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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下班以後,柳依依或是跳了操,或是美了容,才回到家裏來了。有時回來她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自己為什麽要到這裏來,這是因為結了婚嗎?這是理由,卻隻是理智上的理由。柳依依對這個叫做家的地方,並沒有什麽特別的依戀和向往。人回來了,心卻不知道在哪裏,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沒有別的地方可去,這就是唯一的理由了。有時候宋旭升到顏福林那裏去了,柳依依可以晚點回去,可她還是回去了。跟自己一樣大的女友,都有家有孩子,顧不上自己;比自己小的,又有了代溝,玩不到一起。營業部的同事打了夥到哪裏瘋一下的時候,也還是有的,可次數畢竟有限。商店也不能天天去逛,好東西隻能看看,越看越痛苦。阿雨也很少見麵了,她變得越來越矯情,用矯情的瀟灑來掩飾自己的尷尬。柳依依越來越忍受不了這種矯情。柳依依有自由,有時間,可這自由的時間對她來說沒有更多的意義,隻能回去,守著那台電視機,看下去,看下去,一直到睡覺。

家庭生活很平淡,太平淡了,完全不像新婚的小兩口。跟宋旭升戀愛的時候很不甘心,因為身邊有一個秦一星,也沒覺得那麽過不去,現在沒有秦一星了,痛苦陡然地鮮明起來。柳依依其實知道該怎麽讓宋旭升高興、興奮,她在秦一星那裏的幾年可不是白過的,她知道他們要什麽。就說發生在**的事情吧,該怎麽開始,怎麽發展,怎麽黏糊糊的沒完沒了,把全身每一個部位都調動起來,怎麽讓身體和聲音完美結合,她全知道。也許可以說,她是一個經驗豐富的女人了。可她跟宋旭升在一起的時候,十八般武藝都沒拿出來,能簡則簡。開始藏掖著是為了掩飾,怕他有什麽想法,後來能簡則簡就成了常規,像一條河,曾經曆過山間的激蕩,現在已進入了舒緩的平原。既然沒有表演激情的激情,又既然宋旭升也沒有向自己索要那種激情,那就從簡好了。從簡不必鼓起勇氣去表演虛擬的激情,那種表演讓她非常痛苦。他沒有力量來激發自己,難道還要自己去激發他?這讓柳依依有點遺憾,但這遺憾沒有成為改變現狀的心靈動力。遺憾之中柳依依想到,對婚姻來說,最大的價值就是兩個人心心相印,真情相愛,這才是最真實的價值。有了這種境界,才會覺得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才會超出功利,不打小算盤,以親情為起點去考慮問題。可是,在今天,這種境界已經難以尋覓了,誰會傾心去愛誰呢?自己就是第一個不相信愛情的人。不是不渴望,而是不敢奢望。誰傾心去愛一個人而沒有保留,幾乎就很難逃脫厄運。男人感情的流動性太大了,女人隻能瀟灑地麵對,不愛我的我不愛,不然怎麽辦?哪怕是秦一星吧,也算一個願意付出的男人了,這種付出讓自己至今思念,但他的付出也是經過精心計算的,你想要求更多,沒有。界線很清楚,原則性很強,意誌很堅定,你無法改變他哪怕一點點,細想之下也叫人心寒齒冷。自己敢傾情去愛嗎?那是一條沒有希望的絕路。柳依依慶幸自己有了保留,才不至於無法解脫,說嫁也嫁了。時代變了,女人不能不變。身體優先,心靈的空間也越來越小了。

這樣想著,柳依依有了一個疑問,自己是不是太相信宋旭升了?誰能保證他晚上一直在工作?他為什麽不把那邊的座機號碼告訴自己?她想起自己在學校的時候,宿舍的座機號對宋旭升是保密的。這樣不論自己在哪裏,哪怕在秦一星那裏,他打電話來,都說在宿舍,他也無法證實。她想,難道宋旭升也會耍這小聰明?這天她裝著不在意地問:“顏福林那邊的座機號是多少?”宋旭升說:“我不知道,沒有人會打電話給我。”柳依依心中冷笑一下說:“有什麽事打你手機,你接話還要錢呢。”宋旭升說:“你也沒打過幾次。”柳依依幾乎認定他在耍滑頭了,連這樣一個人都要耍滑頭,這個世界就太恐怖了。她說:“你不想告訴我就算了。”宋旭升說:“我真的不知道。”馬上拿起電話問顏福林要了號碼,告訴了柳依依。柳依依觀察他的神態,實在看不出有什麽表演的成分,心想,要不是就少根弦,不知我在想什麽,要不就是個高手,冷靜到極點。如果連他都是一個高手,那這個世界就真的無法把握了。以後幾天她在晚上撥了幾次電話,宋旭升果然在那裏,才放了心,是自己想得太複雜了。唉,他每天都這麽辛苦,自己也不該這麽去想他才是。

宋旭升跟柳依依商量生孩子的事,柳依依說:“這就生呀!”她想著孩子一生,那一輩子就真的定下來了,心裏有點抗拒。宋旭升說:“什麽叫這就生,你都快二十九了,你自己知道嗎?”柳依依說:“我隻剩一個青春的尾巴了,我想揪著它不放。”宋旭升說:“女人這麽自戀,自私,不好。”柳依依說:“別人說不自戀的女人不可愛。”宋旭升歪了嘴做出厭惡的表情,嘖嘖有聲說:“除非是她自己看自己,那可能越看越可愛。”又說:“你不是那麽讓人肉麻的人,你到那一群肉麻的人中去充一個角色幹什麽?”

柳依依想了幾天,問了苗小慧的意見。苗小慧說:“已經太晚了。”柳依依說:“我還想瀟灑幾天呢。”苗小慧說:“我也沒看見你瀟灑了什麽呀!”又說:“不生孩子你結婚幹什麽?你夜夜守空房了?”柳依依笑彎了腰說:“那幾年我真的是夜夜守空房了。”苗小慧說:“白天做的人叫情人,晚上做的人叫愛人。”

抗拒沒有什麽意義,難道還去離婚嗎?那除了證明結婚是個錯誤,還能證明什麽?既然不離婚,那還等得什麽?命運的步伐越來

越緊迫,無法抗拒。這讓柳依依想到,生活原來不是被選擇的,而是被規定的,這就是宿命。想好了柳依依買了優生的書來看,要宋旭升暫時不要去顏福林那裏工作,以免接觸化學試劑,又給他添了營養。宋旭升說:“生個崽哪有那麽多講究?孔夫子的爸爸看過幾本優生的書?”又說:“主要是你不要到處亂跑,外麵到處是髒的。我多陪陪你,你別生氣。”柳依依聽著這話有點怪怪的,沒來得及細想,就過去了。

過了幾天,晚上要跟公司同事吃飯,柳依依下午給宋旭升打了電話。宋旭升問了在哪家餐廳,又問什麽時候完。柳依依說:“完的時候就完了。”晚上大家說得興奮了,九點多鍾才散。出了餐廳柳依依看見宋旭升在門口等著,就說:“你來幹什麽?”同事笑著說:“燕爾新婚啊,分不開啊,幸福啊!”宋旭升說:“晚了怕不安全。”就要去推單車。柳依依說:“走,走!”宋旭升嚷著:“我的單車還在那邊呢!”柳依依皺眉說:“走,走!”宋旭升說:“單車不要了?”隻好跟著柳依依走。等同事走遠了,柳依依說:“你去拿車,我等你。”等宋旭升騎車過來,柳依依說:“以後你這部偉大的單車千萬別出現在我同事麵前,別人的丈夫男朋友都是開小車來接人,丟不起這個臉。”宋旭升沒做聲,柳依依說:“聽到沒有?”宋旭升說:“好吧。”柳依依說:“以後我自己回去,就不麻煩你接了。”宋旭升說:“晚上不安全呢。”

第二天柳依依去上班,一個女同事說:“那就是你先生啊,我昨天看他在包房門縫裏瞧了兩三次,還覺得有點怪,原來是你愛人。你背對著門,沒看見。”小馬說:“怕我把她拐走呢!”另一個女同事說:“我老公有這樣一半好就好了,請他吃醋他都不吃。唉,老夫老妻了。”柳依依笑笑說:“怕晚了有強盜打劫我呢。”回家後柳依依對宋旭升說:“以後別去接我了,別人都笑話我了。”宋旭升說:“不安全呢。”柳依依說:“有人送我。”宋旭升說:“那就更不安全了。”又說:“不是說多陪陪你嘛。”柳依依說:“你的關心我承受不起,讓我吃個飯都不安心。”宋旭升說:“那你八點鍾要回來,太晚了不是什麽好事。”柳依依心裏閃了一下說:“什麽意思,你?”宋旭升說:“什麽意思?你知道。你在哪裏,跟誰一起,幹什麽,我根本沒有一點把握!沒把握我心裏就七七八八地亂想,想叫自己不想都不行。你對自己就那麽放心嗎?”柳依依想生氣,一想那又會牽出一大堆話來,就忍住了說:“還在門縫裏一次兩次地偷看呢,就不怕別人看扁了你。”宋旭升直著脖子說:“看扁就看扁,總比吃個啞巴虧好。”柳依依說:“什麽意思?你!”宋旭升說:“她還反過來問我呢。”柳依依想著再往下說又要翻曆史了,那是他總忍不住要說的事情,就說:“我還以為他是真的關心我呢。”想著兩人互不信任,怎麽會珍惜對方?這算什麽夫妻?真的是合夥經營?可悲。

爭吵歸爭吵,該做的事情還得做,這就是日子。宋旭升選擇了一天,執行了繁衍人類的偉大使命,然後捏著指頭算日子。日子到了,柳依依身上該來的事情還是來了。這讓宋旭升非常沮喪,把手指頭一根一根地捏過去說:“沒錯呀。”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又說:“你應該不會有問題吧?”柳依依看著他有點可憐,安慰說:“你又不是神槍手,哪有一槍就打中靶心的?”宋旭升說:“顏福林說他一輩子隻瞄準一次,就打中了。”又說:“我肯定是沒有問題的。”柳依依說:“我也肯定沒有問題。”宋旭升馬上說:“你怎麽那麽肯定你肯定沒有問題?”柳依依心裏驚了一下,臉上有點不自然,馬上又笑了笑說:“我從來就很正常。”宋旭升說:“哪方麵很正常?”神色有點緊張。柳依依馬上說:“每個月都很正常。”宋旭升長籲了口氣說:“哦。”又說:“那就等下個月。”柳依依想再問他,你又怎麽那麽肯定自己肯定沒問題?想想忍住了,知道了又能怎麽樣呢?她頭腦中浮現出了一種不愉快的畫麵,又使勁搖搖頭,想把那些生動的想像甩開。

聞雅從武漢過來,住在長城賓館。柳依依晚上要去看她,早上想告訴宋旭升,又怕他問個沒完,就沒有說。下了班覺得還是應該說說,就在公交車上給宋旭升發了信息。宋旭升馬上打電話過來,問到底怎麽回事。柳依依說:“就是這麽回事,那還能怎麽回事。”和聞雅去荷韻吃晚飯的時候,宋旭升打電話過來,柳依依沒接。再打,還是不接,發信過來問怎麽不接電話。柳依依回信說,你囉裏囉嗦,當著聞雅的麵我怎麽說?到了九點多鍾,宋旭升不斷打電話來,柳依依早把手機設置成了振動,任手機在褲口袋裏跳,就是不接。在跳了有十多次之後,宋旭升發信過來說:“有人告訴我,如果你女朋友玩失蹤,那就一定有問題。”柳依依不回信,撥通了宋旭升的電話號碼,卻不說話,把手機放在茶杯後麵,仍舊跟聞雅說話,聲音大了一些,聞雅跟著也聲音大了些,過了幾分鍾,才把手機關了。兩人說到班上的同學,日子過得最順心的,竟是吳安安。她沒有資本折騰,找了個男朋友也沒資本折騰,就都不折騰,老老實實地過日子,孩子都三四歲了。還有伊帆,研究生畢業就留校了,跟郭博士也過得不錯,孩子也上幼兒園了。柳依依心裏堵得慌,臉上卻還是笑著。快十一點,柳依依把聞雅送回賓館,出了大門正準備上的士,聽見宋旭升在叫她。柳依依一隻腳已經跨進去了,就裝作沒聽見,坐車走了。剛到家宋旭升就回

來了,柳依依先發製人說:“這麽晚你到哪裏去了?打電話到顏福林那裏說你不在。”宋旭升沒想到她竟會這麽說,愣了一下說:“叫你怎麽裝著沒聽見?”柳依依說:“不是讓你聽了我們的說話嗎?小男人,把我的臉都丟盡了。”宋旭升說:“我在長城賓館門口叫你。”柳依依用懷疑的目光望著他:“你叫了我嗎?你去了嗎?我看你是到哪裏跟誰約會去了吧!”宋旭升急了說:“我剛才在賓館門口叫你那麽多聲,我跟誰去約會?你坐的是一輛紅色的夏利,車牌尾數是1411,不信你把的士票拿出來看。我怕司機把你拖到哪裏去了,跟在後麵一路猛追過來的。”說著誇張地喘了幾下。

柳依依輕輕笑了一下說:“謝謝你關心我。”又說:“你真的這麽關心我呀!”宋旭升說:“守著你還不行嗎?一個女人有男人願意守她,那是她最大的幸福呢。”柳依依說:“那要看他怎麽守,總想在一起是守,疑神疑鬼也是守。你怎麽這麽不信任我?”宋旭升說:“我很願意信任,可哪個男人願意當傻瓜,哪個?有些事情吃了虧那也隻好算了,有些虧是萬萬不能吃的。”柳依依不明白,疑惑地望著他。宋旭升說:“非常時期。”柳依依頭腦中猛地響起一個炸雷,咬著牙說:“你都把我看成什麽人了?”宋旭升說:“什麽事都怕個萬一。萬一有個萬一,那就是塌了天,沒有哪個男人承受得起。”柳依依胸腔都要炸了似的,提上一口氣準備大喊大叫,隨即卻長籲一聲,說:“不是讓你聽了電話嗎?”宋旭升說:“我怎麽知道真的沒有別人?他上廁所去了,買煙去了,都可能的。不然呼你那麽多次,你偏偏那時候主動呼我呢?怎麽正好一次上廁所或者買煙的時間又斷掉了呢?”柳依依笑了笑說:“聰明。”又說:“你這麽不放心我,你跟我在一起幹什麽?明天我們再去一趟區政府好了。”宋旭升說:“啊呀呀,我是為你好為我們家裏將來好,才這樣的呀!”說了幾籮筐好話,又跪在**雙手垂下說:“看在即將出生的兒子的麵子上,你就饒了我吧。”柳依依忍不住笑了,這一笑就失去了原則,想收回已經來不及。宋旭升趁機爬起來抱著她說:“今晚是好時候。”他伸出左手,右手把左手指一個個捏起來又按下去,“看我沒算錯吧,我數學好,還學過高等數學呢。”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柳依依接到秦一星的電話,問她什麽時候有空。柳依依說:“謝謝你還記得我。”秦一星說:“不但現在記得,永遠都記得。”柳依依想,他就是會說話,雖然是信口開河,也是中聽的。她說:“我怎麽沒覺得?”秦一星說:“不敢打擾你平靜的幸福。”柳依依想,女人碰到這麽會說話的人,那真的隻能是情不自禁。她說:“以為誰會相信你的話嗎?”秦一星說:“那我晚上當麵給你解釋吧。”柳依依想到晚上宋旭升肯定要查崗的,說:“中午好嗎?中午。”秦一星說:“唉,受管製了。中午又能做什麽呢?那就中午吧。”

上午忙得要命,不停地有客戶找她。收市了柳依依趕緊去赴約,上了出租車不停催司機:“快,快!”進了荷韻餐廳的情侶包房,秦一星一躍而起,一把抱起她,一隻腳順勢踢一下把門關上。柳依依挽著他的脖子,兩人狂吻。柳依依喘息說:“怎麽幾個月不見了,一見又回到了從前?”秦一星說:“難道我們之間還需要過程嗎?”柳依依說:“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又說:“今天特別忙,下午一點開市就得到崗,不然客戶在樓道裏提著我的名字狂叫,叫孫子一樣,再不來他能把電腦砸了。”秦一星開了門叫服務員過來,點了兩份西餐。服務員走了柳依依說:“西餐不好,又貴又不好吃。”秦一星說:“情調,同誌,情調。”

吃飯的時候秦一星說:“那我快點吃啊。”柳依依看他狼吞虎咽搶時間,就說:“慢點。”秦一星說:“再慢時間就不夠了,我不想要客戶到郭經理那裏說你的壞話。”柳依依看著西餐,一口不吃。秦一星說:“怎麽了?”柳依依說:“我心裏急。”秦一星說:“時間夠的,夠的,我有車。”柳依依說:“我心裏跟自己急,打架。”秦一星一勺沙拉已經送進嘴裏,又抽回來說:“你想忠於他?”又說:“不會吧?”柳依依直起身子,又縮回去,又直起,再縮回去。宋旭升擔憂的神情在心頭閃了一下,終於直起身子說:“我們打算要孩子了,我怕搞混了。”秦一星哦了一聲:“那就算了。”放慢了吃飯的節奏,又說:“要不我到車裏把藥拿過來,把我的後代全部殲滅?”柳依依說:“那不好吧?將來會有影響呢。”秦一星說:“已經種下去了?沒事的,沒事。”柳依依不願冒這個險說:“誰知道呢?”秦一星說:“你真的忍心讓我失望?”柳依依感到了他的自私,為了了卻欲望竟要求自己冒風險。這使她下了決心,不能由著他的興致來。她說:“我怕將來生個怪胎。”秦一星說:“怎麽可能?不可能。”他的執著更堅定了她的決心,說:“萬一呢?萬一呢?”秦一星沮喪地說:“唉,真不行啊,那就算了。”柳依依說:“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兩人把其他節目表演一番,柳依依想表現好點給他一種補償,秦一星拍拍她的肩說:“好了,好了,情緒真的上來了就更不好受了。”柳依依不知所措地坐回原處,尷尬地笑了一笑。

回到營業部,在電梯升上去的那一瞬間,柳依依感到了一種暈眩,一個念頭跳上了她的心頭:要說宋旭升倔,認死理,但他至少還不傻。他是不是心裏雪亮?他那樣死死地守著自己,真不是沒有道理的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