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珣一時沒聽明白,奇道:「什麽老天爺……」

水蝶蘭眸光如尖針一般,刺了過來:「你要記牢了,從來就沒有人可以在賊老天的眼中逃滑。WWw.QuanBeN-XiaoShuo.COm

「如果你沒有直麵一切的勇氣,你避得過世間一切災禍,卻避不過最後那一記九天劫雷!你明白嗎?」

這一次,李珣聽明白了,卻又暫時作聲不得。

水蝶蘭發泄了怒氣,再冷哼一聲,背過身去,不再和他說話。李珣想了半晌,最終隻能保持著沉默,自顧自地換裝。

在脫衣服的時候,手指恰碰到了剛從箕胖子手上搶來的那些小玩意兒,當然,還有那個墨絲蚶寶。

冰涼滑膩的觸感,使李珣想到了秦婉如,略一思索,他幹脆把所有的「收獲」都拿出來,也不管水蝶蘭願不願意,扳著她肩膀,一古腦兒塞進她手裏。

「這些你拿去玩好了,隻有這個,麻煩你用百鬼的身分送到陰陽宗秦婉如手裏,知道該怎麽說吧。」

動作粗野中透著些親昵,效果倒還不錯。水蝶蘭掙了一下沒有得手,回眸又刺了他一記,才勉強接了過去。

聽到李珣的吩咐,她將那大貝殼拋了拋,似是估摸這東西的分量,繼而道:「直接往她懷裏一扔,轉身便走,估計著,她應該是要寶不要人才對。可以嗎?」

李珣幹笑兩聲,卻沒出言反對。

經過玄海幽明城一事,秦婉如那邊,水蝶蘭的存在恐怕已不再是秘密。

李珣心裏其實是存了炫耀實力的心思,免得秦婉如得了好處之後,過河拆橋,但轉念一想,他又記起一個關竅。

有了這墨絲蚶寶,羽夫人擺脫古音方麵的鉗製,應是指日可待。隻是,這位深入古音決策核心的女人一旦蘇醒,且又無所顧忌,從她口中流出的任何一句話,對古音的謀劃都會有絕大的影響。

由此可見,秦婉如的擔心並非沒有理由。

那麽,此刻妖鳳堪稱近在咫尺——李珣一直懷疑世上怎麽會有如此湊巧的事情。若她察覺到羽夫人的近況,又會做何反應?

想到這裏,李珣又多加了一句:「如果有閑的話,不妨多注意下妖鳳那邊……耶?你往哪兒去?」

水蝶蘭頭也不回,擺手道:「對不起,我這重傷號暫時沒有和棲霞撕破臉的打算,你自己去傷腦筋吧,回頭見!」

這麽幹脆?那之後剃刀峰的事情又怎麽說?

李珣看著她的身影消沒在密林裏,半晌才無奈地搖頭。隻是,他也沒有時間可以揮霍了,三兩下就整理完畢,再確認了方向,向著明心劍宗的駐地狂奔。

一邊趕路,李珣一邊在腦子裏羅織理由。這一切都是駕輕就熟。然而,也許是之前談話的影響,他對這熟極而流的行為,突然生出了難以遏製的疲憊厭倦││這或許也稱得上是逃避吧?

一夜的紛亂在晨曦出現之際,消弭無蹤。

與會的諸宗修士或多或少,也都聽到了些消息,這給即將召開的盟會又添了一把佐料。

離正式的大會開始還有一段時間,水鏡洞天之外,已聚集了千人以上的規模,天空、地麵、樹上、樹下,無處不見人影,嗡嗡紛亂的議論聲亦不絕於耳,不過話題大多還是集中在水鏡偈語、盟會結果,還有妖鳳、血魔攪局之上。

一路上聽著「血魔」這個新的名號,李珣與三個師兄弟結伴到此。看了這情形,靈@先吹了聲口哨:「來了七八次,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麵。

是通玄諸宗會盟這噱頭吸引人呢,還是……」

「玄海幽明城更具效果吧。」

李珣忙活了一夜,精神不算太好,不過四人中也隻有他才會回答這無聊的問題。

「水鏡偈語不用三天,便會哄傳天下,會盟結果亦是如此,隻有玄海幽明城的消息,早一天知道,便能早一天準備。人人都有僥幸之心,這也不足為怪。」

四人走到水鏡洞天之前,卻見周圍林木山嵐,統為一體,隱綽中有水光接天,隨朝陽蒸騰而上,將洞天內外隔開,分明是啟動了禁製陣法。外麵這些散修,不是不想進去,而是沒有許可,欲進無門吧。

李珣見此情狀,心中倒頗有些感觸:「這應該就是諸宗修士與散修的差別了。」

見四人近前,水鏡宗也走出位知客來,將四人接入洞天。

這其中除了靈機之外,李珣等人都是水鏡大會的常客,再加上顏水月的關係,知客言語中便有幾分親近隨意。

知客見四人都打量禁法,便笑道:「這也是臨時準備,蓋因近兩日外麵魔頭頻出,為安全計。

「此外,外麵這些散修道友,仍是以看熱鬧的居多,本宗已預備了水鏡之術,將偈語及玄海之事的信息投影出去,斷不會厚此薄彼。」

李珣輕「哦」了聲,即使隻是一個姿態,水鏡宗能做到如此,也很不錯了。

三六九等的差別在此界亦是無處不在,就像他們這些三代弟子,能進得去水鏡洞天,但諸宗代表的盟會之地,卻是沒資格進去。

進入水鏡洞天,便像是到了一個清波瀲灩的水鄉。

這裏並沒有宗門駐地的雄渾大氣,外人第一次到此,隻會感覺到此處的水道湖泊密集至不可思議,隨便找一條小河,順流而下,便可到洞天的任何一個角落。

不過,水鏡洞天的所有水係,仍有一個運轉的中樞存在,也就是說,從一條主河道進入另一條主河道,無論如何,都會經過的地點——

鑒湖。

而水鏡宗的核心,也位於鑒湖之上,當然,這也是其宗門至寶,徹天水鏡的存放之地。

李珣諸人在知客的引領下,來到鑒湖東側某個天然沙洲上落腳。

此地距離最近的修士聚集地,也有十餘裏的路程,更因為洞天內水氣彌漫,摻雜濃厚的元氣,有效地隔絕彼此之間的感應。

隻要不是故意生事,彼此激發衝突的可能性極小,這也是水鏡宗的用心所在。

知客將諸事安排已定,方又笑道:「半個時辰前,貴宗的明惑仙師已到了「雲光島」,明璣仙子還要更早一些。」

「四師叔已經到了?」

伍靈泉眉頭舒展開來,點頭道:「多謝告知,昨晚四師叔一夜未歸,卻不想已先到了一步。」

知客微笑欠身:「昨夜明璣仙子助敝宗擒拿血魔,是僅有的三位曾直麵魔頭的修士,故而留在宗門內商議事項……

「諸位道兄且在此等待。再過半個時辰,水鏡偈語便會顯現,玄海之事的信息,也會隨後公布。

「此後,諸位便可由宗門仙師或自己安排行程,敝宗隻是希望在琅琊水鏡之天,不要有不愉快的事情出現。哈,其實這些話對諸位道兄來說也沒什麽意思,例行公事,僅此而已。」

大家會心一笑,當即由此衍發出去幾個話題。這知客處事圓滑,口角生風,和他聊天,倒也不顯得無聊,時間很快過去大半。

便在李珣與知客探討洞天之外「水華重幕」封禁之時,眼尖的靈@忽地叫道:「咦,水月師妹,你往哪兒去?」

眾人聞聲回頭,正好看到沙洲外,顏水月踏著湖水,低著頭向前走,怎麽看怎麽有些心不在焉。

知客很是驚訝地看過去,奇道:「水月師妹,你怎麽不在柳汀洲,到這兒來做什麽?」

顏水月聞言扭過頭來,秀麗的麵容上卻是咬牙切齒的表情:「是誰把我分到柳汀洲的?明明知道……咦?你們……」

李珣感覺到,顏水月在看到他的一刹那,神情變化非常明顯,又遲疑了一下,才轉身登上沙洲,展露笑靨。

「今天太倒黴啦,竟給分到幽魂噬影宗那裏去,裏麵某個人太壞了,好不容易找個理由溜出來。對了,金師兄,不如咱們兩個換換?」

本作品小說網獨家文字版首發,未經同意不得轉載,摘編,更多最新最快章節,請訪問www.16……k.cn!接下來師兄妹的談話,李珣沒有再聽。他滿腦子裏都是顏水月奇妙的表情,相較於前兩日的自然大方,這小妮子的變化實在太大,讓他不得不留了些心思。

幽魂噬影宗?

顏水月又發現什麽了嗎?

等他從沉吟中回神,知客金師兄已經在向大夥兒賠禮,無可奈何地離開了。顏水月笑嘻嘻地拱了拱手,配合她一貫的男裝打扮,顯得嬌俏靈動,又把之前的古怪遮去大半。

顏水月雖比不得金知客的圓滑,但與眾人關係良好,又牙尖嘴利,幾句話的工夫,沙洲上的氣氛便更熱烈幾分。

隻是,李珣此時卻很難融入進去,看著顏水月生動多變的表情,他腦子裏的某根弦線,繃得越來越緊。

那邊靈@忽地提到了水鏡偈語的話題:「水月師妹,聽貴宗的意思,今天的水鏡偈語早就出來了,隻是還未公布,是不是這樣?」

「嗯,沒錯啊。」顏水月笑嘻嘻地回應道。

「如果你們想問我詳情,那就免開尊口好了,我可不會為了一個即將公布的消息,觸犯宗門戒律。」

說著,她的眼神卻向李珣這邊瞟過來。

李珣揚揚眉毛,用疑問的眼神望回去,小妮子馬上扭過頭,與靈@繼續談笑。

此時,一聲玉磬清鳴,有如微微蕩漾的水波,從鑒湖上撫過,方圓數十裏的人聲在這刹那均消減下去。

餘音不絕,也將靜默的範圍一層層擴展。

「聽到水聲了嗎?」對著初次與會的靈機,李珣輕聲指點:「徹天水鏡就在鑒湖之中,對應天星移動,其位置也不停地變化,個中道理和「星河」差不多。」

一邊顏水月聽到這解釋,衝這邊眨眨眼,笑著補充道:「不過呢,由於光線的質性,把整個鑒糊都當成徹天水鏡也可以,反正水鏡偈語會在湖麵的任何一個位置出現。

「當然,通過水氣蒸騰,還可以投影在洞天內的任何一個角落。喏,出來了!」

話音方落,眾人眼中的水波忽地抹去了一切波紋,真是水平如鏡。

與之同時,無數彩線在水波下遊動起來,像是神姿各異的魚兒,看得人眼花繚亂。

水鏡洞天內的元氣同時也開始了有序的波動,水麵上似乎響起了滾滾殷雷,撼人心魄。

「嘿,這水鏡還是那麽大的排場……不用緊張,這玩意兒本身沒什麽用處的。」

李珣笑嗬嗬地拍了拍靈機的肩膀,目光掃動,想找出水鏡偈語出現的方位。可是無意間,他恰好捕捉到顏水月有些不自然地扭過臉去,目光勾著某處位置。

見到顏水月如此舉動,李珣心中微動,依稀間感覺到,沙洲上的元氣波動稍有些不協調。

小妮子搞什麽鬼?

正思慮中,身邊靈機哇地叫出聲來,扳著他的肩膀叫道:「看哪,水鏡偈語……從水麵下透出來了!」

李珣哦了一聲,目光不離顏水月,順口道:「古篆文你懂嗎?重要是顏色啊!」

說話間,他已經看出來,顏水月目光注視的,正是沙洲臨水處。

那裏水氣聚集,隱約間有光芒閃動,分明是一麵凝結的水鏡。稍稍換個角度,水鏡中人影綽綽,依稀可辨。

此時,靈機睜大眼睛,吃力地辯認道:「千山……暮雪傾東海,初日潮頭……又上來?」

聲音入耳,李珣怔了怔,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腦中卻又是一片空白。

他仰起頭,看著那兩行隨水氣飄流而上的血紅篆文,確認文字無誤後,第一反應就是再看向顏水月,恨不能用目光一下將她剖開,以分辨其中的奇詭玄妙。

就在同時,顏水月也扭過臉來,正迎上李珣淩厲的眼神。

兩人目光相對,小妮子明顯瑟縮了一下,也因此被李珣察覺到她另一番動作。

李珣忽地側過臉,在這個角度,可以更清楚地看到水鏡中的人影,入目的景像讓他抿起了唇角,而沙洲邊的水鏡也即時崩散開去。

縱然隻有一瞬,李珣仍然可以確認,水鏡裏那個表情一如往昔,隻是稍帶著驚訝的修士,正是「百鬼」。

誠然,那神情在此刻是最尋常不過,然而,對於真正的當事人而言,這無疑是最糟糕的表現。

李珣再想到自己剛才的舉動,腦中似乎有個天雷炸響,腦漿湧動,嗡嗡的雜音更響成一片。

他微仰起頭,閉了閉眼,藉此壓住從心底深處漲起來的慌亂失措,等再睜開眼時,腦中隻存了一個念頭——

原來如此……這就是預設的局啊!

心神恍惚間,不知時光之流逝,但從旁邊人們的反應來看,那隻是短短一瞬。

李珣握緊拳頭,聽著骨節發出連串的脆響,接著又伸展開來。就在這一緊一放之間,他心中已做出了決定。

踏前一步,李珣迎著顏水月恍惚的眼神,露齒一笑,以隻有兩人才能聽清的聲音道:「你有話對我說嗎?」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代表著他心底某處堤防的崩潰開始。

李珣也分不清此時的心情究竟是輕鬆又或是虛脫,可他的表情卻維持得無懈可擊。

在這樣的表情下,顏水月明顯畏懼了,她身形晃了晃,晶亮的眼眸中分明蒙上了層水霧,她又後退半步,目光瞥向兩側。

那裏,靈機等人仍全神貫注地看著天空,等待著接下來,玄海幽明城的信息。

小妮子努力保持著神情的自然,同樣以低弱的聲音道:「我也不想的,真的!我隻是好奇……」

她的聲腔不可抑止地顫抖著,就在剛才,此界近百年來,最驚人的隱秘,就**裸地展現在她眼前。

就算顏水月再大而化之,也覺得難以承受,更何況,隱秘的核心之人,就這麽站在她眼前,她所熟悉的親切笑容,也在迷霧中模糊起來。

在這一刻,她真的想哭。

也在此時,小妮子終於發揮了她倔強的一麵,強按著奔湧上來的情緒,在幾個吐息間,撫平了顫抖的聲腔,輕聲道:「靈竹師兄,我能和你單獨說會兒話嗎?」

顏水月的態度讓李珣知道,她及她身後的水鏡宗,似乎還沒有要撕破臉的打算。

李珣微微一笑,不再多言,轉過臉對伍靈泉招呼了一聲:「伍師兄,水月師妹有事讓我去幫一下,你們幫我看著些。」

伍靈泉明顯沒有從水鏡偈語的影響中回過神來,怔了下才移過目光,在顏水月臉上掃過。

小妮子驚險萬分地保住了笑臉,伍靈泉雖然奇怪,卻也沒說什麽,點頭道:「既然是水月師妹找你,那便去吧。對了,此時洞天內情勢複雜,師弟你還要小心才好。」

李珣點點頭,再同靈機、靈@打了招呼,這才施施然邁步,走到顏水月身前,對她眨眨眼:「好了,我們走吧!」

言語神情輕鬆隨意,可顏水月分明聽到了尾音勾連著一聲鬱鬱殷雷。

再看李珣的眼睛,黑白分明中,正有一絲血色遊移流動,漸漸擴散開來。

她心中一酸,不敢再看,垂頭引著李珣走出沙洲。

在密如蛛網的水道上前行,一時間誰也沒有先開口的意願。眼看著沉默將無休止地持續下去,李珣終於還是率先開啟話端:「真怪,我記得前幾天一切都還好好的……

「你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在你還是百鬼的時候。」

「因為「血瞳厲魄」的緣故?」

「嗯。」

「可前幾天……」

「我看你和百鬼同時出現,哪會再多心!」

「那今天呢?事情就巧合到安排你去幽魂噬影宗那邊,發現百鬼沒有「血瞳厲魄」,再回來揭穿我的地步?」

「……是又怎樣?」

顏水月應了幾聲後,終於還是受不了旁邊愈來愈強的高壓,情緒突然爆發出來:「你不要擺狗屁架子好不好?我知道你煩、你生氣,可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和你為難,誰知道……誰知道你自己往上麵撞啊!」

在相對寂靜的此刻,顏水月激烈尖銳的聲音傳得很遠,不免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李珣眼睛一眯,身形突然欺前,在顏水月唔唔的掙紮聲中,捂著她的口鼻,閃入另一條河道,待確認四周無人,才低聲道:「既然知道這事見不得光,那暫時就為我想想吧。」

顏水月恨恨地甩開他的手,積了很久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下來。越是這樣,她越覺得氣苦,偏又發泄不得,隻能跺腳道:「你好威風,好神氣啊,既然做了,還怕人說怎地?再說了,各個知客的任務都是宗主親自吩咐的,你怪我,我怪誰去?」

她這段話說得顛三倒四,但心中情結卻是暴露無疑。

李珣靜靜地看著,心中若無波動才是假話,隻是,他更清楚,在這性命交關的事情上,若真將把柄操之人手,僅寄望於那虛無縹緲的情感,無異於太阿倒持,自尋死路。

故而,他仍保持著冷靜的頭腦,輕聲道:「我記得,你曾對我說過,若我想保有這個秘密,你或你的宗門,就一定會守口如瓶,現在我問一下,你,做到了嗎?」

顏水月跳起來叫道:「當然做到了,你那點兒破事,我怎麽會去對別人說。」

「這件事呢?」

「當然也……」話說了半截,她忽然定住,末了,又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嗯?」

「宗主的安排,我也弄不懂,就像是你說的,事情來得太巧……哎呀,怎麽搞成這樣,一團糟!」

看她猛撓頭的痛苦模樣,李珣差不多已經弄明白了小妮子的想法。出於某種心態或考量,他不願意逼得過緊,而是將話題引到最現實的層麵上來:「不管你們宗主知不知道,當日你對我的承諾還有效嗎?」

這一回,顏水月卻沒有即時回應。

她咬著下唇,眼睛直勾勾地盯過來,直看得李珣皺緊眉頭,方咬牙道:「你就這麽著緊這狗屁身分?你明明已是天之驕子,前程遠大,又有那些好同門,你還有什麽不滿嗎?

「為什麽……為什麽還要再弄一個,不,是兩個、甚至更多的見不得人的身分?有必要嗎?」

李珣瞥她一眼,語調沒有絲毫變化:「……或者,這個承諾需要貴宗所有人來完成?」

「混蛋!」

顏水月忘了腳下就是流動的河水,一腳跺下,水花四濺,而驀然拔高的尖音,也引起了周圍的些許**。

也極湊巧的,此時鑒湖上空忽地投射出一個人影,不知用了什麽手段,在隱隱綽綽的霧氣中,放大了百倍,高懸在空中,方圓數十裏內都看得清清楚楚。

李珣瞥去一眼,倒有些小小的驚訝,這人影正是顏水月的師尊,與他也有數麵之緣的玉嵐道人。

理所當然的,這偌大的人影引起了更為巨大的**,顏水月攪起的那點兒風波,立刻就淹沒在這如潮的人聲中,掀不起半點兒浪花。

然而,李珣的眸光仍然變得冰冷生硬,附近水霧似乎也被寒意凍結。

停止了流動。

這一刻,顏水月分明感覺到了他身上的殺意!

同樣是威脅,但「靈竹」和「百鬼」畢竟還是不同的。

至少在百鬼麵前,顏水月的心底,沒有翻上來這無窮無盡的委屈。全憑著天生的倔強,她才硬把眼中的霧氣消了下去,可氣苦中,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此刻,天空中那巨大的「玉嵐道人」緩聲開口,沒有半點兒廢話,便直奔主題:「貧道兩月之前,受羅摩什宗主之邀,先去東南林海,再至南海,推演玄海幽明城之事……」

李珣隻聽了這麽一句,便又將注意力放回到顏水月身上,可就是沒有開口的意思。

眼見著沉默將無休止地持續下去,迷蒙水氣中,忽聽得一人朗朗頌念:「君子不鏡於水,而鏡於人。鏡於水,見麵之容;鏡於人,則知吉與凶。或有鏡於天地者,可知何物耶?」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縹緲如絲,卻清楚地鑽入耳朵,字字清晰。

李珣眉頭打結,再瞥了下顏水月,見她神情驚怔,不似作偽,心中便有了計較。稍停了下,他冷聲回應:「水鏡宗的人物,便隻剩下故弄玄虛的本事了嗎?」

「玄虛或有,卻非「故弄」,正所謂鏡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是也。

靈竹小友若能明了此節,對我水鏡宗,便可算是深知其中三味了。」

隨著話音,水霧中人影已現。

李珣皺著眉頭看向來人,見其寬袍博帶,一身頗華麗的學究打扮,可麵目平凡,毫無可資辨識的特點。

他明明對這人有些印象,卻還是要通過對方腰帶上懸掛的小巧玲瓏的鏨花銅鏡,才敢確認出他的身分。

「竟然是水鏡先生?」李珣臉上有掩不住的驚訝。

「我還以為,先生主持諸宗會盟之事,會比來揭穿我這小輩,來得重要多了。」

此時顏水月終於反應過來,慌慌張張地抹了把臉,躬身行禮。

水鏡先生衝她點點頭,才向李珣道:「會盟還沒開始便結束了。此時,不過是正道九宗、西聯及其餘宗門在打嘴仗罷了,敝宗摻在裏麵,實在毫無用處。」

這位水鏡宗之主的語音,遠遠聽著,還有幾分出塵仙氣,可離得近,便覺得聲音亦如他的臉麵一般,平平淡淡,沒有什麽讓人記住的特性。

事實上,這也是水鏡宗傳承的特點。

水鏡宗曆代宗主,無論接任之前名號如何,一旦接任宗主,便都會變為「水鏡先生」,長而久之,「水鏡先生」這一稱呼,也就成為一個象征性的符號。

人們隻需知道「此人便是水鏡先生」,而不需明白「水鏡先生是個怎樣的人」。

正因為如此,當李珣麵對這「象征符號」時,便很難針對其性情,對症下藥。

反倒是水鏡先生有備而來,一語便搶了先手:「靈竹小友莫怪水月,我願以宗門聲譽起誓,她確實守口如瓶,沒有泄露小友的秘密。不過那「巧合」小友也沒想錯,天下沒有那般巧合,水月之所以前去柳汀洲,確是我有意安排。」

李珣勾勾嘴角,對水鏡先生似乎前後矛盾的言語起了興趣,他微偏過頭,仔細聆聽。

水鏡先生見他起了興致,方繼續道:「靈竹小友堪稱天縱之才,修為精進之速,恐怕隻有當年鍾隱可堪比擬,舉一反三當是等閑事耳。

「如此,小友便應了解,所謂「望表而知裏,捫毛而辨骨」,無非就是以一恒定之法,梳理脈絡,統籌散亂之表象,溯流歸源而已。可是,在「歸源」之前,小友可是非要知道「源」為何物?」

「這倒不必……」

「是了,我差遣水月,便如人溯流而上,水月為「舟」、百鬼為「流」,未及其源,安知「源」為何物?」

李珣眨眨眼,道:「倒有些道理,隻是,先生如何確認「舟」、「流」

的資質呢?」

水鏡先生毫不遲疑,即時回應道:「小友與其問我,倒不如捫心自問,這段時日與他日相比,是否行藏大異?」

李珣啞然失笑,吐氣道:「好利口!先生能對我這後生小輩多費口舌,晚輩感激不盡,隻是我以為,與其浪費口水,先生不如叫上一聲,呼朋喚友,還來得痛快些!」

水鏡先生平凡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容:「小友說笑了,敝宗既名水鏡,為的便是觀照天地,不染微塵。若有絲毫功利得失之心、正邪毀譽之意,必將差之毫厘,謬以千裏,談何觀照?」

如此言語,倒頗為疏淡出塵,也再一次明確了水鏡宗的態度。隻是,他的潛台詞也不外乎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之類。

李珣心裏雪亮,嘴上仍不饒人:「貴宗超然物外的態度,小子欽佩。

隻可惜,無論以何為鏡,歸根結底都是給人看的,「照給人看」和「說給人聽」也沒啥區別。」

水鏡先生的回應熟極而流:「小友此言差以,此「人」非「彼」,而是自身。一人眼中一天地,若將我眼中之天地,投影與他人,謬誤自生,為智者不取。」

李珣這回真沒忍住,一口笑噴出來,他指著腳下的鑒湖水,搖頭道:「若如先生所言,大夥兒何必再來開什麽水鏡大會,也不必再來尋貴宗求簽問卜,各奔前程便是。

「或者先生言下之意是說,這幾萬年來,貴宗是拿此界修士的前程命算玩耍?」

聽聞此語,顏水月已是一臉不忿,水鏡先生卻回之以苦笑:「小友豈不聞懷璧其罪?敝宗雖有「徹天水鏡」這仙家至寶、也有推演天機的妙術,本身卻無回護之力,若不拿出來共用於世,恐怕立遭滅門大禍。

「不怕小友見笑——這水鏡天機,世代以來,被人拿來耍弄的還少麽?對此,小友也應該有所感悟才是!」

這話中分明有些「他指」之意,李珣聞言,眼神冷凝,死盯著這張平凡無奇的麵孔,想從中挖出更多的信息。

隻是,水鏡先生似也覺得在這個話題上說得太多,再度微笑之後,將話語導回正題,並做結語。

「今日我與小友相見,為的便是澄清誤會——雖然我本人對小友行事不甚讚同,卻也不會在其中攪風攪雨,隻願小友能秉持天心,不求為天下計,僅以存身之道行事,使吾等得以心安。」

他合手一禮,端正謙恭,看不出半分虛飾。便連旁邊的顏水月也學他,躬身行禮,較之先前,神態平靜許多。

李珣嘿然一笑,不置可否,可算得無禮之至。

水鏡先生也不計較,輕出一口氣,牽了顏水月的手,轉身便要離去。

走了兩步,他忽又回過頭來,和聲道:「小友並無分身之術,如今身兼三位,縱能得到三重的好處,也必須承擔三重的壓力,其間好壞,我不敢妄言,隻是先人有言:「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當知有無相生,方為「恒法」。

「小友僅見其「有」,未見其「無」,是否便是見其表而未見其裏、僅見其效用,而忘記了「效用」的根源呢?」

言罷,他略一點頭,這才真的去了。

李珣不發一言,靜靜看著二人消失在迷蒙的水霧中,忽地冷誚一笑:「冠冕堂皇!什麽不計功利毀譽,為的還不就是全身自保麽?哪來的這麽多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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