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後,宮裏走來走去的宮娥太監漸漸多起來。

衛嫤跟著簫琰東躲西藏,很快就忘記了靖華宮裏的陰森恐怖,至於棲息在記憶角落裏那些蒙塵的片段,她也沒再往心裏去。

“我們真的要從正門出去?這難度不是一點點啊,你看看我,武功全失,笨得跟個球似的,爬棵樹都要你來扛。不如我們換一條路線,走東門或者走西門?這兩邊的守衛相對少一些。”衛嫤被簫琰掛在一棵梨樹上,避開了禦huā園裏的侍衛。

這棵梨樹長得枝繁葉茂,還結滿了果子,看得衛嫤在直流口水。昨天遊過了整條湖,又竄上跳下地折騰了那麽久,她早就餓暈了。

“若連你都帶不出去,在下還能稱作神偷?”說到輕功,簫琰的自信不容褻瀆。

他伸手摘了個梨遞給衛嫤,順利地堵住了她的嘴。

“嗯,看在你替我梳頭發的份上,就信你一回。”

衛嫤安心地坐在他大腿上吃梨,又貪心地多摘了幾個,揣進了懷裏。

“你啊。”簫琰不知想到了什麽,瞅著她細看半天,忽地搖了搖頭,伸手拉拉她的長發。

衛嫤嘴裏還含著一塊半碎的果肉,被他這樣麽拉差點就嗆進氣管裏。她舉著半個梨,怔怔地回頭去看簫琰的臉,一雙漂亮的鳳眼鼓得像一對大銅鈴。

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從心底升起。

她的眼神灼灼地像兩道冷電。

簫琰被嚇了一跳,慌忙道:“怎麽了?噎住了?讓你慢點吃……”

“簫琰!”衛嫤突然將梨子一扔,回身捧住了他的臉“我們小時候是不是見過?”

“啊?”簫琰被她那張突然放大的臉驚得手足無措。

微風吹過,搖得樹葉劈哩啪啦響,她的頭發被風吹亂,一直飄到了他臉上。

兩人目光交織的瞬間,好似連時光都停止了。

被她吃剩的梨在地上跳了兩下,掉進草叢裏,發出細細的響聲,驚動了巡邏的侍衛。

“誰!誰在那邊!”

一小隊侍衛火速趕來,卻隻看到了草從裏躺著梨。他們抬頭瞅瞅頭頂上密密麻麻的果實,同是搖搖頭,便又會意地散去。原來是虛驚一場。

“呼,還好我吃梨是半個半個地咬,不然他們就得看見牙印了。”衛嫤被簫琰按在屋頂上。

“就你貪心,吃都堵不上嘴。”簫琰戳了她一下,卻被她懷裏的梨子硌得胸口頭,他服了她。

衛嫤重重地籲了口氣,抬起手在簫琰發呆的眼睛前晃了晃:“你怎麽好像見了鬼似的?怕鬼那個不應該是我嗎?我隻是覺得剛才那一幕很熟悉,好像小時候……也發生過同樣的事。”

“也許隻是錯覺呢?或者……上輩子見過?”簫琰很快恢複了笑容,掩去了眼中的複雜情愫。

上輩子?衛嫤聽到這個詞,心中不免黯淡。

也對,就算有過這樣的感覺,也肯定是上輩子的事了,雖然記憶還保全,但也都是些淩亂的過往,她五歲前的所有都是模糊的。就算要發生過什麽,也不會是跟簫琰。

“也對,雖然我小的時候也曾入宮,不過馮公公說那時我還在繈褓裏,隻是個嬰兒。走走,我們早些回去,若是那皇帝跑去下旨,我卻沒法接旨,少不得又挨爹爹一頓教訓。”

她抓爬兩下,卻發現沒動,正疑惑著,突然又被他一隻手按下。

石徑上傳來了人聲低語。

抬目可見三五個官員打扮的人朝這邊走來,轉眼就到了麵前。

“夏淵將軍,此次北伐雖有予聆公子壓陣,但其畢竟年少,令公子又……”

當先一人紫袍玉帶,風度翩翩,正是衛夢言;而與他並行的老者睜著一雙虎目,頗有些怒目金剛的威儀,卻是如假包換的輔國大將軍夏侯罡。

衛嫤的心突突亂跳。

她看見衛夢言已經很頭痛了,如今還多了一個夏侯大將軍,都不用看就腳軟了。

她躲在這裏,衛夢言發現不了,可是夏侯罡就難說了……慘了,慘了。

她忙不迭地趴下來,擺成了一個扁扁的大字,屏住呼吸。

簫琰早就發覺了這位夏侯將軍的武功修為不凡,亦提高了警惕,斂氣匿形。

衛夢言與夏侯罡一路爭吵到了屋簷下。

“衛相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此次北伐是聖上禦旨,我兒掛帥亦非老夫所願,老夫與周大人同來,原有說項之意,隻是聽衛相方才所言,似乎對我兒之能有所懷疑?”夏侯罡忿聲道“卓淵與予聆乃是世間少有的將星,他二人雖然年紀尚輕,卻都是在軍營裏摸爬打滾出來的一等一的良將,總強過有些人,隻會玩弄筆墨工夫,不諍不鑒,不出一力,平白領了個監軍的頭銜還這等貪生怕死!”

“你這老兒,非得如此說話?本相說一句,你就回十句,本相做這個監軍又不是自己討來求來的,你若是覺得不滿,大可以上折子要求換人,本相巴不得不去。”衛夢言這幾日脾氣也不大好,便同夏侯罡你一言我一語地鬥起嘴來。

“你會不去?你〖家〗寶貝女兒在外麵弄出那麽大動靜,又是籌軍糧,又是賑災?你會不去?依老夫看,搶著領功就你頭一份。你說你不想父憑女貴,不想讓女兒進宮為妃,老夫才不相信!”

“賑災籌糧也不對?蘇博士家的千金年年布施賑災,你不說一句,老夫這幾年袖手政事,萬般退讓,你倒得寸進尺來。我送不送女兒入宮,關你何事?”

“人家是年年布施,你呢?幾十年不見一次,不是別有算計又是什麽?”

一文一武,一相一將,竟站在簷下像兩個鬥氣似的孩童不管不顧地大吵大鬧,隨行的其餘三名官員勸了這個又勸那個,隻鬧得不可開交,可苦了屋頂上的某人。

衛嫤已經聽不清那些老頭子究竟在吵什麽,她隻覺得兩耳裏隆隆地響,跟打雷似的,心裏千百個念頭都繞在了詛咒樂青這件舉世偉業上。

聽說是他救了她,可是卻害她武功全失,要是還能用上一絲絲內力也好啊,至少她還能匿氣,現在……不是等著被發現,就是等著被憋死了。

就在她被憋得神魂顛倒,兩眼翻白時,一隻手墊在她腦後,跟著,柔軟的唇貼了上來,齒間甜香送來了一縷新鮮的空氣,她腦子裏清明了還不到一刻,卻突地變得更加糊塗。

她睜開了眼睛,可是又立馬閉上了,再睜開,又閉上。

初晨的陽光照在屋頂上,金色的殘影包絡著麵前那人,逆光時,便隻能看清他那雙細長的眼,微微睜開的時候波光盈盈晃動,竟帶著醇酒的芬芳。

她的心跳得很快,很快……快到她不敢再看他。

簫琰沒想到她會是那樣的反應,心悸之餘,尚帶著一絲狂喜,他近距離打量著她酡紅的粉臉,慢慢伸出了舌頭,他想舔舔她。

“不要!”她突然察覺了他小小的不軌,一抬手就將他推開了。

他氣息一亂,差點掉下房頂,好在是及時伸手撐住。兩人疊在一起,擱在衛嫤懷裏的兩個梨子把兩人的臉都硌青了。

簷下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了,此境空寂一片,隻有涼絲絲的風,吹著兩人紅撲撲的臉。簫琰低下了頭,衛嫤抓亂了頭發。相顧無言。

“對不起,我以為你……”她以為他會像予聆那樣啃自己,所以就害怕了。

“他們走了,我們也走吧。”簫琰笑了笑,什麽也沒說,隻是習慣地替她攏好頭發。

“等等,我們……不能走正門。夏侯將軍帶來的人一定還在外邊守著,要是這樣貿然闖出去,會很麻煩,還是,遊回去吧……”她說。

“好,都聽你的。”簫琰放開她,伸手又要去抱她,她不自然地往旁邊躲了一下,才不得已放棄避讓,因為實在沒辦法單靠自己跳下來。她自然沒有留意到簫琰眼底的哀怨。

簫琰放下她時,她又不動聲色地離他遠了一些,一雙眼睛渾不自在地亂轉,根本不去看他。

簫琰故意靠近了一點,她就像隻受驚的兔子似的,一躥三尺高,可是為了不讓他尷尬,她最後卻又不得不拚著天人交戰,慢慢地,小心翼翼地靠上前來。

簫琰起初對她的抗拒有些失望,但看她戰戰兢兢的小模樣又覺得好笑,於是就真的笑出來了。

他的笑容內斂,溫柔而不狂放,媚惑而不邪肆,在太陽底下明豔如huā。

衛嫤以前不喜歡看huā裏胡哨的男人,但自從懂得欣賞簫琰的美貌之後,竟再也挪不開眼。

她瞪過去:“笑什麽笑?很好笑麽?待會兒要是遊不動,別怪我一腳把你踹去湖底喂魚。”

這時有兩名宮娥端著盤子遠遠走來,兩人便顧不上再別扭,趕緊跳進了一叢亂草中躲起來。

衛嫤將腦袋壓低了一點,餘光堪堪掃著兩幅逶迤而過的長裙。

“聽說譽妃娘娘又病了,可真是邪門,這兩個月裏,隻要皇上一翻她的牌子,她就必病無疑,也不知道是真病是假病。”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樂神醫都看不出來,那肯定是真病了。唉,我聽說啊,這皇宮裏頭怨氣重,曾經染了些不幹不淨的,才會累及子孫……皇上這都納了十一位妃嬪了,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你說,是不是整個皇室都被下了降頭?”

“噓,這話說不得,要是傳揚出去,可是會要殺頭的……”

“為帝不仁,活該要斷子絕孫。”衛嫤暗罵著,卻突然想到一事來“對啊,樂青這幾天都在宮裏為娘娘們診脈,讓他帶我們出去,不就得了?反正肚子餓,遊不動。”

“你知道太醫院怎麽去?”簫琰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知道啊。”衛嫤順口答道,說完自己就愣住了。簫琰睜大了眼睛睜大了,一瞬不瞬的盯著,表情怪嚇人的。“呃,就算我不知道,你也……一定知道的……吧……”她不自然地縮回去,可又忍不住又去看他的臉。

如此幾次,簫琰也煩了,便拉她起身:“先試著去找找,不行的話,就隻有遊回去了。”

衛嫤左右看看,選了一條守衛較少的路。

簫琰知她這是不願再由自己抱著飛來飛去,亦無異議,順遂了她的意思。

有簫琰在身邊罩著,在宮裏躲貓貓也容易得多,隻可惜衛嫤第四次轉彎的時候帶錯了方向。

兩人在宮裏繞來繞去,最終卻來到了一座比靖華宮還荒涼的宮殿前。

“這什麽鬼地方?”衛嫤看一眼就呆住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