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寶裕的巨宅,是陳長青留給他的,規模極大,上下五層,還有地窖,裏麵什麽都有,有鐵籠,也不足為奇。

我仍然盯著那母雞看,它仍然一動不動。我思緒紊亂,不免又有“入魔”之想:“這怪雞,要是真的成了精,幻化人形,不知會是什麽樣的?”

白素笑道:“當然是一個美女——大多數的妖精都是美女,要不然,妖精怎麽在某些女人的語言之中,就成了美女的代名詞了呢?”

我又道:“何可人她——”

我隻說了一半,就被我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所以住了口。

白素也怔了一怔,這才道:“你的意思是,何可人她,她……她……”

白素也無以為繼,因為這種事,平時在生活中都不會出現,自然用語言也較難表達。

我卻已明白了她知道了我的想法,所以用力點頭。

白素吸了一口氣:“她……發現了那些雞全成了精?”

我自己也感到那太荒誕了,所以反問:“你看有這個可能嗎?所以她才把它們都編了號,把它們送到市場去宰殺,又不讓其中有一隻漏網!”

白素在思考我提出的這一點假設,這時那母雞忽然站了起來,又抖了抖身上的羽毛,發出了一串古怪的聲響,聽來竟然有點像是冷笑。

不管怎樣,那母雞這時的動作,是對我和白素對話的反應,應無疑問。

白素也注意到了這情形,兩人互望,都有駭然之色,我道:“它如能懂得鷹的語言,那麽,也就有可能懂人的語言。”

白素立即同意了我的說法,她已在向那母雞問:“你懂我們的話,是不是?你表示一下,懂我們的話,相信對你本身有好處。”

同樣的話,白素連說了三遍,可是那母雞十分可惡,竟然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回憶起當年我和白素一起對付那隻老貓的往事,就冷冷地道:“別理它了,等它自己考慮,它要不作表示,一宰了之。殺雞拔毛,又不是什麽新鮮事,每天被殺的雞成千上萬,誰在乎它這一隻!”

我這話,在恐嚇程度上也夠高的了,可是那雞仍是一動不動。

一個人不肯說話,或者還可以有辦法,可是一隻雞不肯有反應,有什麽辦法?

我用足尖輕輕踢了它一下,它順著我踢的勢子,滾動了一下,就像是一堆爛泥。

這時,溫寶裕已提了一隻鐵籠子來,也不知那原來是幹什麽用的,此時用來關雞倒綽綽有餘。溫寶裕還拿來了一碗水、一碗米,把那隻母雞提了一起放進籠內。

然後,他站起來問我:“放在哪裏?”

我心中一動,向他使了一個眼色,就向外走去。溫寶裕很是機靈,跟在我的後麵,出了大廳,我還轉過了一個走廊的彎角,才道:“你可有自動監視設備?”

溫寶裕怔了一怔:“有!監視誰?”

我道:“就是那隻母雞,置它於二十四小時的監視之下,要有不斷的錄像。”

溫寶裕大奇:“不能給紅綾母女知道?”

因為我要他出來,才對他說這幾句話,所以他才有此一問。

我道:“不是!不要給那母雞知道。”

溫寶裕不但現出了古怪之極的神色,連喉間也發出了古怪的咕咕聲,他那時的情形,看起來就真的像是一隻怪雞。

我不等他開口,就道:“不要問我為什麽,因為我也不知道,照我的話去做。”

溫寶裕吞了一口口水,還是問了一句:“那……母雞會是什麽?”

我攤了攤手,轉身走了開去,溫寶裕仍然跟在我的後麵。一進大廳,白素就向我望去,我就點了點頭——白素自然知道我去布置什麽,紅綾就未必明白。

溫寶裕提起籠子來向外走去。那神鷹忽然居高臨下,飛了下來,在鐵籠上停了一停,才再飛向紅綾,停在她的肩上,又發出了一陣聲響。

紅綾道:“神鷹說,那母雞狡猾,小心別讓它逃走了,隻怕難以再抓回來。”

溫寶裕答應著,我向神鷹看去,問:“它一再說那母雞狡猾,可有進一步的說明?”

紅綾搖頭:“我也問過了,沒有,神鷹說這雞和普通的雞不同。”

我心中想,這鷹,雖然還不至於幻化人形,可是和成精的程度,也相去不遠了。

而且,它和雞是同類,互相之間,自然更易了解,這使我感到自己的布置,不算是什麽空穴來風,自然更不能算是入魔。

紅綾見自己不用看管那母雞了,感到輕鬆自在。我看見她在跳跳蹦蹦,她一跳,肩上的鷹就展開雙翅,以求平衡。

我心中一動:“說不定還有勞煩神鷹之處啦!”

紅綾有點緊張:“要叫它去幹什麽?”

我道:“放心,對它來說應該輕而易舉。”

這時,我想到的是雞場的那隻大公雞,若是由神鷹去對付它,隻怕大公雞再凶猛,也要俯首就擒了,但此際我還想不出有什麽要去對付那大公雞的理由,所以暫時不說出來。

紅綾隻是怕我派神鷹去冒險,聽得我那樣說,也沒有再放在心上。

不一會,溫寶裕回來,做了一個“一切妥當的手勢”,我們也告別離去。

回家途中,我和白素都不說話——通常,遇到了事情發生,我們都會好好討論。但是討論也要先有設想,但這件事,我和白素都難以作出任何設想來,試問作何討論?自然隻好不出聲,各自思索。

紅綾一直望著車外——神鷹不在車廂中,隻是隨著車子在飛,紅綾就是在看它。

白素首先開口:“你想要神鷹去對付那隻公雞?”

我道:“應該說,如果我再到雞場去,又會麵對那隻公雞,我希望和神鷹在一起,那麽,比較容易對付。”

紅綾笑了起來:“豈止容易對付,簡直是三隻指頭捏田螺,手到拿來。”

她近來在溫寶裕處學會了不少粗言俚語,使用起來,倒也得心應手。

白素點了點頭:“是需要這樣——你想,你上次在雞場,見到了那何姓老人——”

我忙道:“那是不知什麽力量使我見到他的。實際上,沒有那個人,那個人早已死了。”

白素皺著眉:“見到他是幻覺,可是你做的那些事,也是幻覺?”

我呆了一呆:“什麽意思?”

白素道:“我的意思是,那些你做過的事,隻是你以為做過了,還是真的做過?”

我不禁呆住了,則聲不得。

上次在雞場中,我曾把大包的飼料拆了開來喂雞,也曾煮了麵,做了不少事,對我來說,在感覺上,全是“真”的做了。

可是,事實上,我“真”的做了嗎?還是那一切,也全是我的幻覺?

如果那一切,全是我的幻覺,那麽,在我感到自己在做那些事的時候,我真的在幹什麽?如果一旁有人看到我,當時我是什麽樣情形?是呆坐著不動,還是真的有所動作,可是手上卻一無所有?

這種怪異的情形,實在令人頗感寒意,白素又道:“不能肯定?”

我苦笑:“完全不能!”

白素歎了一聲:“我的意思是,那什麽力量若是能支配你的行動,那太可怖了!”

我陡然吃了一驚,以致車子也不正常地跳動了一下。白素所說的情形,不是不可能出現,也確然可怕之至,我自言自語:“是什麽力量,竟然能令我產生……這樣的幻覺?”

白素沉聲道:“所以,一定要去弄清楚。”

我點頭,問紅綾:“你要不要先回去?”

紅綾笑:“剛才不是說要神鷹助陣嗎?我怎能不趁這熱鬧?”

我揚了揚手,表示同意,轉了一個彎,直赴郊區。

我一麵駕車,一麵在思索,略有所得,我道:“許多難解的事,其實隻是一件。”

白素“嗯”了一聲,示意我繼續說下去。

我道:“在那雞場之中,有一種古怪的力量在作怪。”

紅綾聽了,“咭”地一聲,笑了出來,我道:“怎麽,我說得不對?”

紅綾忙道:“對,不過說了等於沒說。”

這世界,反駁父親的,往往便是親愛的女兒。我道:“什麽說了等於沒說?確定了方向,隻要把這股力量找出來,就可以解決問題。”

白素倒同意我的見解:“這股力量,不但能使人產生幻覺,而且,還可能殺過人!”

紅綾大聲道:“我不同意‘產生幻覺’這個說法!”

我也顧不得正在駕車了,轉頭向她望去,白素也正在望向她。

紅綾道:“要一個人產生幻覺並不困難;但是,產生的幻覺,也全是這個人腦部原來記憶的組合變化。不可能像爸那樣,見過從來未見過的人。”

她說了之後,忙又更正:“可能見過從來未見過的人,那是記憶中見過的人的組合變化而成,可是不會在幻覺中見到一個真實存在過的人。”

紅綾的話,聽來有點複雜,但也不難理解。

我道:“那麽,我的情形是——”

紅綾道:“是一組特定的‘事實’,輸入了腦部所形成的。”

我呆了一呆:“你是說,有人設定了一定的情節、會發生的事等等,輸入了我的腦部,使我產生有那些事發生過的記憶。”

紅綾道:“大致的情形如此。”

我又問:“什麽力量可以做到這一點?”

紅綾道:“很多,好的催眠師也能做到這一點——那人明明坐在那裏一動也沒有動過,可是一個催眠大師卻可以使她以為自己已神遊萬裏。”

白素對紅綾的說法,也感到好奇之至:“可以使人產生任何……經曆?”

紅綾道:“應該如此。人之所以會有種種經曆的記憶,全是基於腦部活動,譬如說,一個人登上過阿爾卑斯山,他的記憶之中,就有了這段經曆。但如果他看過登山的紀錄片,他也知道登山是怎麽一回事,隻不過那記憶是看紀錄片得來的。如果把他看紀錄片的記憶刪除,那麽,他隻有登山的記憶,就會以為自己曾登過山。”

紅綾不厭其煩地舉例,說完之後,又道:“我隻是舉例說明,人可以把沒有發生過的事,當作是自己曾經有過的經曆,隻要使他的腦部,產生有這樣的事的記憶就可以了。”

我和白素都吸了一口氣,我們都知道,紅綾在和她媽媽的媽媽接觸之中,學會了不少知識,她那樣分析,自然可以接受。

可是,問題是,什麽人在運用這種力量?

而且,使我有了和何姓老人的這一段經曆,又有什麽作用呢?

我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紅綾搖頭:“那我就不知道了,我隻是就發生的現象提出分析——黃堂的兩個假設,都沒抓到中心。”

我不禁搔頭:“要是何姓老人的陰魂不息,那麽他應該告訴我誰是殺他的凶手,可是他卻又什麽都沒說。”

紅綾道:“最好到了雞場之後,有力量影響我的腦部活動,或許可以抓住它。”

我和白素都不出聲,這時,車子轉了一個彎之後,遇到了一個警方所設的路障,我得下車,一個警官走近來,看到了我,大是驚奇:“衛先生,黃主任正打鑼在我你呢!”

他一麵說,一麵已激活了通訊儀,向黃堂報告。我曾要黃堂到雞場去監視何可人的行動,卻沒有想到他竟然如此大陣仗。

那警官報告完畢之後,向我道:“黃主任請你去相會,請!”

他向左首一條小路指了一指,示意我駕車駛進去,駛進了那小路不多久,車輪輾過荒草,發出異樣的聲音,那地方荒僻之極。

不一會,就看到前麵停著一輛中型警車,黃堂正在車前,揮動雙手。

我駛近去,大聲問:“你在這裏幹什麽?”

黃堂答道:“奉你的命令,監視何可人的行動啊!”

我道:“這裏離雞場——”

他搶著回答:“一點三公裏,是最理想的監視地點。”

我還想說什麽,白素已經碰了我一下:“儀器。”

我“哦”地一聲,因為我實在未曾想到黃堂會做如此周全的布置。我下車向前走去,白素和我一起,紅綾下了車之後,抬頭向天看,發出了一下尖嘯聲,立刻就有一股風撲下,那鷹也已飛到了。

黃堂籲了一口氣:“可找到你了!”

我忙問:“有什麽發現?”

黃堂道:“難說得很,總之很怪異。你先來看看現在的情形,等一會,再讓你看早些時的錄像。”

我駭然:“你究竟動用了什麽儀器?”

黃堂道:“我在雞場中,裝置了九支微波傳遞訊息的攝影機,監視處共有九點,相信夠了。”

我本來想笑黃堂太小題大做了,可是繼而想到種種事情之怪異,也就不覺得太過了。

登上了警車,隻見車中有一組儀器,一個警官正在操作。那組儀器的主要組成部分,是九幅對角線約有三十公分的電視螢光幕,正顯示雞場中的九處被監視點的情形。

我看了幾眼,已辨出了有雞舍、有何姓老人的住所等所在。

自然,主要的監視點,是何可人的住所,有從三個不同角度的監視。

這時,我看到的情景,乍一看,很是平常,但看多幾眼,卻又感到有一股難以形容的,說不上來的令人感到不自在。

看到的畫麵是,何可人半躺在**,其時已是淩晨二時,可是何可人並沒有睡,俏臉之上,頗有怒容,正在發脾氣。她發脾氣的對象,卻是那舉世聞名,早在十多年前,名字已上了世界名人錄的大發明家丁真。

她在對丁真道:“你怎麽還不去睡?”

丁真的回答是:“我不想睡。”

何可人道:“你不想睡!我可想睡了!”

丁真道:“你管你睡好了。”

何可人道:“你這樣睜大眼,守在我的床前,我怎麽能睡得著?”

看到這裏,黃堂插了一句:“一字不易,同樣的對白,他們已說了十次以上。”

我道:“這丁真也真怪,就算你喜歡人家,也不能整晚不睡,瞪著人家看。”

黃堂點頭:“何可人說得對,在那樣的情形下,誰睡得著。”

何可人改為軟言相求:“我知道你不放心我,明天一早再見好不好,隔鄰有空屋,你就過去休息吧!”

丁真卻也苦苦哀求:“就讓我在這裏陪你有什麽不好?這裏荒山野地,你一個女孩子,也虧你在這裏生活,太孤寂了。”

何可人想發作又忍著:“不孤寂,有那麽多雞陪我。”

丁真歎了一聲:“唉,雞怎能了解你的心事!”

我咕噥了一句:“肉麻庸俗,兼而有之。”

何可人在**撐了撐身子,丁真忙過去扶她,何可人喝道:“你快走開!不然,我真惱了!”

丁真被何可人一喝,連連後退,返到了門口,背靠著門,可是並不離去。

黃堂在一旁說明:“這種情形,也出現五次了。”

白素道:“看來何可人對異性防範得很嚴。”

黃堂道:“此時此際,何可人必然已知道了丁真的身分,還有什麽好防範的。”

黃堂此言一出,我就知道必惹白素反感,果然,白素悶哼一聲:“知道了身分又怎麽樣?難道憑丁真的身分,就可以來一個梅龍鎮遊龍戲鳳了?”

黃堂苦笑了一下,沒有說什麽,我忙打圓場:“你監視了多久?沒有別的發展?”

黃堂道:“接近兩小時,除了他們剛回來的時候有點不同之處,一直都是如此。”

我道:“那也沒有什麽奇怪的,你為什麽急著找我?”

黃堂並不回答我的問題,卻反問我:“你沒注意到屋中有不該有的東西?”

我呆了一呆,這房間我到過兩次,堪稱熟悉。尤其第二次去,和黃堂一起,還曾仔細留意過。不過,剛才確然未曾特別留意。

這時,經黃堂一提,我正待看仔細一點時,紅綾已然道:“房間裏,有一隻大公雞!”

她說的時候,我也看到了,房間中有一隻大公雞!

我一眼就可以肯定,那大公雞就是曾和我交過手的那隻。說出來有點荒謬,但我的確是從它那種異樣的眼神之中認出來的。

這裏是雞場,雞場主人的房間之中有一隻公雞,雖然古怪,但也還說得過去。可是,這隻公雞所處的位置,卻不應該是一隻正常的雞所在之處。

它蹲在蚊帳的頂上!

準確點說,它是在帳子的一角之上。

**的蚊帳是方形的那種,四角要由竹竿來支撐。這公雞的體重,估計有六七公斤,若是它停在帳子的中心,帳頂會承受不住它的體重而下陷,所以它揀了帳子的一角,那裏有竹竿支持,它的身子就不致下墜。

那公雞停在帳上不動,隻是不時轉動一下它的頭部,但是卻一直側著頭,盯著丁真看,從它的眼神看來,大有敵意。

一看到了這樣的眼神,我就吃了一驚:“丁真知不知道有一隻公雞在?”

黃堂道:“可能不知道,他扶著何可人進來之後,視線似乎未曾離開過何可人,那雞又沒有動過,所以他可能不知道。”

白素問道:“那雞,在他們進來之前就已經在屋子之中了?”

黃堂道:“是,就是這個位置。”

我皺著眉:“怪極,何可人急著要出院,回來之後,卻又什麽都不做。”

黃堂道:“隻是表示要休息,要丁真離去,而丁真則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