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樺?完完約隻是聽過這個名字,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將它跟衛嫤聯係起來,他有些啞然。

前事太多,盤根錯節,幾乎所有人都被她這突出其來的一句話驚呆了。就算是從頭到尾知道內情的人樂青也都目瞪口呆。兀言昊忘記了手裏還提著個人,他跟司徒劍一樣,默默地看著衛嫤,神情複雜難辨。

完完約喚了一聲:“嫤兒!”

還沒想好要怎麽解釋,衛嫤便摔了一跤。幾雙手同時伸出來扶她,可是她卻警覺地躲開。

“你們是誰?這是什麽地方?我為什麽在這兒?”問題連珠式冒出來,眾人的臉色越變越難看,唯有柳歡上下打量著她,小心盤算著什麽。殺了浮屠宮是什麽後果,她不知道,但麵對大軍壓境,此時的南禹幾乎不堪一擊,柳氏女到底分屬南禹,作為三大世家之中武力最強盛的一支,她本能地想為故土做點什麽。

現在是控製宗主的最好機會,錯過了就不會再有。

柳歡目光閃動,計較著說服卓樺的種種可能,就聽衛嫤又一迭聲地發問:“她是誰?你們抓著她做什麽?”鳳眼裏含著點厲色,看起來神誌好像是清明的,可當她一掌當胸推來,向兀言昊直直地撞去,眾人才感覺到真正的不妥。

衛嫤似乎……是真的失憶了!

衛嫤掌風淩厲,兀言昊卻是應變奇速,兩人並未硬接,一者進,一者退,衛嫤從屋裏撲出來,兀言昊亦白衣飄飄地馳出數丈,衛嫤反手一攝,原本放在桌上的長劍就到了手上,劍是她平時用慣了的,橫劍出鞘,如行雲流水,劍招連綿而至,一時間竟將兀言昊又逼出數步。

司徒劍與四長老交換眼色,齊齊出手,躍入戰團。

兀言昊還是被衛嫤逼得有些狼狽。

衛嫤此刻的功力,明顯超越了正常人的身體負擔,她出手老辣,帶著與年齡嚴重不符的狠勁,似乎已經無法控製力度。兀言昊不覺想起之前在山腳看到的那一幕,同樣的招式,看似平淡無奇,來去卻飽含殺意,不給人半分餘地。也就是在簫琰被二長老擊中的刹那,衛嫤怒意賁張,千數叛軍被她一身戾氣波氣,那一次,血雨漫天,屍骸遍野。

明明隻是為她一人所傷,整個戰場卻像是被千軍萬馬踏伐而過,處處哀鳴,人人自危。不等巫族祭司反撲,叛軍就已潰不成軍。

這樣的衛嫤是個不折不扣的怪物,作為長輩,尤其是司徒劍,壓根就沒想到這丫頭會有這麽一天。他隻知道衛嫤得了過命金丹的助力,又哪會想到簫琰身上蘊著的那股渾厚內功,最終也流到了衛嫤身上。物極必妖,這些力量本就不屬於她,她根本駕馭不了。

可到了這種地步,卻已經沒有人可以製住她。

完完約一路追趕,總差了那麽幾步,他懊惱之餘,卻不知自己曾幾度死裏逃生。衛嫤身附劇毒,近身之處,草木摧折,無一幸免。

兀言昊隻餘下一半的功力,加上了司徒劍,才勉強與衛嫤戰個平手,但因為柳歡拖累,由四長老掠陣亦略感吃力。柳歡手裏還揪著兩顆血淋淋的人頭,如此場景,又是詭譎萬分。

完完約叫道:“嫤兒!不可如此!”可是他的聲音很快被風聲蓋住。

衛嫤顯然已經忘記簫琰,忘記了自己是來做什麽的,她問的問題沒有人回答,也因為無暇回答,她一次次搶攻,銳不可擋,柳歡終於看到了一點希望。

“卓樺大人,錦娘,我是錦娘派來接你的!”這個時候提到錦娘雖然卑鄙了一點,但終不負她之前對衛嫤的承諾,司徒劍臉色發黑,竟無法反駁。就因為這一句,衛嫤順勢就與她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兀言昊頭一次在個黃毛丫頭麵前叫苦不迭。

大梁軍在平原上風馳電掣,很快將勢力往兩岸推進,衛嫤與兀言昊等人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由不得別人不注意。很快,便有一小支騎兵追了過來。

形勢越來越亂,樂青這時才想起衛嫤的最後一張底牌,心中一緊,趁著兀言昊招架之際甩出一把金針,死言昊周身爆發出一波強勁的罡氣,將金針悉數震飛。

柳歡卻在百忙之中拉了衛嫤一把。

“走!”頭一次與衛嫤站在同一陣線上,這種感覺很奇妙。

以前衛嫤與柳沁搶簫琰的時候,她還對衛嫤含著一絲敵意,可現在,柳沁沒了,簫琰又成了那樣,一切都像是一場幻夢,難以細訴。她看著衛嫤那張因殺意而沉斂的臉,恍惚覺得那眼神中多了一些東西。像是領悟,又像是決心。

隻是她沒有機會好好看清。

“嫤兒,你可以不聽我的話,可連予聆的話也不聽了?”司徒劍搬出了最後一尊大佛,但沒想到衛嫤像是沒聽見似的,舞出一道銀亮的劍虹,劃向他的雙眸。他退後兩步,四長老頂上,如此又纏鬥了幾招,卻都不敢下恨手。

完完約回頭看騎兵奔至,心裏突然湧起一股奇怪的感覺。他遠遠地看著衛嫤,慢慢皺起了眉頭。衛嫤聽到“予聆”兩個字的時候,連眼睛也沒眨一下,這絕對不正常。夏侯府的卓樺小姐與予聆公子感情深摯,扶城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衛嫤就算要裝,也該裝得像一點,可她卻從頭至尾無一動容。簡直就像沒聽見。

這太不尋常。

“前麵的人,都給本軍爺站住!”鐵騎踏塵而來,陸續上前拉成一條長蛇。

“著!”衛嫤突然抬手打出數十枚暗器,轉身拉著柳歡就跑。柳歡想起柳沁的屍首,腳下略有遲滯,卻在人影交錯的間隙看清了樂青寬厚篤定的表情。點頭隻是電光火石地一刹那,樂青雖然武功不濟,但憑著他與予聆的交情,司徒劍等人也不會為難。

柳歡像吃了顆定心丸,借機推開了四長老的夾擊,又將手中的人頭朝司徒劍丟去。衛嫤輕車熟路,一徑往南奔,目標卻是簫氏遺孀們聚居的村落。

此際天已大亮,房頂上一隻隻張天貓向天而坐,麵目猙獰,金色的陽光照在衛嫤飛舞的長發上,別有一番情致。身後似乎有馬蹄聲,隻是蹄聲太慢,遠遠比不上衛嫤的腳程。

“放心,他們會照顧好柳沁和簫琰的。”兩人衝進了村子,衛嫤的語聲無端端自耳邊響起。

柳歡並不意外:“你果然是裝的,為什麽?”明確說來,衛嫤與南禹之間的聯係不過如此,柳歡完全猜不透衛嫤的心思。錦娘騙她欺她,她應該恨才是,叛軍害得簫琰生死懸於一線,她應該怨才是,可她為什麽還要回到巫族中去?她說了不做宗主……難不成,是改變了主意。

心中瞬息萬變,想的念的都變得光怪陸離,可衛嫤卻沒有打算同她解釋。她恨南禹是不錯,可也不見得會喜歡大梁,她生如浮萍,命運猶在他人之手,而實際上,也一直在自己手裏。

“幫我做件事!”她無心回答,伸手指了指路邊的巨石“將這塊石頭搬去那棵樹下,要快!”她說著,自己也沒閑著,推開柳歡便自己動手,搬動了另一塊。

柳歡不明所以,心裏還有點遲疑,衛嫤又下了第二道指令“還有那塊,移過去!”

是石陣!衛嫤居然要在倉促之間在山下布陣!

柳歡一臉疑惑地照辦了,張口想說什麽,卻又被衛嫤堵了回去。衛嫤不想與她說別的,不管是因為柳沁還是因為南禹,她們之間總還像是隔著些什麽。

兩人忙忙碌碌地折騰了一陣,衛嫤便帶著她從生門出,往後更沒再進行任何交談。

“宗主大人!”兩人一路疾走,最終仍是柳歡先開口。

“我不是你們的宗主!我說了,我永遠也不會是你們的宗主!”地上殘留著叛軍的屍骸,他們當中,有些確是飽受壓迫的南禹男子,有些卻是經惜祭賣進來的大梁少年,他們年輕都不算大,稚拙的臉上還凝固著絲絲恐懼。不難想象,衛嫤發瘋的時候,他們是多麽害怕。

玉寧與玉煜,還真是親兄妹,就是連發瘋的模樣也差不了多少。衛嫤牽起嘴角,冷笑不語。

“簫琰他……”沒想到平時那樣如膠似漆的兩個人就這樣被拆散了,柳歡想起自己的相公,有些擔心,也有些沮喪。衛嫤對簫琰的那些依賴,在這一時完全被摧毀,她看不出衛嫤的任何脆弱,好像簫琰的生或死,與這丫頭無關似的……她是怎麽做到這一點的?

“簫琰他沒死!”衛嫤將她要說的話封在嘴邊,這一路上山,皆是頭也不回。她伸手,看了看掌心的黑氣,挑起的唇,摻雜著一絲輕嘲。三年,三個月,三天,又有什麽區別?她可以死而複生,可以鳳凰涅槃,簫琰為什麽不可以?“有‘鳳點頭’他就不會死!”

盲目的自信,興許是支撐她的唯一力量,她收緊了拳手,按下了胸中翻湧的惡心感,這幾天都在昏迷,她已經有些餓了。

也就是在這時,柳歡的肚子十分配合地“咕”了一聲。兩人同時止步,踩得腳下枯枝“喀嚓”一響。衛嫤變戲法似的從懷裏摸出了一包幹糧,幹糧上,還嵌著幾處牙印。

柳歡掩不住一臉震驚。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幹糧是簫琰的,他身上的寒咒發作,原本是吃不下什麽的,可是他卻一直拚命進食,裝作和正常人一樣,他以為我沒發現,不知道……”衛嫤漂亮的鳳目中閃過一絲黯然“他就是這樣,什麽都自己扛著,把我當成傻子,把我還當成那個什麽也不懂的三歲小孩。他老說我傻,其實,誰又是真的傻呢?”

衛嫤說這些話的時候,還含著三分感慨,可是柳歡看她的眼神卻完全變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