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烏黑長發的雪乙,眨巴著一雙褐色眼睛,好奇又害怕地打量著身邊來來往往的人。雖然不久前也和博士一起離開過特蘭西瓦尼亞,還在安零他們所在的城市開設了尋找同伴的月光占卜館。但這是第一次完全將腦袋和麵容暴露在大家麵前,雪乙還是忍不住擔心地伸手將頭發拉起來檢查,確定是黑色的才放心舒口氣。

“放心吧,我染發技術很好,每一根頭發都是烏黑油亮的。果然和我想的一樣啊,黑發的雪乙更像娃娃,可愛極了。”麗娜回頭望一眼落在身後,不停查看確認頭發顏色的雪乙,好笑地拉起雪乙的手誇獎起來。

將雪乙的手包裹起來時,麗娜嘴角的笑容卻突然僵了僵沒反應過來。倒是雪乙敏銳地察覺到麗娜的小心思,微微低垂下眼簾呢喃:“就算頭發和眼睛的顏色可以偽裝成人類的樣子,因為身體裏流淌的是異類的血,連溫度都沒有的身體,果然還是不像人類呢。”

麗娜看著這樣的雪乙,說出這種話的雪乙一定很難過吧?但是卻連難過的表情都不知道如何展現出來。就因為總是不把自己當成一個平凡正常的普通人類,才會變成這個可憐兮兮的樣子吧!

這麽想著,麗娜有些生氣地加大握著雪乙的手的力氣,堅定地否決雪乙的自暴自棄:“就算血液不同又怎麽樣?什麽異類,異血族的說法,實在很奇怪。看看,像我是O型血,老媽是A型血,完全不同的血型,我們還不是幸福美滿的一家人。”

麗娜的聲音引來走在前麵的少飛和安零的注意,兩人同時回頭望著在人來人往的機場裏討論這種高深話題的麗娜和雪乙,不約而同蹙了眉頭催促:“這次的話說得不錯,但地點還是不適合。快走吧。”

雪乙看著轉身繼續向前走的少飛和安零的背影,又凝視著朝自己咧嘴笑道:“是啊,很想念老媽的宵夜了呢,我們趕緊回家吧,雪乙!”說著便拉著雪乙,加快腳步朝少飛和安零追趕過去。雪乙注視著自己被麗娜拉著的手,回想起在森林裏隱隱約約感受到的溫暖,有人牽起自己的手,有人將自己背起來。

這些溫度,雖然無法讓自己的身體得到像他們一樣的熱度,但是,已經讓自己的心非常非常溫暖了。雪乙將冰冷的手放在胸前,可以感受到那顆仍在跳動的心髒,一定是溫暖而幸福的。

沒錯,就算自己身體裏流淌著和普通人類不一樣的血液,博士、安零、少飛和麗娜,他們都接受了自己,允許這樣的自己留在他們身邊。他們並不是異類,隻要有理解他們,願意接受他們的人存在,他們的心就永遠是純粹的人類。

雪乙堅信,有安零、少飛和麗娜在自己身邊,他們一定能夠拯救那些血液改造失敗的夥伴,讓夥伴們重新得到一顆完整的人類的心,即使在黑夜降臨也依舊保持人類純善的心靈。

大聲喊著“爸爸、爸爸……”的小女孩從身邊跌跌撞撞跑過,掉了手中的娃娃,雪乙望著掉落在自己腳邊的娃娃。麗娜朝地上的娃娃努了努嘴巴,示意雪乙試著幫小女孩撿起來。雪乙小心翼翼撿起娃娃,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把它交到正睜大水靈靈眼睛看著自己的小女孩。

“謝謝漂亮姐姐!”小女孩從雪乙手裏接過娃娃,露出燦爛的笑容,一位高雅的婦人小步跑上前來,一邊拉住小女孩的手一邊讓小女孩再次向雪乙道謝。在母親溫柔的教育和引導下,小女孩又一次展露美好的笑容,清脆地說了聲“謝謝”。

小女孩的母親對雪乙和麗娜笑笑以示感謝,又裝出嚴肅的表情提醒雀躍的小女孩:“好了,媽媽現在就帶你過去接爸爸,記住,別隻顧著撒嬌,要先對爸爸說‘出差辛苦了,歡迎回來’哦。”

為了快點接到出差歸來的父親的小女孩使勁點頭,拉扯著母親朝接機處跑去,臉上既是興奮又是焦急的表情,所有心情都毫無保留地寫在了臉上。

“大家都是在那麽小的時候開始學習什麽時候應該對別人微笑,什麽時候應該悲傷哭泣的嗎?”望著小女孩的背影,雪乙有些羨慕地詢問麗娜。人類有很多不同的心情,這一點和同伴們相處,開設月光占卜館為大家占卜時,雪乙都能夠從大家身上感受到。但如何把這些情緒都表現出來,讓別人能夠輕易從自己臉上的表情了解自己的內心,雪乙一點都不懂。

麗娜搖了搖頭,微笑著告訴雪乙:“不,微笑啊落淚啊這種平凡的事情,是我們誕生那刻,上帝賜予我們每個人的禮物。所以我相信,雪乙降生時也大聲哭過,曾經也會對誰露出笑容的。隻是雪乙那些美好的表情憂傷的表情丟失了,我們一起找回來,好嗎?”

自己本來也擁有能夠像小女孩像麗娜這樣微笑的美好表情嗎?雖然努力搜遍能夠記起的畫麵,都沒有那樣的表情。但是,也許真的如麗娜所說,在自己剛剛誕生的時候,曾經痛快哭泣過;在自己還是嬰孩的時候,曾經對誰展露過純真的笑容。

在這座充滿平凡卻快樂的陌生城市裏,無論是帶著憂愁表情匆匆行走的人,還是談笑風生攜手慢行的人,他們身上都帶著讓雪

乙憧憬的色彩。隨著安零、少飛和麗娜走出機場時,和煦的風拂起雪乙還帶著染發劑特殊香味的黑色發絲,發絲揚起落在雪乙嘴角。攔到計程車,回頭向雪乙招手時,安零他們仿佛一瞬間看到雪乙嘴角泛開淡淡的笑意。

能夠找回來吧?自己丟失的那麽豐富的表情,隻要留在這三個人身邊,一定能夠找回來的!雪乙這樣想著,覺得連跑向計程車的腳步也變得輕快起來。這種時候,普通人的話,應該露出笑容吧。

對於安置雪乙的問題,一路上三人各有不同看法。安零覺得雪乙住在同是女生的麗娜家最為合適,少飛卻擔心熱衷怪談的麗娜父親會察覺雪乙的特殊之處,麗娜雖然撅著嘴巴不滿地抱怨少飛把她家老爸當變態似的,但也確實有些擔心。商量了一番,最終麗娜和少飛一致覺得讓雪乙住在安零家最合適。

“那裏也曾經是博士的家,也許最能讓雪乙安心,對吧?”麗娜笑著詢問雪乙,雪乙微微點了點頭,比起到麗娜和少飛家打擾他們全家人,和一個人住的安零住在一起確實更方便。

少飛卻突然皺了皺眉頭,有些擔憂地望著安零:“但是,學長獨居,和雪乙單獨住一起,恐怕有些不方便吧?”

明白少飛話中不安的意思,安零白皙的臉上不禁有些泛紅,忙忙大聲宣言:“父親早就把雪乙當女兒看待了吧,所以我會把雪乙當妹妹一樣好好照顧的。”發現雪乙正睜著褐色大眼睛望著自己,安零又壓低聲音道,“父親也曾在那裏陪我住過將近五年,那個家一定有很多能讓你感到親切安心的記憶和氣息的。”

雪乙望著安零,點了點頭:“我把博士在特蘭西瓦尼亞的五年告訴安零,再從安零和博士一起生活過的家裏讀取你們一起生活過的時光記憶。這樣,博士就仿佛從未離開我們,對吧?”

看著雖然沒有什麽表情變化,聲音卻異常輕柔真誠的雪乙,安零突然有種重新得到家人的感覺。失去了溫柔美麗的母親,最終連給予自己溫暖懷抱的父親也失去了,但此刻有即將生活在一起的雪乙在身邊,竟讓他有種家人獨有的溫馨安心感。

計程車先抵達麗娜和少飛所住的街道,兩人搬了行李下車,目送著安零和雪乙離開。麗娜放下不停揮動的手,突然有所感慨地嘀咕著:“安零學長,好像沒那麽冷冰冰了呢。剛才,我覺得他臉上隱約浮現了溫柔的笑意呢。”

“那銀星附屬高中的女生們要失望了,她們不是最喜歡‘冰山王子’嗎?”少飛按了按疲憊的肩膀,朝麗娜擺擺手就往自家方向走,卻被麗娜一把拽住:“對了,我們要找個時間好好商量,如何讓雪乙重新融入人類社會的學習和生活,讓她好好體驗最平民的生活樂趣!”

少飛抬了抬差點掉下來的黑框眼鏡,無奈地歎口氣提醒麗娜:“什麽叫體驗平民生活樂趣啊?你別把雪乙說得像是從城堡裏走出來的公主貴族,她本來就是一個最普通平凡的女孩子。”

經少飛這麽一說,麗娜也不禁點頭笑道:“那倒是,我們一起努力吧,讓她得到一個普通女孩應該擁有的幸福。”少飛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安靜地點點頭,和麗娜一起拖著行李往家裏走去。

計程車停在一棟獨立二層式的房子麵前,雪乙呆呆佇立在門口望著二樓的窗戶。終於,不再是如玻璃鳥籠子一樣的落地玻璃。也許在清晨陽光溫暖或夜風習習的時候,自己也可以從那扇窗後麵推開玻璃,探出腦袋盡情感受自然了。

門口信箱裏堆滿了這幾天積累起來的信件和報紙,安零將它們一一抽出來抱在懷裏。看到最上麵的水電催付單,才想起錯過了每月水電支付日期,不禁失聲喊道“糟糕要被罰款了”。走進院子,發現離開時才剛長出小蓓蕾的花朵已經完全綻放,純白中帶點淡淡的粉色。

安零在花叢邊停下腳步,告訴身後的雪乙:“這是父親以前在家的時候種下的,父親剛離開那會,我完全沒心思料理,差點枯死了。幸好,現在又能開出那麽漂亮的花。”雪乙靜靜地望著那朵薄薄的花瓣在風中搖曳的淡粉色小花,輕聲呢喃著:“這裏就是博士和安零的家啊,充滿了溫馨的氣息呢。”

“以後,也是你的家,進來吧,雪乙。”安零已經拿出鑰匙打開了家門,雪乙望著這扇為自己打開的門,心髒加速跳動起來。自己真的能夠成為這個家的一份子嗎?雪乙小心翼翼踏入這個被稱為“家”的地方,簡單的房屋結構,樸素的裝飾,卻充滿讓人安心的氣味。這個家的每一寸空氣裏都飄蕩著屬於安零和博士的記憶,讓雪乙忍不住想好好感受。

對普通女孩來說,不過是最一座最平常的房子,老舊的擺設,有點發黃的牆壁。對雪乙來說,這樣一個家卻像是心中夢想已久的童話世界。平凡的女孩夢想虛幻的童話,被奪走了普通女孩該擁有的平凡快樂的雪乙恰恰憧憬的是現實的簡單和平凡。

看著滿屋子好奇地打轉,眼睛四處張望,每每想觸碰一件東西都朝安零看去,征求他的許可。安零邊放下行李,坐在熟悉的沙發上翻看手中的信件,邊

再次提醒雪乙:“這裏以後也是你的家,所有東西也是你的東西,想知道父親在這裏生活的五年的記憶,可以隨意讀取,我不會介意的。”

剛隨父親搬到這座城市來的時候,失去母親,離開熟悉的小鎮,失去夥伴的自己,曾經膽怯地蜷縮在這沙發裏。漸漸地,這房子被越來越多父親和自己的記憶填滿,安零才開始覺得它是一個家。安零靠在沙發上,呼吸著熟悉的空氣,仿佛聽到父親輕輕撫摸蜷縮在沙發裏的自己的腦袋說著“睡吧孩子,一覺醒來就沒事了”。

“啊,安零曾經弄壞這個鬧鍾吧?博士生氣了呢,我幾乎沒見過博士那麽認真生氣的樣子。”雪乙輕輕摩挲著桌麵的鬧鍾,閉著眼睛感應著鬧鍾上關於安零和父親的記憶。

從回憶中反應過來的安零來到雪乙身邊,從雪乙手裏拿過鬧鍾,皺了皺眉頭:“好像是母親買的鬧鍾吧,從小鎮老家那邊帶過來的東西,父親都格外愛護。我卻因為發脾氣,隨手就扔在地上。當時鬧鍾不會的指針不動了,父親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可生氣了。”

雪乙注意到安零這麽說的時候,臉上浮現了如孩子般稚氣的神情。雪乙忙跑向其它擺設,想努力尋找能夠讀取安零和博士快樂記憶的物品。那樣,當自己讀出那段快樂記憶時,安零是否會露出如童年時的陽光笑容。

在安零和博士家裏,每一件小東西,每一個角落,都充滿了讓雪乙羨慕不已的家人之間的平凡記憶。

那些記憶或者是苦澀的,或者是酸楚的,卻讓雪乙的心感受到最大的快樂。在這一刻,雪乙甚至覺得能夠因為血液改造而擁有讀取記憶和信息的能力,挺好的。安零和博士一起生活的那些年,(在安零失去母親的時候是八歲,後來跟父親生活了五年,那麽之前的八年應該也要算在一起,所以說文章中提到跟父親生活了五年的都改成“和父親生活的那些年”,應該要好一些,數字多了,顯得有些混亂。)是雪乙從來不敢奢望的平凡的幸福,但現在通過親手觸摸讀取留在這個價的記憶,雪乙覺得自己仿佛也跟他們一起享有了那些美好時光。

如果不是自己聽從研究所的人的話誣蔑安零母親是“吸血鬼”,如果不是自己一直太依賴博士,安零就不會失去母親和父親。屬於安零的這種平凡的幸福生活就不會終止,可以一直延續下去。而奪走了安零平凡的快樂生活的自己,是否有能力補償,讓他臉上再次展露幸福笑容呢?

雪乙悄悄握住拳頭,在心底暗暗下定決心,要讓安零找回幸福的家的感覺,要讓純粹快樂的笑容重新回到安零臉上。既然安零說願意代替博士守護自己,那自己也要代替博士守護他,實現他的願望。

“古老的城堡,豐盛的烤雞大餐,還是比不上自家的窩,自家老媽的手藝啊!”填飽了肚子,在沙發上翻滾的麗娜邊摸著肚子邊誇張地感慨著。收拾著被麗娜吃得一幹二淨的碗盤,老媽也忍不住疑惑地嘀咕道:“難道英國的飯菜真的那麽難吃?去了這麽幾天就憔悴了好多呢。”

麗娜摸了摸大眼袋,不難想象自己剛才拖著行李箱撲倒在老爸懷裏,有氣無力說著“我回來了”的樣子,肯定像個從撒哈拉沙漠跑回來的饑民。要是被老爸老媽發現自己不是去繁華的英國,而是跑到“吸血鬼之鄉”的特蘭西瓦尼亞去,那可不妙。麗娜回過神來,小心查看老爸老媽的表情,還好,一個繼續埋頭看怪談書籍,一個低聲嘀咕著走進廚房洗刷碗筷,並沒有懷疑自己這次的出國行蹤。

“好了,吃飽趕緊收拾收拾休息去,看你那黑眼圈都快趕上熊貓了。”麗娜母親從廚房裏擦著手,摘下圍裙,心疼地拍了拍還在沙發裏發呆的麗娜。麗娜突然一副感動得熱淚盈眶的表情,緊緊握住母親的手往臉上使勁蹭,嘟噥著:“果然還是老媽粗糙的手最好了。”雖然讓老媽生氣地敲了下腦袋,但麗娜有種幸福得想哭的感覺。

雪乙,雅琳,小俊,還有那些不知道名字的血液改造實驗者,從被父母丟棄時開始,他們就失去了最原始的親情,繼而還被研究所作為實驗對象,在血變成嗜血傀儡後,連作為普通人的生活權利都被奪取。哪怕像這樣握著母親因為長年從事家務而粗糙的手,被母親責罵的事情,他們都無法體驗吧。

麗娜突然甩開老媽的手,從沙發裏跳起來,握緊拳頭一副宣言的模樣,在老爸老媽沒來得及開口罵“瘋丫頭”前抓起手機逃回房間。必須跟少飛、安零學長好好製定“為雪乙找回平凡快樂”的作戰計劃!會被少飛吐槽“這種作戰和怪談無關吧,怪談少女怎麽也那麽熱血”吧,但是,麗娜覺得不能放任不管,沒辦法放著不管。

既然他們已經把麗娜從那片傀儡之都的黑暗裏找出來,並把她帶到這裏,並不單單是把她銀白的頭發染黑,讓她戴上遮蓋冰藍色瞳孔的隱形鏡片就足夠。就算憑他們的力量無法徹底改變雪乙體內已經變異的血,沒辦法讓她的血液恢複成普通人的血液。但至少他們可以讓雪乙找回笑容,找回生動的表情,像普通女孩一樣撒嬌、害羞、戀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