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閉上眼睛，想著這次真的是逃不掉了。
可是想象中的疼痛感並沒有傳來，我睜開眼，卻發現茶茶正雙手撐地，護著我。
她的背上，插著好幾根矛，深深沒入她的身子。
我的眼淚不停流下來，抬手，輕撫她的臉。動了動嘴，卻什麽也說不出。
“阿醜，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不管怎樣，我都希望你活著”她的嘴角開始滲出血“我在這神族，活得太累了，如今倒也是一了百了，你不要內疚，不要自責”。
手中溫熱的觸感不斷褪去，漸漸地，手裏是一片冰涼。她無力地倒在我身上，我抱著她，忽然想起那日我醒來時她的笑容，想起她關心的埋怨，想起她的喋喋不休，她救了我的命，我還沒有報答她，她卻拿自己的命又救了我一回。再望望不遠處的小蠻，那古靈精怪的丫頭，那善良的丫頭……我隻覺氣血上湧，一股強大奇異的力量在體內遊走，噴湧而出，瞬間震碎了手腕上的封魔環，我仰頭，遏製不住地大聲嘶吼“啊……”
我將茶茶與小蠻收進項鏈裏，站直，冷冷地瞧著眼前的一眾神仙，一身暗紅的鬥篷在風中颯颯作響。
“你們，怎麽可以這樣無情”我低著頭，靜了許久，才說出話。許久不曾開口說話，聲音有些沙啞。
“獨孤長安，我沒有想到你的命竟這麽大，到現在都還活著，不過今日我是不會再讓你這個魔族餘孽再存活於世的”帝後對著我喊，伸出手飛來，所有人一擁而上。
我念訣，以戾氣凝出一把劍，死死盯著她，無所畏懼地迎了過去。
如今祭司力量已蘇醒，她怎麽會是我的對手。幾個回合下來，她就已力不從心了，周圍的人早已倒地不起。
我周身泛著層層戾氣，舉著劍朝帝後飛了過去。
我以為我可以殺了她的，可是我沒有做到。
我低頭，錯愕地望著沒入胸口的劍。
繁華複雜的花紋，隱隱泛著紅光。我苦澀地笑了，當日若不是為了這把龍淵劍，我也許就不會收留他了，也不會有這之後的牽扯了吧，怪我太貪心。。
好久不見，九濯。
“你真以為我神族無人了嗎，竟敢這麽放肆！”他皺著眉，冷聲道，一把抽出了劍，我捂著不斷往外流血的胸口倒退好幾步，險些摔倒在地。
我吃力地抬頭，一陣風吹過來，吹落我的帽子，我看著他，千萬句想說的話終究是說不了了，喉嚨裏隻感覺到一陣陣血腥不停翻湧上來。
“是你？”九濯蹙著眉看我。
我其實放不下他。可現在，我真的是被傷透了，這顆心，怕是早已千瘡百孔了吧。
“太子殿下原來也還記得奴婢啊”我輕笑。
“你……”九濯似乎是聽出了什麽，卻又不敢確定“我是不是與你認識？”
“怎麽，不過短短數月，就將我忘得幹淨了，殿下真是貴人多忘事啊”我略帶嘲諷地看著他，忍不住又吐了一口血出來。
“長安？”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一步。
我後退一步，似笑非笑地搖了搖頭“我不是她，她早就死了”。
他愣愣地盯著我，說不出話。帝後不知何時到我身後，一掌朝我打過來，我下意識地躲避，順手將劍朝帝後刺去。帝後招架不住，隻尖銳地喊了一聲“九濯，快殺了她！”
九濯看著我，十分猶豫。
“你還在等什麽，你是神族的太子，如今連我的話也不聽了嗎”帝後怒氣衝衝地看著他，姣好的麵容此時此刻有些扭曲“一切都以大局為重，你身上背負著神族的安危知道嗎”。
他起身，朝我而來。
我停在半空中，動彈不得。
那把劍，再次插在我的心口上。
“我救了你，你卻殺了我三次”我看著他，目光竟是平靜的。
他驚慌地拔出劍“長安？”
“是我自己跳的忘川，你沒拉住我，我不怪你，可蓬萊宮之中，到如今這落凡台之上，我就在你麵前，你都認不出我。九濯，你心裏果然是沒有我的”我一口氣說完，拭淨嘴角的血，笑著。
他想過來拉我“長安，我心裏是隻有你一人的”。
我踉踉蹌蹌地往後退了幾步，哀哀地說道“你究竟，還要騙我到何時，我是再也不會信你的話了”
“從今以後，我獨孤長安，與你九濯，再無任何關係。再見麵，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長安”他痛苦地喚我“我並未料到會是你，我以為，以為你已經死了”。
“往後，你不殺我，我便殺你”，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冰冰涼涼地落下，身子也如落葉般飄落。
就如當日跳忘川一般。
九濯飛身朝我而來，一道黑影迅速掠過我，帶著我一並跳了落凡台。
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睜開眼，便看見一頂紗帳，我愣了片刻，有些不可思議地坐了起來。
這是，長安殿。
我的手指緊緊攥著底下的被褥，眼淚竟是不爭氣地掉落了下來。
“醒了？”門口斜斜地倚著一個人。
我順著聲音望過去，看見那玩世不恭的神色。
“玄徹，你怎麽在這”
“我救了你，不在這裏在哪裏？”
“無需你救，我自己也可以離開神族”
“都這樣了你還嘴硬”玄徹有些心疼地走過來“早知道事情會如此嚴重，當日我就不該讓你嫁過去，現在弄到這般田地，你……可曾後悔？”
“後悔有用嗎？”我淒淒地笑“如果有用，我就算獨自流放到蠻荒整日整日地後悔都願意。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不是嗎，是我害了所有人”。
“所以你要報仇”玄徹在我身旁立定，伸出手扶住我的肩膀“你現在，就是魔族的王，我會助你重振魔族”。
“我……是魔族的王”，這話，當日長風長樂也與我說過，長樂，長風……我的眼底立刻大霧彌漫。
“對，魔族不可以就這樣被滅”玄徹似乎是很滿意我的反應，笑意盈盈地說道“現如今，我們應盡快找到其餘的魔族人，血洗神族”。
“其餘的魔族人？”我鬆開被褥，有些奇怪地問道“魔族不是，全軍覆滅了嗎？”
“那一日在魔族的人確實是無一幸免，但魔族的人在九州大陸上四處都有分布，並未全部覆滅”玄徹鬆開手，起身“現在，我們需要把他們召集起來”。
“你為什麽幫我”我沉默了片刻，淡淡地問道“我又如何能夠相信你”。
“因為我，早就想滅了神族啊”他輕輕地笑出聲。
我詫異地望著他。
“當初我年少懵懂，與九濯又相交甚好，神族便利用九曜冒充九濯，集合四方上神捉拿我，將我鎖在伏魔台上七七四十九天，受盡雷劈之刑，煉獄灼燒，為的就是知道魔族祭司的事和有關不生不死，不傷不滅的秘密”玄徹嘲諷似的笑道，仿佛那些殘酷的事似乎根本沒有發生過一般“不過一些刑罰而已，根本傷不了我，我告訴他們曆代魔族祭司都是女子，但都由魔族詔文指定，其餘人無從得知有關她們的事。至於這不生不死，不傷不滅，是因為我是天魔，這本事自成的，旁人是無論如何都得不來的。神族不甘心，妄想囚禁住我，而我僥幸逃脫，又被魔族所圍堵，索性將長明燈給了他們，佯裝被捕，關進了寒冰洞，倒也落得幾千年的清淨和安穩”。
“一麵之詞，誰知道你的故事是不是自己編造的，叫我如何信你？”我冷笑“你可是與九濯往來甚密”。
“小東西，如今倒是長進了不少”他眉目舒緩開來“九濯確實與我是深交，他是個怎麽樣的人你也是清楚的，當初你可是要死要活地要嫁給他，我勸都勸不住。現在我們是要報仇，隻是是與神族敵對，並不是他。更何況你當初替我取回長明燈，這份人情也該還了”。
“他是神族的太子，是九重天上高高在上的神，與我們魔，終究不是一路的”我低頭，疲憊地說道“我和他，也是有緣無份，我將一顆真心巴巴地交付於他，可他呢，他是怎麽對我的，殺了我三回。如今我累了，不想與他糾纏了，就此了斷吧，從今往後再見麵，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也罷”玄徹鬆開手“到這個時候，一切都以大局為重”。
“我還有一事想問你”我伸手摸了摸身上的傷疤，竟是一點都沒有了，再摸了摸臉，也是光滑平整，似乎從未受過傷一般，身子也是毫無酸痛之感。
“你身上的傷已經好了，容貌也是恢複了，我看著倒是比從前好看許多”玄徹修長的手指穿過我的頭發“想是長樂也遠不及你了”。
“我的臉……為何會變成這副模樣？”，我不敢相信地跳下床，對著銅鏡細細地瞧，鏡裏頭的女子不像我，卻是我。
絕代妖嬈，舉世無雙。
“長安，你可知道我當日為何要你去取我的長明燈麽？”玄徹思索片刻，說了出來“長明燈可都是認主的”。
“我不懂”
“因為你的身體裏，與我流淌著同樣的血啊，你是魔族裏第三代天魔”玄徹的手撫上我的臉“魔族從來沒有出現過像你這般的，既是祭司也是天魔，從今往後魔族的祭司就恐怕隻有你一人了”。
“怎麽會這樣……”我喃喃道“這不可能，父尊他們怎麽會沒有發現呢”。
“因為你的身體裏被人下了封印，力量被封，容貌被斂，又是祭司，自然無人會懷疑你的身份。可我不一樣，我們天魔與生俱來就有感應，初次遇見你時，我就知道了”他細細地看著我，仿佛在欣賞一件雕刻品“墜落忘川時，封印就已鬆動，靈兮又護著你，所以你隻是受傷並未魂飛魄散，不然，你以為你會活到今日麽？”
“是啊……我怎麽就沒想到呢”，我忽然想起當初幫玄徹取長明燈時那隻守護長明燈的精魄說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話：
“唔，真香”
“玄徹大人果然是深謀遠慮，英明神武……”
“血的味道，你體內不停流淌著的鮮血的味道，真好聞”
“難道你身上還有其他什麽味道嗎，來，走近點我再聞聞”。
原來在那個時候玄徹就知道了啊，他處心積慮，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吧。
“這封印，應該是上一代祭司給你下的吧，我記得她是你的母後”玄徹眯著眼睛瞧我。
想來這封印怕是母後等我一出生就下在我身上的，除此之外，沒有人有這個機會，也沒有人有這個能力。
我點點頭。
“長安，既然你封印已破，我們最好盡快去神族了結此事，避免夜長夢多”玄徹見我一臉平靜，臉上顯出少許驚訝，但立刻又被他掩了下去。
“
我知道了”我淡淡開口“你可不可以先出去，我有些累，想睡一會兒”。
“也好，我去辦點事，你好好休息”他化為一道青煙不見了。
我在殿內怔怔地站了片刻，取了一件大紅束胸襦裙，外罩一件紅色的豔麗長紗衣，順著殿門走了出去。
長樂殿，長風殿，還有魔族的主殿，一切都如同我離開那日的景象，什麽都沒變，可是物還是，人已非。
我沿著石子小路走，不知不覺竟走回了長安殿，走到了附近的別院裏。
這裏，曾是我收留九濯的地方。
合歡樹仍是靜靜地立在那裏，我慢慢走過去，在樹下坐了下來，想起他曾在此處與我一同練習曲子，折給我合歡花枝，對我說那些情意綿綿的話，許下諾言，現在想想，隻覺淒涼。
忽然感受到屋子裏有股不尋常的氣息，我立刻起身，一把推開了門。
屋內早已積滿了厚厚一層灰，看起來許久都沒有人住了，可是我分明感覺到，這裏一定有人。
自從體內祭司和天魔的力量蘇醒後，我的修為靈力，達到了無人能及的境界，我對外界的感覺也是靈敏到了極致。一點點細微的波動我都能感覺得到。
那個人，就躲在床底下。
我朝著床小心謹慎地移過去，正欲一把劈開床板，她卻說話了。
“是，是長安麽？”
這熟悉的聲音……我遏製不住地顫抖著。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她幽幽地歎了口氣“過來，幫我掀開這床板，我有話同你說”。
我一拂衣袖，這張床頓時化作塵埃消失在我麵前，我低頭，看見她躺在床底下的暗閣中。
辛媚見了我，蒼白的小臉露出微笑，她輕聲喚我“長安，能再見到你真好，如今的你，封印該是破了吧，你原本的模樣真是漂亮，我差點都沒認出來”。
我呆呆地望著她，不知不覺衣服濕了一大片。
“哭什麽，我們還能想見是一件喜事，怎麽還哭了”雖是嗔怪，可她眼底卻是一片笑意“來，你過來，到我身旁來”。
我在她身旁坐下，她掙紮著爬了起來，把頭靠在我肩上。
“辛媚……”我低聲叫著她“你，你怎麽會在此處？”
“那日魔族遇襲，我受了驚嚇，竟是早產了，你父尊為了我和孩子的安危，就將我們藏匿在此處，後來，後來魔族滅了，我不顧一切衝了出去，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你父尊倒在我麵前”她閉上眼，濃而密的睫毛微微抖動著，不停地喘著氣“我想與他一同去了，可是孩子還那麽小，我不可以這麽自私，況且你蘇姨臨終前還囑咐我要將一個秘密帶給你，現在見你這副模樣，你應該早就知道自己是天魔的身份了吧”。
我點點頭，心疼地說“你不要講話了，我帶你出去，為你療傷”。
“沒有用的，我活不了多長時間了”她淺笑“我衝出去時被神族發現，與他們交手，元氣大傷，匆匆忙忙逃回此處，不見天日地在這裏躺著，靈力一點點衰竭，其實我早就該死了，可我得護住孩子的命，我得見到你才能安心地離開，我整日整日地死命撐著，總算是撐到你來了”。
我拉緊她的手，不停地說“不會的，你不會死的”。
她卻自顧自地從身旁抱起一堆衣服來“長安，你看看，這是你的弟弟---長生”。
我急忙接過衣服，在裏麵果然睡著一個小小的孩子，隻是沒有一點生命的跡象。
“他是早產，身子極其虛弱，我在這地方不知何時才能等到你，隻好用所剩無幾的靈力為他做了個結界，停止了他的生長”她隔著結界寵溺地看著孩子“長安，以後他就拜托你了，你告訴他，他的母妃和父尊一直都是愛他的，就是，就是沒法陪他，讓他不要怨恨我們”。
我抱著長生，一邊流淚一邊用力點頭。
“你知道我從前為何那般針對你嗎？”她忽然抬起眼看我，笑意盈盈地問我。
“不知道”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還隻是一條小巴蛇時，我貪玩，溜到人間去玩樂，卻被捕蛇人所抓，放在集市裏賣。我害怕極了，害怕有人將我買去吃掉，果然，有人開始出價要買下我”辛媚大而豔麗的眼睛裏是一片深遠，是深不見底的回憶“那個時候，你父尊出現了，他牽著你母後的手，他們有說有笑地走著，我看著他們，心想這世間怎麽還會有如此英朗的男子，怎麽會有如此美豔的女子，他們真是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啊，他們走過捕蛇人的攤子，瞧了一會兒，卻在我麵前停下了。你的母後看了我許久，伏在你父尊耳邊說了幾句，你父尊毫不猶豫地買下了我”。
“我看著他，便立誓要嫁與他，可是他心裏隻有你母後”她有些幸福卻心酸地說道“後來，你母後竟是去世了，我恰巧幻化成人形的時候，便按著記憶中你母後的樣子幻化成形，他見著我，果然很開心，可是說到底，我不是你母後，我們終究是不同的”。
“你與你母後有幾分相似，我見著你，心裏，總覺得自己太無恥，占了別人的東西”她閉上眼“因此生出了那些小事，長安，你怪我麽？”。
“不怪，我一點都不怪你”我看著她的身子慢慢變透明“你至少全心全意對待我的父尊”。
“可是，他從不知道有人深深愛著他，至死不悔”
我望著懷裏空蕩蕩的一片，眼裏早已流不出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