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彌漫著黯然的灰,沒有了陽光的照耀,剩下的隻是漫天鋪地的雪色,白的刺眼。十一月馬上就要走完了,這一年也快要走到盡頭了,可是……自己,唯獨自己什麽時候才有盡頭呢……空蕩蕩的咖啡杯底留有一圈淡淡的痕跡,就像總也無法革除的記憶,永遠不能磨滅的刻骨銘心。黑色的羊毛披肩有一種很溫暖的味道,馬恩琪纖細的手指在它的邊緣摩挲,感受著久未感受的冬意。她還清楚的記得,那個時候,也是這樣的一個沒有雪的寒冷天氣,宮野涼走出了她的視線,就此消失無蹤。直到現在,自己終究還是有那麽幾分莫名的迷茫,就和那個時候一樣,和宮野那時對自己提出的疑問一樣。是的,自己終於還是無法給出明確的答案,因為,她自己一直都在迷茫著,毫無目的的遊走著。或許,這就是天師的命運吧,可是,宮野我不願就這樣相信命運,任命運擺布我們的人生啊……你也,一樣吧……轉身,窗戶上映出了自己的麵容,熟悉,卻又陌生。究其原因,她自己也不明了。

樓下的七葉樹早已變成光禿的樹幹,毫無生氣的直立。樹梢因積雪而顯得索瑟,濕滑的地麵讓人心煩意亂。手放在方向盤上,聽著引擎的聲音,不經意瞥見了手腕上的白色護腕。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夾雜著微妙的弧度,清愁在眼中稍縱即逝。感覺到她的氣息已經是兩周前的事了,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迷茫過,甚至麵對司徒海的時候也不曾這樣。是什麽變了,是她還是宮野,她已經全然分不清楚了。跑車的輪胎在積蓄著雪水的路麵飛馳而過,留下兩道淺淺的水痕,隨即消失殆盡。

“這裏的‘髒東西’已經清理幹淨了,把清理費打到這個帳號上就可以了。謝謝。”提著工具箱,馬恩琪從一棟公寓裏走出來。坐上車,她毫無表情的臉上顯出了一抹淡淡的痛苦神色。不能開車了嗎……真沒想到,竟然這麽大意。算了,隻要有錢拿就好了,但願這次停工的時間不要太長。唉……看著自己有車不能開的悲慘境況,馬恩琪臉上開始冒出條條黑線。真是的!又不能把拖車公司叫過來……現在難道要她看著這車等毛凱洛下班來接她啊……可惡!為什麽中國就沒有代理司機這種職業啊!馬恩琪一邊跺著地麵上雪水一邊發牢騷,到這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驅邪就這點不好。

“再這麽跺下去,鞋子進水可就不好了……”令人討厭的熟悉聲音撞進耳朵,聲音的主人也不斷在眼前變得清晰。轉身,她撞在了他的眼神裏,四目相對,她竟忘了要反駁。

“要你多嘴!我現在心情極差,沒事別煩我!離我遠點!”過了幾秒鍾,她沒好氣的說,可他卻像什麽都沒聽到一樣繼續向她靠近(“你快離我遠點!想我收了你啊!”)。司徒海沒有停頓,一直到了她麵前才駐了腳步。輕輕抓住她的右臂,她吃痛的咧了一下嘴,沒有更多的表情。

“鑰匙給我,我送你。”他的話很簡短,看不出任何的情緒。她沒有動,也沒有回應他的話。盯著皮靴上麵慘兮兮的雪水,她不想說什麽,也不知道要怎麽說。

“鑰匙。”他的話依舊簡短,仿佛是在描述他們之間了然於心的關係。她繼續沉默,卻把鑰匙放在了他的手上。放下的瞬間,他的手輕輕閉合,他的溫度就這樣傳遞到了她的手上,她想躲,卻躲不開。怎麽了,一切都怎麽了……她更茫然了……要怎樣才能讓自己再次透徹起來呢……漫長的一路上兩人一直沉默著,連多餘的語氣都沒有。直到引擎聲變得模糊,最後消失。深呼吸,她在努力向前邁步。他在等待,等待她邁出這第一步。

“閉上眼睛……”她的聲音很清晰,卻很無力。他轉頭,她沒有看他。“閉上眼睛!”她的語氣變得強烈。

閉上雙眼後,所有的東西都消失了,包括她。

冷風習習,摩挲兩人的麵頰,輕撫兩人的心髒。沒錯,她是清醒的,他也是清醒的。他們都清醒的明白,一旦邁出了第一步,就不能挽回了。

一隻手環上他的頸,她的頭靠在他的肩上。他可以感覺到她的氣息,清晰無比。持續了不知道多久,他們一直持續著這種狀態,就連雪花潤濕了他們的發梢都渾然不覺。他把手覆在她的手上,把自己的溫度給她。這是第一次,他可以在冬季維持的溫暖。隻為她……什麽時候開始的,他們都不知道。似乎隻有他們的端點是空白的,虛無的。感情對於他們來說都過於沉重了,他永遠都不可以愛,隻因為結局永遠都是悲哀;她永遠都不能愛,隻因太明了生死陰陽。感情之始,毫無來由,沒有任何預兆,莫名開端。

“這次重新出現在馬恩琪麵前,究竟是為了什麽呢?……你想證明什麽嗎……”宇文白特有的腔調在宮野涼耳邊響起又消失,宮野沒有回答,其實她並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一開始決定的事好像突然之間全部打亂了,找不到端點。看著宮野涼的背影,宇文白沒有再多說什麽。靜默沉澱在空氣裏,逐漸凝結成漆黑的顏色。

聽到門閉合的聲音,宮野轉頭。窗外的灰色黯然映照在她毫無表情的容顏上,更添幾分蒼白。嘴唇微動,她的臉上第一次有了表情。我這是在笑麽……原來,自己已經大抵忘記如何去笑了。她的目光仍舊停留在房門上,久久不曾離去。其實……我們都一樣,你難道不會比我更清楚這一點嗎……宇文白。宮野的笑多了一分戲謔,亦多了一分自嘲。打開窗戶,伸手感受窗外的冬意,體會空氣的冰冷。宮野涼的心中閃過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刀絞,迷茫與悵惘襲上心頭,她一時遺忘了蔓延全身的寒冷。馬恩琪,或許你還記得吧,那張塔羅牌的含義。我們是不能回頭的,不是嗎?可是至少,我們還可以在這樣的冬天重逢,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阿涼,你知道嗎?雪是天的淚。”

“那雨是什麽?”宮野的臉上閃爍著疑惑的光芒。

“雨啊,你猜。”馬恩琪的臉上露出了狡黠的神色。

“別賣關子了,說嘛。”宮野的聲音裏透著淡淡的無奈,她太了解馬恩琪的個性了,純粹的鬼靈精。

“雨……”馬恩琪的頭微微上揚,宮野看到她在仰望天空。“雨是天的……”

是什麽啊……宮野倚在窗邊暗自呢喃,記憶變得模糊,片段在瞬間變成了美妙的無聲電影,考驗著她的想象力。原來她的記憶已經在那個片段變成了空白,原來自己已經輸給時間了麽……她不甘心。

良久,馬恩琪一直沒有離開司徒海的肩膀,司徒海也一直沒有把手從她的手上移開。兩人一直持續著初始的姿勢,維持著短暫的平靜。本不該奢求的,不是嗎……馬恩琪的心中一直重複著,一直重複著。她不想睜眼,不想麵對現實,不想自己是一個天師……平靜的生活都變成了奢望,那所謂的使命又有什麽意義。或許一切在開始的時候就已經錯了,錯的讓人追悔莫及、滿盤皆輸。可是,為什麽命運連認輸的機會都不給她,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她知道一旦明白了真相的所在,自己就永遠無法過上正常的生活了。阿涼,你也是這樣想的吧,所以那個時候才會離我而去,可是為什麽都不跟我說呢,你明明知道的……其實,我也知道的,那張塔羅牌的含義。如果那是我們的注定,我什麽都不怨。可是,阿涼,命是我們自己的,路是我們自己選的,所以,不要自己一個人承擔。我會和你在一起,會和你一起反抗所謂的“注定”……一時間,紛繁複雜的思緒湧上心頭,馬恩琪覺得自己快要招架不住。手在微微顫抖,傳到了司徒海的掌中也傳到了他的心中。

司徒海沒有動,依舊握著馬恩琪的手。他不想探究她顫抖的原因,隻要自己能在她身邊就好了。是的,隻要還能待在她身邊,就已經足夠了。沒有睜眼,他不想。片刻的寧靜如此不易,他不想輕易放手。路邊的燈已然恍惚的亮了起來,他們仍在繼續維持著心底最後的安謐。即使吃力,縱然艱難。

“你,有沒有愛過我……”馬恩琪的聲音打破了兩人之間苦心經營的寧靜,一切的希望似乎瀕臨崩潰的邊緣。路燈沉默,雪花不語。

“……”司徒海沉默,他害怕“愛”這個字。僵屍不配擁有愛情甚至所有的一切,何況……天師的愛。

“……算了,你不用回答我。”馬恩琪的聲音很輕,眼睛依舊閉合。“不要給我收你的任何理由……還有,如果,哪天我……你一定不要咬我。”她沒有將那個“死”字說出口,她不敢。他沒有回答她,他不想回答她,他害怕給她任何承諾。

是,回到現實的時候了……她睜眼,看到了仍舊閉著雙眼的他。她的嘴角勾一抹淡淡的弧度,連她自己都不明了這弧度的意思。他感覺到她的手臂離開了自己,她的頭也不再靠著他的肩了。是啊,該回到現實了……他永遠都是一隻僵屍,她永遠都是驅邪的天師。引擎聲淹沒了兩人的心緒,深深埋葬了他們的情感。在電梯擦肩而過的瞬間,他拉住了她,她停住了腳步,卻沒有回眸。不是說上輩子的五百次回眸才能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嗎?既然相遇,卻為什麽隻能擦肩而過……他不言,她無語。一把將她拉回到電梯,她撞在他的懷中,沒有掙紮。

“隻要三分鍾就好,請給我三分鍾。”他的聲音沙啞,充斥著懇求。

“你,一定要答應我,我說過的話。”他的懷中,她的聲音很清晰,清晰的讓他心如刀割。這樣殘忍的紅線,他寧可叫它斷掉……他俯身,她沒有躲閃,因為他們彼此都深知。隻有三分鍾……

阿涼,對不起我沒有遵守約定,所有的事都太突然,太難以承受。初始的空白,就用我們新的回憶填補吧,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