻是不行的,完全不行,堅決不行,徹底不行。柳依依非常清楚地意識到,這是一場博弈,哪怕是溫情的詩意的博弈,也仍然是博弈。柳依依並不想這樣,這與她對愛情的想像相去太遠,可這是現實,無可奈何,別無選擇。說到愛情,她覺得這個詞有點太莊重了,太遙遠了,太不合時宜了。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愛情已經水隨天逝,漸行漸遠。

阿裴很頑強,天天有電話來,好聽的話像開了自來水龍頭,源源不絕。他還連續幾天叫花店送來了玫瑰,但就是沒有任何承諾,也不把兩人的關係提到莊重的層麵來討論。可柳依依已經不是那種見了玫瑰就以為這是至誠至愛的女孩,她心中有若幹故事,那些用玫瑰為象征的愛情,很快都如泡影般消散了,證明著那些玫瑰隻是他們的一種策略。柳依依把玫瑰養在瓶子裏,看著花慢慢開放,清淡的香氣溢出來,心中也有一種溫情在彌漫,要瓦解她的意誌和理智似的。她咬緊牙堅持著,這是一場博弈,在玫瑰綻放中的博弈仍然是博弈,如果現在含糊著妥協了,後麵隻是一個慘,慘,慘,連抱怨都沒有理由。玫瑰很重要,但有些東西比玫瑰更重要。

很快地,也很意外地,事情就有了一個結果。從陽朔回來後的一個多星期,柳依依感到身上有了一種不適的感覺,一種似有似無的瘙癢。開始她沒在意,可那種感覺日漸一日地明確起來。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但這一次卻來勢不同。柳依依紅著臉到藥店買了藥回來洗洗,沒有用,這讓她不得不往阿裴身上想了。

她把事情都跟苗小慧說了,苗小慧馬上說陪她去醫生那裏檢查。兩人到了醫院,柳依依見掛號處的人多,不敢過去,苗小慧說:“我去。”柳依依想想還是自己過去了,要苗小慧站在身後,擋住後麵的人。掛號的人大聲問她看什麽科,她細聲細氣說了,臉上熱得不行。掛的是皮膚科的號,診室在三樓。柳依依

記得在剛進大學不久,左手上莫名其妙地長了一塊紅斑,到這裏來看醫生,掛了號到三樓才發現那幾間診室進口處赫然寫著“皮膚性病科”幾個字。她在門口徘徊了幾個來回,最後下了決心,把左手高高舉起,右手食指指著那處紅斑,快步閃了進去。

柳依依坐在那裏等叫號,渾身都不自在,背上也熱辣辣的。進去了,有兩個醫生,一男一女,還在給別人看病。她馬上站到女的那一邊等著。男醫生說:“過來。”柳依依隻好過去,剛坐下,額上的汗就滲出來了。她結結巴巴把症狀說了,醫生說:“最近跟什麽人有什麽接觸沒有?”柳依依點點頭,又搖搖頭,蚊子嗡嗡地說:“沒有。”醫生喉嚨裏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沒——有?”柳依依頭都不敢抬,用力搓著手掌。醫生輕輕笑了笑,喉嚨裏又發出那種含糊的聲音:“到哪兒去過?”柳依依馬上說:“到陽朔,玩了幾天。”醫生說:“那個小城很有情調啊!你住在旅店裏沒注意衛生吧?”柳依依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塊木板,說:“可能,是的。”她這才敢抬起頭,旁邊那女醫生嘴角含笑意味深長地望著她。男醫生說:“以後出去玩要自己帶毛巾,隻能洗淋浴,還要看著老板換床單。”開了單子要她去化驗。柳依依想,難道錯怪了阿裴?她鼓起勇氣問:“床單也會有問題嗎?”醫生說:“你問我?你要問我就告訴你,你沒有那麽好的運氣,不可能有那麽好的運氣。”柳依依說:“那……”醫生打斷她說:“那?那你自己知道。”

要打七天針,兩千塊錢。柳依依想到自己工作半年多怎樣省才存了兩千塊錢,準備集三千塊錢過年回去孝敬爸爸媽媽的呢。捏著劃了賬的處方猶豫了一下,有一種想哭的感覺。苗小慧說:“病還是要看的,依依,病還是要看的。”就替她交了款,又陪她在注射室打完吊針。出來時苗小慧說:“依依,你拿著這張發票去找那個阿裴,這個東西太不是東西了。”柳依依沒做聲,心想,這啞巴虧是吃定了,冤得慌啊。這時並不恨阿裴,那樣的人沒什麽好恨的,她恨的是自己。

晚上阿裴又打了電話過來,柳依依想著他是不是有可能出錢?就很平靜地說:“我病了,在打針,要打七天,差不多兩千塊錢。”阿裴吃驚說:“什麽病?什麽針這麽貴?”柳依依說:“什麽病你應該知道,為什麽這麽貴你也應該知道,我的病跟你的病是一樣的病。”阿裴頓了一下說:“你上醫生的當了,他們太黑了,把你的錢黑去了。其實隻是一點炎症,吃幾粒匹特欣就好了。要我買了送來嗎?”柳依依說:“你的意思是我不聽醫生的,聽你的?”阿裴反複說要送藥過來。柳依依不再說什麽,把電話掛了。看著電話機她想,這個能纏的人又打過來自己還接不接?等了一會兒,很意外地,鈴聲再也沒響。

柳依依躺在**,恨自己恨得牙癢癢。她想起自己還指望他來付這筆錢,太天真了。回想起在陽朔的夜晚,自己竟學著錄像的場景矯情地呻吟,太羞恥了。現實真的有這麽現實,當一切水落石出,那浪漫溫情都成為了笑柄。圖窮匕見,不知怎麽一來,這幾個字跳到她的頭腦裏,她用被子蒙了頭,擦去眼角的淚,用力地吼了一聲:“圖窮匕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