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不夜城與天星海千帆城、極西翰海大千光極城、以及最神秘的玄海幽明城並稱“四海四城”,是通玄界難得的四座宏偉建築。Www!QuAnBen-XIaoShuo!Com

城中所有的建築物,都是以極地特產的雪金硫石為原料,此石顏色純黑,但表麵卻生就無數白金色的小點,光芒一照,如黑夜耀雪,十分美麗。

在這永晝之地,這廣及數百裏的偌大城池,在陽光之下,更是得美麗得如同一個奇跡。

說不夜城是“城”,大概是於四方聳立高有十丈的城牆,這四麵城牆,圈住了至少有五個嵩京城那樣大的範圍。

在巨大的城區中,建築其實並不多,目測不過七八百,放在這樣一個大城裏,實在少得可憐。

但各建築之間,都有密林活水,奇花異草,在城中隔絕外界寒氣的禁製之下,生機勃勃。

不夜城分內外兩城,內城位於中心,也就是平日裏宗門弟子居住之所,而在內城最中央,是一座宮殿模樣的建築,乃是不城夜之樞紐“光極正殿”,雄偉之姿,較人間遠勝。

李珣這群外來客人,在城中稍一遊覽,便被安排到內城居所。

李珣以遠來疲憊為由,一頭鑽進靜室,總算絕了那如附骨之蛆般的盯視。

沒有了這一壓力,李珣身上一鬆,心中卻更加沉重。他哪裏會想到在這八輩子沒到過的不夜城,竟然會有這種麻煩。

他在靜室中坐下,身形不動,心情卻漸漸地有些煩躁,那道暗處傳來的目光,便如同一個無聲的幽靈,從外界的空氣中,直滲透進他的心裏。

李珣甚至想喚出兩個傀儡,從中汲取一些安全感。

便在此刻,敲門聲響起。

李珣想也沒想,便叫了一聲“進來”,出口忽覺不對——萬一是那個“幽靈”,又該怎辦?這個念頭讓他全身的肌肉一下子繃緊起來,他剛想改口,門已經被推開了。

“珣師弟?”

李珣連忙將繃緊的肌肉鬆弛下來,恢複了平日內向羞澀的模樣,輕聲細語地招呼道:“祈師姐。”

招呼的同時,他心中也有些奇怪。

雖然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和祈碧是真正的生死患難之交,也是在明心劍宗裏,少數幾個有過較深交往的同門。

但是出於某種不宣而明的理由,他在回山之後,一直和祈碧保持著距離。

不隻是他這樣,祈碧也是如此,否則止觀峰就這麽點地方,兩個同住在此峰上的同門,又都沒有什麽閉關之類,數月之內,才見了一兩麵,見麵又都是點頭便過,這本就不正常。

此時的祈碧與兩年前又有不同,兩年前的她,是一個沉浸在愛河中的

小女子,雖具有師姐的風範,也懂得照顧人,但在某些細節方麵,總有些放不開的青澀。

而如今她舉手投足之間,已是一個完整的女人,她略顯豐滿了些,在梳妝的細節方麵,也比之前要精致很多。

這一切都揉進了她溫柔和煦的氣度中,讓人感覺到一陣撲麵而來的成熟女性氣息。

從某些方麵來講,她現在更接近李珣所熟悉的另一類人——像陰散人、閻夫人之類!

不過,還有一點不同,那就是她現在看過來的眼神,李珣微怔了一下,那不是其他的什麽,而是有些憐憫,也有些更隱晦的東西。

祈碧走到他身邊,跪坐下來,溫言道:“珣師弟,聽說你精神不太好?”

作為一位師姐,關心愛護小弟自然是應該的,不過,這個理由聽起來,可是突兀得很。

李珣心念一轉,忽地想到了什麽。他支吾了一聲,含糊應了,隨即又露出一臉的頹色,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祈碧微蹙眉尖,竟伸出手來,在李珣額頭上一觸。

李珣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但看她理所當然的神情,不由苦笑。難道嫁人的女子,母性便一下子增了這麽多?

李珣不是沒見過比祈碧更美麗的女子,可是不知怎的,被祈碧的手掌一觸,他臉上竟有些紅了。

或許是已婚婦人更敏感些的緣故,祈碧也注意到了他的神情變化,隻是她的反應也出乎了李珣的預料。

她隻是麵上一紅,伸出手掌輕拍了下李珣的額頭,微笑道:“小鬼頭,麵皮真嫩!”

我不是小鬼頭!李珣想了想,終還是把這既真實又有些肉麻的話吞進了肚子裏。

他沒有說話,隻是做出最符合他現在性格的動作,他有些尷尬地笑笑,往後挪了挪,額頭上甚至滲出了些汗珠。

把這些動作做足,他有些辛苦地開口道:“祈師姐,其實也沒什麽,我就是心裏麵有些怪……”

看著祈碧臉上神情一動,他便知有門,忙又道:“自打到了這兒,我就覺得渾身提不起勁來,也不想出門,不想說話,心裏壓得很難受!”

他說了這麽一串,全都是廢話,可在同樣心中有事的祈碧耳中,這味道又不同了。

果然,祈碧幽幽一歎,臉上的容光也黯淡下來,在李珣隱秘的探視下,她苦澀一笑:“我知道,是因為妖鳳罷!”

李珣微微睜大了眼睛,而這一細節看在祈碧眼裏,便成了“承認”之意。

她微微搖頭,語氣中澀意越發濃重:“珣師弟,這幾個月,你一直避著我……不用搖頭,其實你的心思我明白,便是我,也免不了這樣。”

祈碧的心情顯然已很難平靜下來,而李珣則是一個最合格的傾述對象,在祈碧的眼中,也隻有和她有同樣遭遇的李珣,才能真正的理解她。

所以,當她說了開頭之後,便再也停不下來。

“我知道你在怕什麽,你在怕天都峰上那些事,怕我因為這個嘲笑你,是麽?”

看李珣臉上一陣掙紮之後,艱難地點頭,祈碧苦苦笑了,“怎麽會呢?

其實,我真的是很害怕!我從來沒有見過像妖鳳那麽可怕的人……“

她渾然不知自己的口誤,隻是在一次停頓後,更不可抑止地說下去。

她的聲音也在顫抖。

“當時,我被鎖在山壁上,全身一點兒力氣也使不出來,卻聽到妖鳳的聲音在響,我也不知為什麽,明明耳朵裏全是嗡嗡的雜音,為什麽能把她的話聽得那麽清楚!後來我才想到,她必然是強迫讓我聽的!”

祈碧臉上的血色已漸漸消了下去,變得異常蒼白。

“我還聽到上麵齊師妹的哭叫,也聽到了珣師弟你的……當時,我也想哭的,偏偏連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李珣看她身上都已經在發抖,若不是有隻手撐著,說不定便要軟在地上;他心中一動,竟也伸手,按在她手背上。

祈碧沒有拒絕,身體的顫抖反而因此稍緩了一些。李珣知道,自己賭對了。

祈碧甚至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這才道:“在我被妖鳳攝上去的時候,我心裏根本就不知道在想什麽。一會兒是‘我不要死’,一會兒又是‘快讓我死罷’,還有,接下來的事……”

那種事實在不好開口,她隻能含糊過去,但越是這樣,她心中的積鬱便越是深重,後麵的話,也就越說越深。

“那個時候,我以為我已經瘋了,那種場景,這兩年來,我根本就忘不掉!往往在夜深的時候突然跳出來,血紅血紅的,還有漫天的飛灰,還有燃燒的楓林,還有那個女人!

“而妖鳳,她就在這兒啊!一進入極地,我就覺得難受,我甚至可以感覺她在呼吸,在看著這裏,在笑!隻看著那片黑暗,我就根本喘不過氣來……”

說到這裏,她再也講不下去,看上去簡直就是神魂離竅。

李珣一邊要語無倫次地勸慰,另一邊又悄然握緊了她的手,隻覺得她的手掌冰冷,但在他的動作下,卻沒有什麽反抗的表示。

如果是單智在此,李珣已可以想像他會幹些什麽。但李珣不是那種精蟲上腦的笨蛋,他隻是為自己洞悉了祈碧的心中弱點,而感到隱隱興奮,然後,他也會做點什麽……

或許是因心情過分渲泄的緣故,祈碧覺得自己的頭有點兒暈,她本能地運轉真息,這才覺得好了一些。

而這時,她才發覺,自己本來是來勸慰李珣的,怎麽自己反倒陷進去了?

想想剛剛的語無倫次,她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

一念既生,她有些不好意思,旋即她又發現,自己竟然緊攫著李珣的手掌,雖然珣師弟年齡還小,但這樣畢竟不好,她忙借著拭淚的機會,將手抽回來。

而這時候,李珣可憐兮兮地抬起頭來,眼中也有淚光:“祈師姐,我是不是很沒用?可是妖鳳真的很厲害……”

祈碧知道李珣心中正是動蕩時候,不能受什麽刺激。想想她這兩年雖然也是精神不振,但畢竟還有師父、有文海在一邊照應,恐懼之際,也有人安慰,而這個在外流浪的師弟,又是怎麽熬過來的?

這個念頭一起,她滿心的母性慈念便都給引發出來,她又伸出手去,這次卻是輕按著李珣的肩膀。

“珣師弟,妖鳳是天下最頂尖的那幾位之一,我們抵不過她,是再正常不過的,哪有‘沒用’的道理?真是敗在她手下,也是天經地義……”

她腦中忽地閃過一道亮光:是啊,被這樣的絕世強者擊敗,不正是天經地義的事麽?

在妖鳳這樣的人麵前,她哭泣、恐懼、絕望,豈不是最正常的事情?

那她還在苦惱些什麽?珣師弟又在苦惱什麽?

是了,弱肉強食,天地至理,她那樣斤斤計較,耿耿於懷,豈不可笑?

莫說她現在沒有碰到妖鳳,便是碰到了,力拚不敵後,認命就是。又何必在這裏自尋煩惱?

她一點兒都沒有發覺,她腦中生出的這種念頭,才是真正的沒有道理!

至少,這念頭是大大違逆於她平日接受的教導,可她偏偏就覺得,這實在是再自然不過!

這也許就是一個小小的彎路,可是她終究沒有繞過來,就順著這個彎,轉到了另一個方向,慢慢地向前去了。

所以,她真的笑了,然而,她又有些急不可待,她想將她的新發現告訴給別人。

而此時,眼前隻有一個李珣。

她匆匆地轉過眼去,卻沒有發現,李珣的唇角處,正有一絲微微的弧度,轉眼間消失不見。

李珣長籲了一口氣,起身送祈碧離開,看著她婀娜的身姿走出門外,忽地湧起了一個衝動,他舉起那隻接觸祈碧的手掌,在鼻間輕輕一嗅,讓上麵殘留的芬芳直沁入肺腑,一笑搖頭。

“怪不得,單智那小子會做出那種事來……”

對祈碧動的手腳,並不像對單智那種“指路幽燈”般陰損,隻是一種較深層次的心理暗示而已。

他並不是要從祈碧那兒得到什麽,也沒存什麽害人的心思,隻是,能借此機會拉近與祈碧的距離,為日後在山上找一個掩護,又何樂而不為呢?

就算是他為祈碧“打開心結”的報酬罷……

他苦笑著抱頭,又躺到地上。

他為祈碧解決了麻煩,可是自己的麻煩才剛開始。

難道他能反鎖到這靜室裏,直到那“鬼影”自動放過他麽?

李珣閉關的妄想終究還是沒能實現,隻因為萬裏極光壁上,上千公裏的缺口,沒有人巡查顯然是不成的。

此事已不再是不夜城一個宗門的責任,而是所到的各宗共同分擔,輪流負責。

這一日輪到明心劍宗當值。

作為除了不夜城之外,對此事件最用心的宗門,明心劍宗派出的是有八名二代弟子在內的十六人強大陣容。

十六人分成四組,即兩位仙師帶著兩位弟子,分段負責,中間也能夠再行分派,機動靈活,效率應當更高。

作為入門不過十年,正規修煉不過三載的弟子,李珣能夠入選這十六人名單,也能說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奇跡。

而從另一方麵來說,他簡直就是幸運兒——他被分在了脂粉味最重的一組:領頭是明璣、明如兩位仙師,弟子中除他之外,便是前幾日剛和他有過交流的祈碧。

這個小組很詭異,理論上最強的三人,全部都是女性,萬一有交手,第一要被照顧的,怕就是這位唯一的男修了。

但這也沒辦法,祈碧是明如的弟子,而李珣……他修習的就是“靈犀訣”,整個二代弟子中,隻有明璣可以指導他,如此,他和明璣的弟子又有什麽分別?

出城後,四人沿著海灘一路向西。

極地景色果然與眾不同,在陸地這邊,遠眺時隻覺得天地一色,一眼望不到邊,陽光在地麵的冰雪層上散射,對人們的視力也是很大的挑戰。

而在海上,視線所及,離海邊不過七八十裏,仿佛億萬年不變的光明便猛地塌陷進去,成為一片同樣不變的黑暗。

光暗的轉化可謂毫無道理,卻分外令人感覺到天地偉力的瑰奇。

這黑暗中便是北海上已知最大麵積的極地凍土,北極冰原。也就是通玄三洞天之一的北極夜摩之天所在。

同樣,也是現今通玄界風頭最勁的妙化宗宗門。

在李珣這個方位看去,那濃濁的黑暗好像一頭伏身沉睡的巨獸,隨著呼吸,龐大的身軀也有著微微的起伏。看得久了,更像是一波徐徐漲縮的黑潮,有著令人屏息的壓迫力。

而在距海岸線一裏處,借著陽光與黑暗形成的夾角,李珣能夠勉強看到有一層閃耀如波光的透明障壁,立在海天之間,上下東西,根本看不到邊際。

這應該就是鼎鼎大名的“萬裏極光壁”了。

傳說中它自生禁製,阻天隔地,化天地元氣為極光元磁,專破一切飛劍法寶,護體真息,是一件難得的寶物。

隻是在二十天前,被妖鳳、古音等人聯手打破了一個長達千裏的缺

口——也許天芷上人那身受的重創中,還有些心疼法寶被毀的成分。

四人很快便到了極光壁的缺口處,此時遠方也傳來了其他小組發過來的長嘯聲,明璣同樣作嘯相答,表示這邊已經就位。

李珣抬頭打量,在極光壁的缺口處,氣機抽*動伸縮有如活物,正有一股異力,扯動氣機,緩緩地將裂口修複。

當然,若是以這種速度,一千年也未必能成功,可是李珣卻是第一次見到這樣能夠自我修複的禁製,一時間好奇心大起,早把一切煩心事拋掉,恨不能趴到極光壁上去研究。

一旁祈碧看了好笑,走過去輕咳了一聲,將李珣喚回神來,方笑道:“這寶貝走不掉的,師弟何必這麽緊張?你看,這滿地的示警禁製也不知還有幾個完好的,我們的禁製大師不去看看?”

看著祈碧巧笑倩兮的模樣,李珣便知她的心結已是完全解開,而這也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他也是一笑,摸了摸腦袋,四處望望,估計了一下缺口的形狀。

“師姐難為我了,有極光壁的幹擾,方圓數十裏,元氣分布都很混亂,就是設了禁製,沒過多久,也會給扯亂的。

“嘿嘿,這幾天巡查的人一定都很辛苦,這些示警的玩意,誤報數可不會少呢!”

剛一說完,他身後便是一聲“鏘”的鳴響,聲音遠遠傳了出去,正是示警禁製響了。

但看四麵數十裏內,哪有半個人影?李珣聳聳肩,看祈碧的神情已顯出讚歎之意來,便知她是信服了。

能讓一位美人兒對自己服氣,對男性來說,也是個頗大的成就。

李珣心中大快,卻知道見好就收,將目光移向不遠處的明璣、明如二人,道:“四師叔,七師叔,今天我們怎麽安排?”

兩位女修對視一眼,都是一笑,最後還是由明璣道:“也沒什麽好主意,先去海上守著罷,示警聲雖不可靠,但也隻能依仗這些,七妹,如何?”

明如輕輕點頭,並沒有什麽意見。

在山上眾弟子眼裏,明如這位仙師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若純論姿容,她輪廓溫潤柔和,五官精致無瑕,就是明璣也要給比了下去,平日喜著裙裝,儀容端莊,神采燦若雲霞。

她號“落霞劍”,衣裝也往往以霞光紋路相飾,是山上諸多女修爭相模仿的對象。

她姿容絕美,修為亦深,更難得的是性情親和,溫柔知禮,與明璣犀利明透、鋒芒畢露的性子截然不同。

也隻有這樣的師父,才能教出祈碧這樣的徒弟。

兩位仙師性子各異,私交卻是極好,心意更是隱隱相通,兩人相處時,都是以明璣為主,明如為副,犀利與溫厚相輔相成,最是契合不過。

明璣說的,其實便等於是她說的,當然不會有異議。

四人正要禦劍飛起,耳邊又是“鏘”地一聲,隻是這次傳音方向離得卻很遠。四人還在疑心,是不是又是一次誤報,明璣、明如卻又同時一震,

已察覺到那邊元氣湧動的異處。

“有敵!”

音猶在耳,明璣劍光閃過,已絕跡不見。

明如微蹙眉尖,卻是穩重地帶著兩個弟子,向那邊趕去。

隨著距離的接近,那方元氣的波動程度,便是李珣也能察覺得到了,而在這時,戰鬥也到了尾聲。

當李珣看到敵人的時候,也是明璣的劍氣將對方震斃之時。

地上有三具屍身,讓李珣看得牙縫裏直冒寒氣。才多長時間,三個敵手盡數倒斃,明璣的修為竟是這麽強麽?

腦中才閃過這個念頭,他便知道錯了,若是這裏沒有旁人,先前出現的打鬥時的元氣震蕩,又是從何而來?

正汗顏之際,他已有所感,目光轉移到極光壁後的海麵上,那裏正有一人款款踏波而來。

也就是千萬分一的瞬間,李珣與那人目光相對,腦子裏麵便是“嗡”

地一聲響,便在這一刻,他魂飛魄散!

那是一張多麽美麗而又熟悉的臉啊!

在這刹那間,現實的一切仿佛都拋離了開去,隻留下那張愈來愈真實、愈來愈接近的臉,仿佛是時光倒錯,使他瞬間回到了兩年前。

那一張在死亡麵前空茫無依的臉,又是怎樣和這現實中的美麗嬌靨重合的呢?

恍恍惚惚間,他聽到明璣她們與那人招呼,那人也以笑容回應,但李珣隻覺得,對方的眼神完全集中在他的臉上,其中透著一絲非常奇特的意味。

李珣腦後生出寒意,也在這刹那間,他明白了,原來那陰魂不散的眼神,正是於她!

李珣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非常非常難看,但這已經沒什麽了,他幹咽下一口唾沫,聽著喉嚨裏咕咕的怪響,腦子裏麵出奇的一片死寂。

呼吸、心跳、甚至是血液流動的聲息,以至於毛孔開閉的微響,都清晰地反饋到他心中。

黃庭金丹的質性,開始一點一點兒地改變,在緲不可測的虛空夾縫裏,紅白二色氣芒交織閃亮,兩尊強大無匹的傀儡,已感覺到即將到來的血腥,開始發出森森死氣。

“我的這段生活,完結……咦?”

他敏感了不知幾萬倍的感知忽然發覺,所有人的目光都變了,或者說,是她們的目光越過了自己的肩膀,看向他背後。

然後,他看到祈碧微微地張開了嘴,眼神中全是驚恐失措。

這一切的變化都放慢了,他正驚奇於祈碧朱唇的分離速度,耳中卻貫入了一聲疾速如箭的斷喝——“趴下!”

李珣的身體快過思維,明璣話音才起,他的身體便像一截朽木,轟然倒地。

後背上先是一涼,緊接著便是火辣辣的疼痛,他本能地吸了一口涼氣,然而,氣息入腹不過半截,他心中已是警鍾長鳴,完全來不及考慮情況緣起,他腰腹一繃,猛地側翻。

便在他翻滾的同時,地麵上一道刺目的火光噴出,任他如何快捷,也被這火光邊緣掃到了半邊臉。

疼痛、恐懼、驚怒,種種情緒齊齊湧上心頭,瞬間擊破了他所有的矜持,他還沒落地,便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至的嘶吼。

“錚”的一聲,明如的長劍刺入堅硬的岩石地麵,再拔出時,劍尖已是血紅,灼灼劍氣又轉眼間將血漬蒸發幹淨。

她這邊方一得手,不遠處明璣也收劍而回,兩個隱藏得極好的妖物,被一擊致命,但不論怎樣,李珣還是受傷了。

而且,傷的是臉!

也不知這火裏有什麽古怪,傷口的疼痛遠超過李珣對火傷的認識。

而且,眼見著第一波痛苦過去,又有一波難以形容的麻癢,自傷口處迸發出來,一直侵入骨髓,他忍不住伸手去抓,才至半途,手腕便被架住。

李珣低吼一聲,本能地要掙開。

“若你還不想破相,就別動!”

明璣的嗓音是從未有過的嚴厲,隻是李珣被攻入體內的火毒燒得有些迷糊了,腦子似乎也不太清醒。

他一反手,反倒是抓著了明璣的纖手,喘著氣想說話,卻在喉嚨裏噎著,半個字都吐不出來,急得腦袋嗡嗡作響,外界的聲息也都變得模糊了。

似乎那人與明璣說了些什麽,明璣也回了幾句,李珣的心髒已經被恐懼填滿,因為也許就是下一刻,明璣的寶劍,便會刺穿他的胸口!

此時唯一能給他安慰的,就是明璣那一隻溫潤纖長、至今仍沒有半點兒發力跡象的手掌了。

便在此刻,一隻冰涼的手掌,放在了他未受傷的半邊兒臉上。

說也奇怪,當對方手上的涼氣沁入皮膚之後,另半邊臉上的痛苦便退下許多。

李珣狂燥的心情開始回落,外界的聲音也再次進駐。

“……幸好毒性沒有傷到骨頭,不過,這綠瑩離火十分厲害,會不停地腐蝕新生肌肉,雖然有靈藥拔毒,但是想完全長好,怕不是一年半載所能做到的。這段時間,這位怕是真要破相了。”

那熟悉的柔弱如水的嗓音,卻因為語氣的沉靜,還有話尾處活潑的一個變奏,完全呈現出兩種不同的味道來。

隻聽這聲音,便能**蝕骨,讓人生出無限的遐想來。

李珣咬著牙,睜開了眼睛:秦妃、秦婉如,你還沒死麽?

入目的正是那張給了他無數次快感與無數次恐懼的麵孔,優雅而柔弱,沉靜卻溫和,無論從什麽角度看過去,她都有著可使天下男子為之效死的風華,這一點,在她不再掩飾能力、風度之後,越發地明顯了。

李珣在睜眼之前,心中甚至還抱有一絲僥幸,他期盼著眼前的女子,不是他在人間界碰到的那位,或者,他曾經種下的惑神之術,在兩年後的

今天還能發揮作用。

然而,在雙方目光再度交擊的時候,李珣終於死了心!

他不知道,當時已確認為死亡的秦婉如,為什麽還能再活轉過來,但對方眼中流露出來的微妙眸光,隻透露出一種意思——“小國師,好久不見!”

不知為什麽,秦婉如並沒有像他想像的那樣,用嘲弄、諷刺的語句,將他送下十八層地獄。

他所見到的,隻是輕柔溫和的護理和治療,當生肌靈藥均勻地散在傷口上時,清涼的氣息幾乎抹去了所有的痛苦,便是李珣對丹藥的認識極度匱乏,也知道這藥物的效力驚人。

貓戲老鼠麽?

李珣的心境越發地冷澈了,他的目光看似沒有焦點,卻始終注意著秦婉如的一舉一動,隻是直到治療告一段落,秦婉如依然沒有顯露出任何對他不利的傾向。

“好了,傷口倒是處理得差不多了,隻是傷口愈合前,不能伸手去撓……”

那個“撓”字仿佛有著一股無形的魔力,李珣隻覺得傷口上又是一陣奇癢,忍不住便要伸手,隻是才一動,便被明璣扯住。

一旁祈碧見狀,便要撕下裙袂,給李珣包紮上,卻被秦婉如製止:“衣物畢竟不夠光滑,稍有磨擦,又是麻煩。”

祈碧聞言停手,看著李珣臉上抽搐的肌肉,俏臉上盡是痛惜之意。

明璣微一蹙眉,道:“如此要回城包紮才行。”

秦婉如抬起臉來,微微一笑道:“先送他回城罷,回了城,我那邊倒有一副‘無顏甲’,是以深海龍須針編織而成,外鍍軟銀膜,裏麵還墊著一層柔絲編網,護著麵部傷口是最好不過。”

明璣在此時展現出她大氣的一麵,也不拒絕,而是向秦婉如道謝,然後便低頭對李珣道:“是個男人,就忍著!”

接著,李珣手上輕震,她將手抽了回去。

李珣先是頗感失落,然後才發覺,自己似是握得太久了,也不知旁人看在眼中,會是什麽感覺。

他臉皮不自主地紅了,忙低下頭去,應了一聲。這個時候,他覺得臉上的麻癢也不怎麽厲害了。

不過,麵具?李珣忽然打了個寒顫,目光瞥向秦婉如,隻見她眸光流轉,看似在看明璣,實則將餘光瞥向這裏,會說話的眼睛,又透出一絲令李珣心中生寒的味道來。

那邊明璣則已向秦婉如提出了請求。

“秦仙子,他今日怕是不能再隨行了,我們這邊又要巡視缺口,分身不得,能否請秦仙子幫忙,送他回去調養?”

明如和祈碧神情都是一動,如果李珣沒猜錯的話,她們都知道了秦婉如的身分,也由此有些顧忌。

李珣低著頭,對明璣的話一點兒也不感到吃驚。

事實就是這樣,分不開身當然是個理由,可另外,如今秦婉如為他治傷,又要借他“無顏甲”,這樣毫無嫌隙的態度,若她們還要左右顧忌,那也太瞧不起人了。

當然,這也有可能是明璣根本不認為,秦婉如會對李珣別有所圖。

然而,她卻沒有看出來,她眼前這對男女之間湧動的滾滾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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