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娘是一定要見的,南禹宗主卻也是決計不給當的。

柳歡心裏打的什麽主意,衛嫤能猜到七成。武林盟主,對於柳家來說,興許隻是個跳板,她想得到更多更好的東西,自然需要另一塊跳板。也許這塊跳板就是鳳主的身份。

衛嫤不知道為什麽樂青隻將消息賣出去一半,不過她感激他。

所有的猜測,都在柳歡接下來的舉動當中得到了證實。衛嫤走過那些被冰雪覆蓋的長廓,隱隱感到有些東西似曾相似。再將這山莊裏外的構造看了一遍,她心裏也就有了些底。

墨玉山莊的主閣構造,很像是靖華宮,就連一梁一柱的搬放位置都不盡相同。若不是衛嫤幾番出入皇庭,她很難注意到這一點。

靖華宮,段織雲,柳簫兩家……那些前塵往事在這裏重組,衛嫤站在長廓的盡頭,輕易便看到了那些飄忽的舊夢。那個不曾出現在任何人心裏的影象,隱隱約約被呈現在這裏。褪去那些銀裝素裹,卻是無比地真實。

“要你見到錦娘很容易,接下南禹宗主的位子,你不需要做任何事,一切都由我來安排便好。”柳歡手中有生殺予奪的大權,在這塊地盤,她絕對有權力也有能力做到這些。

不錯,接替南禹宗主的位子這很容易,於衛嫤而言,不過是言頭搖頭的區別,南禹宗主不需要做任何事,屍位素餐也不是不行,簡直是一個輕鬆到家的活計。如果沒有看到碧水塢那些村民的彷徨,沒有體會到地下城那些南禹遺民們的苟且……她或者會答應。

如果……她不曾知曉南禹宗主唯一的義務,她也許還會考慮。

柳歡笑得很輕鬆,她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抖出一顆小手指那麽大的紫色藥丸,藥丸在她手裏滾來滾去,就像是一顆靈活轉動的眼珠。

“當年織雲皇後嫁給了大梁皇帝,卻一樣可以左擁右抱,衛小姐,我開出來的條件絕對不差。隻要你願意點頭,我便引你去見錦娘,還有,你可以想救誰就救誰,想殺誰就殺誰,南禹千萬部眾,全聽你一人號令。真是天底下最劃算的買賣。”

想救誰就救誰,想殺誰就殺誰……不過是不包括墨玉山莊在內罷了。如果要嫁皇帝,還用得著等今天?如果要做這個宗主,還用得著她來威脅?衛嫤盯著那顆藥丸,噗地笑開了,目光裏卻是充滿了不屑。

“真正劃算的人,隻怕是柳姐姐你吧?”衛嫤不動聲色地看向簫琰,心裏隱隱有些不安,如果沒有簫琰,她的語氣還可以再硬一點。錦娘是很重要,但遠不及簫琰的性命來得重要。

柳歡掩唇輕笑,睨向簫琰的眼神之中多了幾分了然:“衛小姐有得無失,我隻是順麵沾點光,反正也不急在這一時,你盡可以考慮考慮。”她從座中下,白衣輕紗拂過座側的一雙鳳頭,衛嫤突然覺得那玉潔冰清的白色是那麽刺眼。

柳歡將藥丸收回去:“遠來是客,拉著二位說了那麽久,真是過意不去。山中無禁地,衛小姐可以在我們墨玉山莊多住幾天,想清楚再走不遲。”她說完,往門邊掃了一眼,守在門內的女弟子立即上前為她開門,一陣雪花吹過,雪白的人影就像鬼魅似地消失去門外。簫琰追上去,卻見門前一片冰麵如鏡,映照著簷前的冰柱,閃閃發亮。

出了小廳,又是另一片天地。

“衛小姐,簫公子,莊主為二位準備了客房……”一名女弟子癡癡地看了簫琰一眼,終在衛嫤嚴厲的眼風掃視中敗下陣來,女弟子紅著臉,指著東麵的一座小小院落疾走兩步。回身再看時,簫琰牽著衛嫤走到了前麵。

“客房不必了,我還住以前的地方,你叫人打掃一下就好。”他將女弟子支開,才輕輕喘了口氣,笑道,“以前在這山上也說不出什麽不好,就是不大習慣和她們說話。”他從小接受的是最嚴苛的禮儀教養,對女子向來尊重敬畏,女弟子們越是想靠近他,他就越是惶恐,而麵對柳沁就更加了。

簫琰以前住的院子很偏,臨著一塊巨岩,卻不似山門前那麽冷。

院子裏很冷清,但卻很幹淨,像是時常有人來打掃過,家具的樣式是舊了些,不過陳設別致,也符合簫琰喜雅好靜的性情。山冷水寒的地方,突兀地點著幾叢柏樹,雖不至於綠得冒油,但卻跳脫得有些溫暖。衛嫤看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院子。

“原來這就是你以前住的地方,竟比莆園還要大。”衛嫤拉著他走了一圈,回到主屋時,女弟子們已經燒好了壁爐,垂手等著二人回來了。她們居然還記得簫琰的習慣。

簫琰揮退了眾弟子,拉著衛嫤的手,語中盡是感慨:“原來我這個病已經這樣深入人心,真是難得。以前沁兒沒少拿鞭子衝我行凶,每每隻要裝成病發就可以蒙混過去,然後她就命人修了這個壁爐。”

衛嫤與柳歡你一言我一語的時候,他並未插話,隻是在一旁靜靜地看著,當她們提到他的病,他也是一臉寡淡,絲毫不覺得有什麽震驚。衛嫤知道他這個病是打小染上的,可是也僅隻知道這些。她轉頭看著那燒得正紅火的壁爐,眼前莫明就晃過了柳沁那張因生氣而扭曲的臉。

柳沁是真的喜歡簫琰,而且願意為他著想的。

打量著這個偏遠的院落,衛嫤拿不出更好的詞來形容它,說它漂亮,無疑是給墨玉山莊臉上貼金,若是說它不好,卻又襯得簫琰童年淒慘,十分可憐。柳沁與簫琰之間有某些經曆,是她不了解不熟悉的,也是她最心酸最嫉妒的。

“我……說這些是不是有些無聊?嫤兒不愛聽,那我們換些別的,好不好?”他眨了眨眼睛,依舊一派雲淡風輕,卻不知身後的人猛地一顫,突然撲上前來死死地摟住了他的腰。衛嫤的臉就貼在他背上,很溫暖,那種溫暖觸手可及。

“不好。”她悶悶地搖頭,將臉在他背上蹭了蹭,手臂收得更緊,“我覺得你不誠實,你明明說與柳沁沒什麽的,可是你的話裏,根本就是像跟她有什麽……你說,繼續說下去,我要聽。”她手上用了真力,勒得他肋骨生疼,可是這樣非你即我的感覺,讓他覺得很充實。

“嫤兒……你誤會了。”他沒舍得掙開她的手,隻是稍稍轉動了一下身子,將她抱在懷裏。

衛嫤沒抬頭,將聲音憋著,帶著濃重的鼻音:“我沒誤會,柳歡也好柳沁也好,都對你的病了如指掌,柳沁一路上就像要將我生吞活剝似的,我又不是傻子,我是想看你什麽時候能對我坦白說出來,我一直在等你,可是你……到了這個時候還不說!你要瞞我瞞到什麽時候?這個病根本就治不好,對不對?柳歡用你來威脅我,你早就想到了,你不作聲,就是因為你覺得那樣的威脅對你沒有用,是不是?你說啊……我要你親口告訴我!”

柳歡知他隱瞞了自己的病情,才會用他來威脅自己,他明明看得清楚,卻一直不解釋,為什麽?她隻能想到一種可能,簫琰的隱瞞,隻是不想讓她傷心。如果是可以治好的病,那隱瞞下去又有什麽意義?

他剛才什麽也不說,連看都不看柳歡一眼,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她討厭這種感覺,從一開始就被排除在外的感覺,她雖然與他未曾拜堂,但已經是不折不扣的夫妻,她不想被一直蒙在鼓裏。

“……如果不是柳歡提起,你還想繼續瞞下去是不是?你究竟想瞞我到什麽時候?我是你的妻子,我與你有過夫妻之實,我們每天都在一起同吃同住,憑著這份情意,你都不能向我坦白?你知道嗎?剛才我多麽害怕柳歡會將我想要探聽的一切和盤托出……她是一個外人,對我而言完全毫無相幹的人,我不希望自己相公的一切都要借別人的嘴來說……”

衛嫤抬起頭,眼睛裏已經有了些濕意,可除此之外,更多的卻是憤怒。

“嫤兒,我不知道要怎麽同你說,你讓我想想。”簫琰慌亂起來,他用力抱著懷裏的人,卻聽到了輕輕的抽泣。衛嫤壓低的聲音裏透著一絲絕望。

“我不會答應做南禹宗主的,以前我不答應,現在我更不會答應,除非他們現在立刻將你治好,我不要呆在這兒,我要下山!”她眼中迸射出一絲絕然,還沒等簫琰答應,就掙開了他的手,她沉著臉,轉身走出了院子,在院外侍立的女弟子各各看她一眼,同是露出一抹驚訝。

“衛小姐,你這是要去哪裏?”兩名女弟子迎了上來。

“下山。”衛嫤凶狠地瞪了她們一眼,二話不說便拔出了長劍,她揚起柳眉,漠然道,“你們別擋著我的路,識相的,就滾去同你們莊主說一聲,她的條件我不接受,南禹宗主的位子,誰愛坐誰去坐!”她走出兩步,突然折返身子,拉起簫琰的手,又添了一句,“還有,我的相公我自己會想辦法醫治,什麽神醫鬼醫,他愛去哪去哪!”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