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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裏裝上電話了。

電話將每個人的情感都展示在別人的麵前,沒了隱私。開始幾天,苗小慧她們幾個對著話筒還半吞半吐的,眼睛瞟著別人,希望她們離開一會兒似的。可老這樣也不是個辦法,沒多久就幹脆放開了。柳依依每天看著她們幾個對著話筒表演,手舞足蹈。剛才還有說有笑呢,一會兒又有哭有淚了。有時她不明白,話說得好好的,也沒聽出有啥衝突,怎麽就聲淚俱下了呢?有一次她看見苗小慧聲音和表情嗲在一起,就說:“你是撒嬌吧?”苗小慧說:“我現在還不抓緊時間撒撒嬌,將來撒嬌有誰睬你!”柳依依說:“他喜歡你,自然會睬你,他不睬你,你也不睬他,讓他發急!”苗小慧說:“到了那天,別人才不會急呢,你想讓他發急,到頭來為難的是自己,還得找台階下。”柳依依說:“他怎麽不急,怎麽會不急?”苗小慧嘖嘖了幾聲說:“怎麽跟你說?你還年輕嗎?還漂亮嗎?你憑什麽讓他急,到那天沒本錢了!”柳依依皺了眉說:“沒這麽現實吧,男人?”

苗小慧的電話有時多得讓人討厭,又讓人嫉妒。有天,清早電話就來了,她躺在**接電話,沒個完。柳依依示意她去吃早餐,她卻示意柳依依給她帶回來。要上課了,柳依依又提了書包示意她,她捂住話筒說:“今天就不去了。”柳依依上完兩節課回來,她還在通話。不知仍是早上那個電話呢,還是另一個電話。柳依依見她沒完沒了的,就去圖書館了。十一點多再從圖書館回來,苗小慧捏著話筒還在說,見柳依依進來,就點點頭,又衝著話筒說:“今天懶得跟你說了,我說的話你要記得!哪句話?你的記性讓狗叼走啦?隻準你寵我一個人!”十分的驕傲,十分的狂妄,十分的自豪。她放下話筒,柳依依說:“這還是早上那個電話?”苗小慧得意地點頭:“是啊,是啊。”柳依依說:“都說了些什麽,我怎麽聽著都是廢話?”苗小慧說:“不講廢話又講什麽?兩個人能把廢話講得津津有味戀戀不舍,那才能走到一起呢。”柳依依說:“真的羨慕你呢,有人跟你說這麽些廢話,又寵著你,還隻準寵你一個人。”苗小慧說:“多少人想寵你,你又不給他機會。”柳依依說:“真的沒看見誰他在哪裏。”苗小慧說:“身邊怎麽瞧怎麽沒有,都跑到瓊瑤小說裏去了。你抱著那些書當鏡子四周去照,第一他是白馬,帥得很;第二他是王子,富得流油,身體晃一晃都作錢響;第三還要癡情,沒你他就不能活,三者缺一不可。依依你等吧,你等著吧,他會躥到你這裏來的,像你養的寵物狗。”柳依依說:“我沒想那麽多,我隻要他對我好就可以了。”苗小慧笑了說:“這年頭對誰好不是好,誰離了誰不能活?你真想碰到一個離了你就不能活的人吧,那是梁山伯,是羅密歐,是羅切斯特,那樣的男人上帝他捏過幾個了,不想再捏了。”柳依依玩笑似的說:“我偏要上帝為我捏一個出來。”

星期五中午,伊帆端了飯回宿舍說:“木蘭路上有人拿粉筆在地上寫了廣告,雅芳公司招周末的銷售小姐,我們去報名吧,三十塊錢一天呢。”說著把電話號碼報了出來。聞雅說:“去玩一下囉。”就插了卡打電話。柳依依說:“吳安安你也去玩兩天吧。”吳安安

說:“你要我陪你去,我就隻好陪你。”聞雅對著話筒嚷嚷說:“肯定都是有氣質的,還漂亮呢,達到了妖精的水平,你放心。”又轉了頭問苗小慧:“我們去幾個?”柳依依手指一個個點著說:“她、她、她、你、我,一共是五個人。”聞雅仍看著苗小慧,眼皮詢問似的一眨。吳安安說:“哦,想起來了,我明天還有事,依依那我下次再陪你去。”苗小慧馬上說:“吳安安你真的不去?那就四個人。”柳依依突然感到了一種殘忍,吳安安沒啥錯也沒得罪誰,就是長得差點,就很自然地被排除在外了。現實就是按這種標準來選擇的,這是一道專為女性設置的屏障,其實是男人設置的,它無影無形不可捉摸,卻又曆曆在目無處不在,不動聲色卻又張牙舞爪,連這麽一件小事都要體現出來,不知吳安安怎麽受得了呢?真可悲啊!細想之下,她又為自己感到慶幸,對父母也有了更多的感激之情。他們給了自己生命,而且,給得精彩。這樣想著她又有了點傷心,這麽多年來,為了自己讀書,他們真沒有過好日子啊!

晚上宿舍的人都跑掉了,連苗小慧都說去鄰校找老鄉,也跑掉了。有個男生打電話來邀柳依依去跳舞,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推脫了。既然自己沒把他放到心裏去,他的意圖又那麽明顯,往前走是很難堪的。放下電話她又惘然若失,這讓她體會到女孩要走上一條彎路,是多麽自然的事情。對麵吳安安正捧了一本書,眼睛卻望著窗外的樹發呆。柳依依說:“安安你一門心思把學習搞好,別人就沒辦法了。”這話說得含糊,又說得明白,說完以後更覺得說得太明白了。本來是掏心窩子的話,聽著跟罵人竟差不多,比罵人還厲害,把傷口撕開來展示血肉似的。她歉疚似的望了吳安安一下,吳安安並沒有生氣的意思,這更讓她感到了吳安安的無奈,於是說:“我們跳舞去吧。”想給她一種心理上的彌補。吳安安說:“你想去?你去我就陪你去。”

跳舞的時候柳依依老有男孩來邀,吳安安老沒人邀。跳了幾曲,柳依依意識到了自己有責任顧及吳安安的處境,她太難堪了。這種難堪越來越明確,給了柳依依很大的壓力。柳依依正在興頭上,不想走開,腦子一轉,突然發現了問題在哪裏。吳安安坐在舞廳最亮的地方,小賣部的燈光把她的臉照得清清楚楚,這對她不利,她卻沒意識到這一點。在下一支舞曲響起來時,柳依依拉著她跳了一曲,跳完又似乎不經意地把她拉到光線最暗的角落坐下。果然吳安安就有了機會,有個男孩去請她了,柳依依放了心,想著跳了這曲再把她帶到哪個黑暗的角落去。當一曲舞跳到一半,柳依依轉到那個角落,發現吳安安又坐到那裏了。跳完這一曲柳依依坐回去,也不問什麽。吳安安說:“他帶得不好,不過我也不太會跳。”柳依依明確地感到,舞廳不是吳安安來的地方,這裏對她也是封閉的,太殘酷了。柳依依說:“我們走吧,沒一點意思。”吳安安說:“你想走,那我們走吧。”

出了舞廳才八點鍾。柳依依說:“要不我們一起去圖書館好嗎?我真的想把英語四級一次過了,下學期再把六級過了。”吳安安說:“你想去我就陪你去。”柳依依聽著樓上音樂的節奏響得正歡,彩燈也一閃一閃地從

窗口透出來,心裏雖想回去,也隻好算了。在圖書館看著書,柳依依心神不定,覺得這個周末過得有點空虛,有點怨吳安安似的,想著下個周末可不能跟她攪在一起了。眼睛盯著書,柳依依根本看不進去,又有點恨苗小慧似的,她把自己撇開跑了,友誼也是靠不住的。想來想去,自己還是得找一個精神寄托才行啊。

晚上苗小慧回來,柳依依把去跳舞的事悄悄告訴了她。苗小慧說:“你總是心太軟,心太軟,要是我,第一不跟她去,讓她把難堪都攤開在你麵前,那太不人道了吧。第二我跳舞是去找快樂的,我不覺得自己有責任去照顧別人的情緒。”柳依依又後悔把這件事告訴苗小慧,把吳安安的難堪說出來,是為了證明自己在舞廳的光彩和好心腸似的。

星期六一大早,伊帆就哇哇地叫大家起來。出門的時候幾個人都很興奮,吳安安還沒醒似的。柳依依出門時,望了望吳安安,她正一隻胳膊支起身子,朝門邊望著,看見柳依依望著她,馬上又睡了下去,閉上眼睛。

坐公交車到了華盛商場,還沒開門。雅芳公司已經有兩個女職員在門口等她們,發給她們幾張宣傳資料,統一宣傳的口徑。開門後,女職員指揮她們在大門口邊架好幾張桌子,鋪上台布,把產品放好,又每人胸前掛上紅色的寬邊綬帶。中午的時候,她們在吃盒飯,總經理開小車來了,四十來歲,氣宇軒昂的。那兩個女職員對總經理畢恭畢敬,她們幾個也跟著恭敬起來。他看了一番就走了,走的時候說:“六點半鍾來接你們去吃飯啊。”總經理去了,女職員說:“今天還是托你們的福呢,薛經理從來沒請我們吃過飯,請促銷員也是第一次呢。”聽了這話柳依依心裏噔的一下:剛才薛經理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了三次,難道是因為這個才請大家的?這麽想著她又覺得自己過於敏感了,那目光也許根本就沒有什麽特別的意義。可那是男人的目光啊,柳依依再遲鈍,男人的目光還是看得懂的。

晚飯在福天酒樓,那豪華的氣派,她們幾個都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進了包廂,聞雅說:“薛經理你今天虧本了,我們又沒做出什麽成績。”薛經理說:“你就那麽小看雅芳?我把自己定位為一個儒商,錢肯定是要賺的,仁義情義更要講,不在小地方摳摳摳的,那摳不出幾粒芝麻來。你們是學財經的,應該懂得。”幾個人都被他的大氣震倒了。有個女職員說:“全省化妝品市場,雅芳做下來了百分之二十幾。”薛經理說:“百分之二十幾是個什麽概念?你們學財經的應該有想像力的。”柳依依聽了這話,更覺得這餐飯請得怪,一個大人物,怎會請幾個臨時的促銷員呢,還是在這麽豪華的地方。飯吃到一半,薛經理說:“你們慢慢吃,我有事先走了。”把名片遞給大家。遞給身邊的柳依依時,右手沉到桌麵以下,翹起拇指和小指,輕微而明顯地往上一提。柳依依心中一跳,她接到了一個明確的信號,他要自己打電話給他。接到之後又有點疑惑,怕是自己剛才看花了眼。薛經理離開的時候,柳依依忍不住還是詢問地望了他一眼,他眼皮眨了眨,下巴也幾乎不可察覺地點了點。確認之後,柳依依幾乎是情不自禁地也點了點頭。點頭表達的是明白呢,還是應允?她自己也不清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