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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依依不知道自己對感情還該不該認真。認真,會受到傷害,不認真,那生活中還有什麽值得期待?自己是不會去愛誰了,因此她對愛情抱著有悟性的超然心態。誰會來愛自己,這一點柳依依還抱有希望。如果連這點希望都沒有,那這個世界就太沒有色彩了,這一輩子真不知怎麽才過得去。畢竟,自己是一個女人,需要有人愛自己,太需要了,有哪個女人不把愛看作生命的寄托呢?她那麽清楚地體察到了自己的生存困境。

這麽想著,柳依依又覺得自己的想法不合邏輯。既然自己不會對誰有一份真誠的愛心,又怎麽能奢望誰會對自己有這份真誠呢?自己的情感隻剩下一些碎片殘渣,誰就會那麽完整嗎?這麽一想,柳依依覺得,幹脆一心一意去想錢,多少還有點真實的東西擺在那裏,真情實在是不敢設想。她記起秦一星告訴自己,他的一個朋友,是石油公司的一個小頭目,科長吧,有一次一起吃飯時對大家說:“我的女兒今年大學畢業了,拜托各位介紹一個男朋友,離過婚不要緊,老頭不要緊,已結了婚不要緊,做二奶也不要緊,隻要有錢,要有錢,有錢,錢。”人家是這樣想的,自己為什麽不能這樣想?沿著這條路想下去,柳依依實在不甘心,再怎麽說,又不是要餓飯了,自己也還是個要講點情調講點感覺的人,也需要一份安全感。連苗小慧都說要找一個有誠意的人。

說到誠意柳依依想起了一個人,那就是宋旭升。他現在一家化工研究所工作。這四五年來他每年都來幾次電話或信息,問能不能跟她好。但柳依依沒有認真考慮過他,每次在比較中總是第一個就把他刪除了。宋旭升家在農村,一家全靠他,可他怎麽也出息不了。跳出研究所辦公司,失敗了,還欠著債。宿舍裏的一點東西,被偷掉了。那年自己得結核性胸膜炎住院,宋旭升來看過幾次,送來了千紙鶴,還送了四百塊錢。四百塊錢,宋旭升是用了牛拉犁的力氣,可這點錢能幹啥?能交一天的住院費。選擇一個男人就是選擇一種生活方式,嫁給宋旭升就等於嫁給窮,柳依依無法接受。柳依依承認自己貪圖享受,喜歡好衣服好房子。她怕窮日子,在秦一星的照顧之下,無憂無慮地過了這幾年,習慣了跳操、美容、逛商場的日子。一個女人,要她不喜歡健美、不喜歡漂亮、不喜歡好衣服,那她的生趣又在哪裏?柳依依觀察宋旭升已經好幾年,對他的追求從來沒有應諾什麽,私心卻暗暗希望他發達起來。可是,一年一年過去了,從來沒有傳來好消息,柳依依已經絕望。這樣想著,柳依依還是給宋旭升發了個信息,問他“近來好嗎”,他回信說“還是老樣子”。柳依依在手機上打出“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幾個字,按鍵發出的時候猶豫了一下,刪掉了。

這天下午,柳依依在康定,睡在**給秦一星打電話,他老也不接,回了個信說“開會”,就關機了。柳依依正拿著手機發怔,苗小慧打電話來說:“我看見你那個記者了。”柳依依說:“他在開會呢。”苗小慧說:“我現在就坐在朋友的車裏,看見他了,他在麓山頂上,不是一個人。”柳依依心中一緊說:“幾個人?”苗小慧說:“兩個人,那個人非常漂亮。看呢,挽著他的胳膊了。看呢,走到樹林裏去了。看呢,看呢,看不見了,可能是到沒人的地方開會去了。”柳依依頭腦中嗡嗡響了一陣說:“小慧你看清楚沒有?也可能有長得像的人。”苗小慧說:“也可能。”又說:“難道車牌號也會一樣?”把車牌號報給柳依依聽。柳依依說:“其實我早就應該想到了。”

柳依依在心裏對自己說:“其實早就應該想到了。”半年前秦一星提升為衛視的副老總,他們倆還去荷韻喝紅酒慶祝了一番。兩個多月前衛視五周年台慶,柳依依死乞白賴要去看看,說:“那麽多嘉賓誰知道我是誰?”要了一張請柬,去了。晚宴的時候,柳依依看見那麽多美女給秦一星敬酒,一口一個“秦總,秦總”,笑得燦爛,迷人,心裏很別扭,又有些慚愧,要是自己也長得那麽漂亮就好了。柳依依這一桌也有兩個小美女,一個是北廣剛畢業的,一個浙廣還沒畢業。她們去另一桌敬酒的時候,柳依依聽見旁邊兩個男人在議論:“這些小尤物,閑是肯定不會閑在那裏的,不知道便宜了哪個王八蛋?”柳依依努力去想那個王八蛋的樣子,想不出來。看看周圍的男人,都溫文爾雅,跟“王八蛋”對不上號。但她知道,“王八蛋”可以沒心沒肺也沒個人樣,但必須有錢有勢。錢就是勢,勢就是錢。那兩個女孩回來,給那兩個男人敬酒說:“你們也喝點,我們來開發這兩塊處女地。”男人說:“我們誰開誰?”美女掩口嘻嘻笑說:“互相開發。”就碰了杯。男人說:“衛視還有處女地?”兩個美女相視一笑。柳依依仔細觀察她們,貼了睫毛,塗了眼膏唇膏,敷了粉,的確是光豔照人,在財大是百裏挑一也挑不出來的。北廣的那個女孩嘬著一張小嘴,柔嫩粉紅,天生就是用來接吻的。浙廣的女孩一張大嘴,下唇微微翹著,有點厚度,也天生就是用來接吻的。柳依依

設想自己如果是男人,有沒有力量拒絕這嘴唇的誘惑?難,難。她忍不住去想她們跟某個男人在**是什麽姿態,不知怎麽一來,那個男人,就成了校門口米粉店那個下粉的男人,去年夏天看見他光著上身坐在米粉店門口,贅肉在肚子處打了三個褶兒。這樣想著,柳依依偷偷抿嘴笑了笑。

事後柳依依問秦一星:“她們都是你手下?”秦一星說:“剛海選選出來,試聘的。”柳依依說:“那她們還要在你手裏討飯吃?”秦一星說:“要這麽說,也可以這麽說。”柳依依說:“那你的機會很好呀!”秦一星說:“別想我那麽壞。”又說:“別吃醋那麽厲害吧。”柳依依說:“這些小尤物,一年到頭一張粉臉,騙誰?我吃她們的醋?”秦一星說:“確實,確實,你是研究生呢。”柳依依說:“我和她們誰更有氣質一些?”秦一星說:“那還用說嗎?”柳依依放心了,過一會兒又覺得不能這麽放心,說:“你把話說明白點。”秦一星說:“還不明白?那還用說嗎?”柳依依說:“不明白,不明白!”秦一星說:“當然,當然,”看見柳依依緊張的神情,“當然,當然是你。”柳依依在康定守著衛視頻道看了一天,到晚上十點鍾以後,才看見那兩個女孩出來,主持一檔購物的節目。電視裏似乎沒有那天晚上那麽豔麗,卻口齒伶俐,反應機敏,說她們是尤物,實在是冤枉了她們。以後柳依依忍著不再提這件事,心裏再怎麽別扭也不提,怕提了反而會提醒了秦一星,又怕他笑自己沒檔次,連小尤物都害怕。說不怕那是騙自己的,她需要用謊言安慰自己。

柳依依用被單包了頭,眼淚流了出來,就用手隔著被單擦去,再流出來,再擦去,感到被單已經濡濕。她恨自己,為什麽沒有足夠的堅強,對這個消息一笑了之?這樣想著她笑了一聲,擦一下淚,又笑一聲,再擦一下淚。然後,“哈哈哈哈!”她爆發似的笑出聲來,笑著笑著,聲音變成了“啊啊啊啊”,是淒厲的哭聲,眼淚也爆發似的淌了出來。哭累了,她想起這幾個星期來,秦一星來康定隻是敷衍似的表示一下親熱,很少表達激情。幾年了,她對他的生理節奏已了如指掌,突然變化了,這不可能有其他原因。嘿嘿,柳依依在心中惡毒地笑了一笑,笑過之後,又發現這惡毒並沒有足夠的堅強,馬上就被一種溫柔的軟弱覆蓋了。幾年了,她認為自己和秦一星的關係有著足夠的堅韌,自己怎麽也放不下來就是證明。原想著即使沒有前途,也算一輩子瘋狂愛過一回,現在想來,這太虛張聲勢,是一廂情願地把自己的想法當作了事情的真相。揭開真相總是很殘忍,可不揭開,真相仍然是真相,殘忍仍然是殘忍。他是衛視副老總了,手上有的是資源,身邊有的是機會,而且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機會,要他心如止水,那可能嗎?幾年的感情,以為很堅實,以為完不了,那不是事實。說完就完,完了也沒有什麽可抱怨的,誰承諾了自己什麽嗎?沒有。就算承諾了,又怎麽樣?

也不知過了多久,柳依依從被單裏探出頭來。她不敢睜開眼睛,似乎一睜開,就會看到一個猙獰的世界。她感到滿臉都皺巴巴的,眼角特別澀,動一動麵部肌肉,才知道是淚幹了,在臉上結了一層膜。她鼓起勇氣睜開眼,世界還是這個世界,一切依舊。窗戶的一角射進來一線陽光,帶著一天最後的溫熱,停在她的麵頰上。陽光是立體的光柱,有著明顯的邊界,無數的微塵在裏麵跳躍,像有靈性的小生命的舞蹈。遠處的一絲鍾聲,像一陣柔和的風,輕輕傳來,在她心中激起一陣震顫。這時手機響了,是秦一星打來的,她賭著氣,不接。又響了,是苗小慧打來的。苗小慧說:“依依你沒傷心吧?”柳依依說:“沒傷心。”苗小慧說:“那就對了。為別人的錯誤傷害自己,那不聰明。你傷心老掉了,別人不會因為你是為他傷心而老的就給你更多同情,他隻知道你老了。”柳依依心中發冷,顫抖了一下,這就是殘酷的真相。她說:“我沒有你那麽聰明。”又說:“真的要向你學習,不學不行。”苗小慧說:“如今女人不聰明她就無法生存。”又說:“依依,今天是你呢,要是別人我不願傳達這樣不好的消息。我起碼知道我兩個同事丈夫的秘密,我不說,說了說不定她們還會恨我。誰願叫人恨?”柳依依說:“如果連你也來瞞我,這個世界上我就沒有可相信的人了,絕對的孤獨了。什麽是自由?自由就是孤獨,沒人管你,也沒人把你放在心上。自由還是所有事情所有後果都自己承擔,他要自由他會為你承擔?有那麽多沉重要承擔,自由還是什麽自由呢?”苗小慧說:“自由就是你願意怎麽樣就怎麽樣,然後,付出代價。”又說:“我們別說這個沉重的話題了,那是男人的語言,女人有了時間的逼迫,就沒有自由。我打電話是想跟你說,我剛才跟你說的這件事,你跟他講了沒有?”柳依依說:“還沒講,晚上叫他過來,看他怎麽編個故事給我聽。他反正會編,編了無數故事給他老婆聽了,已經是出口成章天衣無縫的八段高手了。”

苗小慧在

電話那頭沉吟了一下,嗓子模糊地響了幾聲說:“依依呢,你傻呢,你挑明幹啥?難道還想叫他為你改變什麽?你不撕開這張臉,他還得維持著這個局麵,這對你很重要,是不是?你撕開來講了,那他正好就湯下麵,把事情了結了,到時候誰管你?”柳依依醒了似的說:“是的,是的。”又說:“他說了結就了結?”苗小慧說:“那你能怎麽樣?以前還有道德保護女人,道德是保護弱者的,但也隻能保護他老婆。以前他老婆找到電視台去,台裏還得出麵管一下。現在找過去,那不是笑話?自己沒魅力籠住男人還找領導,這是丟人上再加丟人。女人啊,要不就全忍了,要不就拿命出來拚,你不想拿命出來拚你就全忍了,你不想忍你就拿命出來拚,沒有別的路可走。我說依依你還是忍了的好,沒打算開槍就不要拔槍。一定要跳起來,你是他老婆還可以稍微跳那麽幾跳,你是你,又能跳多高?”

兩人討論了很久,最後苗小慧還是把柳依依說服了,裝著不知道這事。決定之後柳依依心裏堵得慌,太委屈了,太可悲了。幾年來受了多少委屈,誰知道還有個更大的委屈在等著自己?她說:“這些第三者怎麽這麽可恨?”苗小慧嘿嘿地笑,笑了一陣柳依依才省悟過來說:“太可恨了,她們。”又說:“我真的咽不下這口氣呢。萬一秦一星他要找我的事,那還要我迎合他?叫我跟別人分享吧,我真的咽不下去。”苗小慧說:“這口氣女人都咽了幾千年了,你還咽不了這幾個月?至少等到九月,他幫你把最後一年的學費交了再說。”

過了兩天,秦一星到康定來,他脫了襯衣光著上身,對著電風扇吹著說:“熱。”又躺到**說:“累。”柳依依說:“別找借口。”他說:“什麽借口?”她說:“偷懶。”他笑了說:“不幹活,不犁田,不播種。”柳依依說:“那麽多人纏著你,能不累嗎?你累了你在這裏就躺一躺算了,別人讓你累我還能讓你累嗎?”秦一星說:“事情太多了。”柳依依說:“你最近怎麽這麽忙,老是開會?”秦一星說:“你以為給張椅子你坐,白讓你坐?”柳依依看他的神態一點異樣也沒有,心想,是不是冤枉了他?衝動著想把事情講了,也許會有一個意外的解釋。不管是什麽解釋,隻要他願意解釋,自己就接受。心裏悠地蕩了一下,忍住了。事到如今,還把事情往好的方麵想,真是個不可救藥的理想主義者。柳依依說:“找你的人太多了,你怎麽應付得過來?”秦一星詢問地望了她一眼,她不動聲色,心裏對自己控製表情的能力很滿意,啊哈,我也是隻老麻雀了。秦一星說:“所以到這裏來一趟也不容易了。”柳依依說:“當官了,經常到賓館裏去,”看秦一星目光有點異樣地盯著自己,“去吃飯,喝茶。”秦一星說:“反正台裏有這筆錢。”柳依依說:“錢我知道你現在錢不是個問題,隻是一個人的精力體力到底還是有限的。”秦一星不做聲,研究似的望著她。柳依依說:“你怎麽這麽看我?”秦一星說:“今天說話怎麽怪怪的?”柳依依笑起來:“是嗎?沒覺得。是你自己心裏有點怪吧!”又說:“知道你現在錢不是個問題了,給我買台電腦,求你都求有兩年了。”秦一星說:“那是公家的錢。”又說:“好吧,想個辦法把賬走了。”柳依依拍手說:“今天怎麽這麽好?好得像做了虧心事似的。”他貼過來親熱,她推開他的手說:“到處**,又到人家這裏來!”這時秦一星的手機嘟的一聲輕響,信息進來了。秦一星本能地把手伸向褲兜,突然停下來,似乎是不經意地,慢慢地縮了回來。柳依依裝作沒聽見也沒看見,繼續說話。秦一星說話有點心不在焉,又說:“去解個手。”他去了,柳依依拿了電熱壺輕輕過去,看見他一手撒尿一手在發信息,見了柳依依手抖了一下,繼續若無其事地發信息。柳依依說:“燒點開水給你泡杯茶。”接了水走了。秦一星回來故意把手機大咧咧地放在桌子上,柳依依想,都刪幹淨了,誰看你的?水開了泡了兩杯茶,柳依依瞟見手機亮了一下,沒響。她知道又有信息進來了,他已調成了靜音。柳依依說:“是不是再燒點水?”秦一星到水房去接水,柳依依抓起手機看了信息:“我在步行街看中一雙鞋,你來幫我買。”聽見接水的聲音斷了,她馬上把手機放回去,記下了那個號碼。秦一星進來,柳依依想,信息看過了,他會知道,又怕手機位置放得不準確,他以前說過,在家裏,手機的位置有微小的變化,他都知道是妻子動過了。她趁他還沒來得及觀察,抓起手機說:“用你手機打個電話給同學,打我的手機是用你的錢,打你的手機是用公家的錢。”看見他望著自己,就把手機瞎按一會兒說:“按錯了。”重新按了鍵,打了電話,把手機放回去。秦一星拿起手機看了看說:“什麽時候又來一條信息,叫我去應酬。”柳依依撒嬌說:“誰叫你去?你也應酬應酬我吧,人家等這麽久,你剛來又要走。”秦一星說:“沒有辦法,你看,我根本不是我自己的。”柳依依說:“誰叫你去?你這麽聽她的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