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挖心無妨

著手背上她烙下得印記,景夙言唇畔綻開傾城笑顏,握住餘辛夷的手,緊緊的將她拉入自己懷中,仿若將整個世界都擁在懷裏:“好,不死不休!”

他如何不知這幾個字對她來說,有多大的含義。既然她答應了,那麽他心裏可是住著一隻貪心鬼,不僅這一世,生生世世他都要死死纏著她,休想鬆開!

就在唇齒觸及的刹那,餘辛夷瞳孔一動,指尖兩根銀針速速出手,直釘在馬車木板上,原本一直扒在馬車外偷聽的寒紫、白芷冷不丁被嚇得跌坐在地上。

車簾子打開,景夙言輕擊手中折扇,笑意吟吟望著她們道:“好聽麽?”

八皇子聲音溫婉如風,但是早已聽出其中殺氣的寒紫二人嚇得脖子一縮,相視一眼同時哽了下喉嚨,硬著頭皮對景夙言道:“不,不好聽……”

還沒說完,便聽到景夙言喉底發出一聲“嗯?”,連忙改口道:“好聽!啊不……”最後發現怎麽說都不對,所幸閉上嘴巴不敢再插嘴。要死,壞了主子們的好事兒,這下她倆決計要吃不了兜著走了!就怪該死的灰衣慫恿!

景夙言繼續笑道:“既然你幾個實在閑來無事,那養你們又有何用?往後月銀都減半吧,你們覺得如何?”

減半?!那日子還怎麽過下去啊!看著主子溫和的笑容,寒紫、白芷卻滿腔淚水隻能往肚子裏流,忍痛咬牙被迫點頭。

馬車裏傳出餘辛夷略帶懊惱的聲音:“白芷,還不快送客。”該死,剛才他們說的都被這兩個丫頭聽了去,都怪他!還不快走,難道還要連累她被屬下們看笑話多久!

被下逐客令,景夙言意猶未盡的撫了撫唇,極其惋惜,才蜻蜓點水般的那麽一下便被推開,真是太可惜了,太可惜。不過……

來日方長不是嗎?

寒紫詫異的看著景夙言,明明是被趕走的,卻笑得如同偷腥的貓似的,不,比那還要誇張,簡直像是采到了這世上最珍貴的瑰寶。

將八皇子送下馬車,白芷看著自家小姐冷若冰霜明顯在生氣的臉,忽然笑起來:“嘿嘿,小姐我覺得您生氣的樣子,就跟……”白芷抬起頭想了半天,才忽然想到合適的措辭道,“啊!就跟咱們院子裏的含香姐一個樣,她每次跟她家相公吵了架都是這樣。”一直以來,她家小姐麵對一切都是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她太強了,強到仿佛什麽都不能撼動她內心的地步,但是這樣的小姐就像一幅冷冰冰的美人畫,冷得似乎永遠不會融化。

隻有跟八殿下在一起的時候,才會像是從美人畫裏走出來,變成生動可及的活生生的人,有喜,有怒,會笑,會嗔,也會不自覺在八殿下麵前卸下厚重的防備,這樣的小姐才像是活生生的凡人。

“但是含香姐隔天又跟她相公和好如初了,小姐,你說好玩不好玩?”白芷越說越肆無忌憚,直到寒紫猛地一搗她的手肘才反應過來,才對上餘辛夷越來越透出殺氣的眸,連忙乖乖閉上嘴巴在一旁裝不存在。

簾子又重新放下,馬車裏餘辛夷雙眉緊緊鎖住,她在想:白芷剛剛說的那個人是她麽?那個有些放肆的與景夙言生氣,毫不遮掩自己內心情感的人真的是她嗎?那為什麽她竟沒有察覺?原來,她竟然在不知不覺對景夙言鬆懈至此,鬆懈到在她麵前毫不掩飾自己的一喜一怒,將自己所有的心情完完全全的交給他看,並且毫不擔心他會離她而去。真是……

餘辛夷在不自覺間,對自己無奈的笑了起來。

重生一回,原來景夙言才是她最大的劫。

馬車悠悠在大道上行著,剛到府門前,餘辛夷在寒紫的攙扶下邁下馬車,便發現整個餘府燈火通明,管家親自帶人站在府門口,好大的陣仗。

餘辛夷隻消看一眼,已淺淺笑了起來。

果然管家上前道:“大小姐,老爺已在主院等候多時,還煩請您快著些。”

早就等著了?餘辛夷唇畔笑容更盛,悠悠然的牽起裙角,徐徐道:“那就走吧,讓父親久等了可是不好。”

主院裏,上百盞燈籠垂於屋簷,將整個院子照耀得恍如白晝,院子外下人們烏壓壓站了一片,然而院子裏卻死寂一般,仿佛有什麽死死壓在頭頂,讓人不敢打破。餘懷遠虎目緊閉著,手中兩粒玉石子相互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

餘辛夷進來的時候,餘懷遠麵無表情的臉孔忽的一**,手中玉石子戛然而止。

頭頂,紅色石榴燈發出明晃晃的光照在辛夷臉上,明明滅滅間,襯得她笑顏如花,眸底意濃:“父親這麽晚召女兒來,可有什麽吩咐?”

餘懷遠雙手負於身後緩緩轉過身,一雙厲眸似刀似箭,雙眉緊皺著將她從頭打量到腳,一點點的端詳,不願意放掉她半點異常,就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女兒一般。

從前他以為,她即便善攻心計,但充其量不過擅長那點子家鬥宅爭罷了,終究登不了大之堂。但是這一晚發生的事實在驚心動魄,若想說服他,今晚的事與辛夷無半點關係,打死他都不信!但是這接二連三的溫家滅頂、冰玉宮走水、揭露真假眉妃,一樁樁一件件都帶著赫赫雷霆,讓人心魂三震!他浸**官場數十載,怎麽也想不透,這些滔天陰謀竟然與一個十幾歲的少女脫不了幹係,而這個少女,還是他看著長大的長女,這簡直令讓他不可置信!

“你舅舅家的事,你知道多少?”餘懷遠沉沉開口,目若鷹隼般盯著餘辛夷,不想放過她臉上半點異常,完全是一副興師問罪之態。

餘辛夷抬起頭,露出歎惋的表情:“我今晚才從鎮國公府沈小姐那裏

聽說,大舅舅與二表兄夥同賊寇逃獄,被馮將軍截獲,大舅舅不堪重罪自戕了,二表兄被重新關了起來,”

餘懷遠眯起眼睛,看餘辛夷臉上表情竟不似作偽。

餘辛夷歎了一口氣,表情極為凝重:“大舅舅他們怎麽如此糊塗啊,陛下心慈仁厚,就算關也不會關他們多久,怎會一時衝動做下逃獄的事呢,這要讓整個定國公府如何自處?更讓父親您如何自處呢!”

餘懷遠聲音劈麵而去:“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餘辛夷迎上他銳利的目光,聲音在夜晚寂靜的院子裏宛若清月:“咱們與溫家本就是姻親,整個京城都知曉,我們餘府與溫家兩次聯姻,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即便出了大弟弟的事兒,但是若要人相信我們餘家已與他們一刀兩斷,又有多少人會信呢?大舅舅此次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陛下肯定怒急,轉而又會對我們餘家怎麽想?會不會懷疑,我們餘家亦與之有瓜葛?”

餘懷遠聽著,臉色驀然沉重,提聲怒道:“混賬!你怎敢如此胡言亂語,你父親我怎會做下觸犯聖怒的事!”

餘辛夷向前一步,不無擔憂道:“女兒自然是信您的,隻是聖意……難測啊……”餘辛夷側過身長歎一聲道,“女兒覺得現下當務之急,定國公府倒了,陛下失去了左膀右臂,正是父親為陛下排憂解難之際。女兒雖見識淺薄,不懂什麽朝政,但女兒也知曉這朝廷風向怕是要變一變了。經此一案,老定國公也該到了頤養天年的時候,而這京城幾大家族的排位也該換換了,父親,你覺得呢?”

餘辛夷幾句簡單的話,卻蘊含無數玄機,她繼續道:“咱們餘家雖然起家才數十載,但是父親您數十年來為朝廷鞠躬盡瘁,深得陛下信任,我們尚書府在整個京城也是威望極深。父親您苦心經營多年,一舉入閣,但是這麽多年來卻還是要處處受溫家壓製。您知道外麵一直是怎麽說咱們餘家的麽?說您就算位居一品,我們餘家也不過要仰溫家鼻息,難登天階!女兒不服!當年溫家也不過是建立了赫赫之功,才能保百年不倒,為什麽我們餘家卻要一直屈居人後?!現在溫家倒台,其他幾個公府沉寂多年,朝中唯有李丞相能與您分庭抗禮,如此大好機會,正是我們餘家出頭之日啊!”

餘辛夷麵龐姣若流螢,氣勢卻咄咄逼人,直擊人心。

餘懷遠手中玉石子突然掉在地上,咕嚕咕嚕滾在餘辛夷的腳邊。餘懷遠一時間表情怔怔的,然而負在身後的手掌卻緊緊捏起,畢露青筋,甚至隱隱興奮。

他被戳中了,一直埋藏在心底最隱忍的欲一望,被餘辛夷親手撩起,肆意蔓延。他定定的看著餘辛夷如古井般波瀾不驚的雙眸,燈籠之下,一頭青絲散發著柔卻至冷的光芒。他知道,明明知道餘辛夷一字一句都在蠱惑他,慫恿他對付老定國公,將溫家一網打盡,但是他偏偏無法克製自己內心的蠢蠢欲動。他竟不知何時這個女兒,竟有如此的能耐!你越是懷疑她,她偏偏越有辦法橫衝直撞,殺出一條血路。

餘懷遠死死的盯著她,臉上表情變了三變,一會兒像是豺狼般像要撲過來將她撕碎解除後患,一會兒又像是被她的言語蠱惑般猶豫不決,半晌後才道:“惜月……不,眉妃娘娘的事,你覺得該如何處理?”

餘辛夷微微側頭,一雙眼眸清透似水,露出詫異的表情:“父親,您在說什麽?眉妃娘娘早就不幸遇害了不是麽?今晚被揭穿的這個冒牌貨,可是潛伏在宮中伺機謀害皇上的不軌之徒,與我們餘家怎會有什麽關係呢?至於處理,自有陛下明斷,父親您說是不是?”

她表情那般完美無懈,竟讓人找不出半點把柄。餘懷遠沉沉的看著她,許久後緩緩抿起唇,再沒有半點言語。

他們全都心知肚明,今晚死的那個冒牌貨,正是他們餘家的二小姐,餘惜月。但是誰敢說破呢?若是承認了,便是欺君罔上滅門之罪!正因如此,所以即便餘懷遠知曉,插餘惜月這最後一刀的是他的大女兒餘辛夷,又能如何奈何之呢?

餘辛夷低頭斂眉,目光沉冷,沒有一絲表情。

就在餘辛夷轉身告退的刹那,餘懷遠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辛夷,當年你母親因誕下你而早逝,我一看見你便不由自主的想起你母親,於是愈發不敢見你,怕觸景傷情。父親知曉這些年對你輕忽,是我的錯。但你我終究是親生父女,血脈相連,現下我就你與子鈺兩個孩子,還望你……給父親一個彌補的機會吧。”

數次想對她下手沒得逞,現在又用懷柔之策了。餘辛夷聽到的刹那,幾乎要當即大笑出聲,嗬嗬!語氣還真是傷感動人,若是旁人聽到,簡直要為尚書大人一番悔悟惜女之情而感懷。但是聽在她耳朵裏,卻如同彌天笑話!

他是不是以為,他隻要這樣惺惺作態表達他的後悔,她這個多年缺少父愛,不受寵的女兒就會感激涕零的撲到他懷裏,從此再不與他作對,聽他差遣?簡直要讓人笑掉大牙!什麽觸景傷情,彌補的機會,親手害死了她的母親,現在卻還要利用她母親來收買人心。他真以為她至今仍然被蒙在鼓裏,什麽都不知道嗎?她早在很久之前就看清,他們之間根本就不存在父女之情,他那顆心自始至終就是黑的,淬滿了毒,塗滿了對權勢的渴望。他要的從來不是真心相待的妻子兒女,而是一個個聽話的傀儡。有用的時候便好好哄著,一旦失去作用,便毫不留情的一腳踢開!

擺脫掉那令人作嘔的人與氛圍,餘辛夷回到海棠苑,忽然一支精致的袖箭從窗外射進,餘辛夷警惕的側目接過袖箭,上麵綁著一張字條,卻在看清上麵的字跡時警惕全消:“此次與景北樓正麵交鋒,斷其一臂,他必然懷恨在心,隨時可能瘋狂反撲。另,赫連嘯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會加派人手在你身邊,請你萬萬多加小心——八。”

餘辛夷看著字條,望著窗外冷哼一聲,誰要他多管閑事?把她當成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女子麽?

然而剛才被餘懷遠惹出的憤怒,卻在看到字條時,緩緩被撫平,好似冰凍的心髒,被捧在某人的手心裏,冰雪消融,終於感到一絲溫暖。

片刻之後入眠之時,窗外清風卻微微拂起她錦被之下,纖纖素指間緊緊握著的字條,隻露出一個角。

在絲許微風中,繾綣纏綿。

餘府外,景夙言如偷吃成功的狐狸般笑得牙不見眼。他就知道,這人兒啊,最是麵冷心軟,口是心非。

但片刻後,他俊逸出塵的麵孔逐漸冷下來,雙眸沉沉看著餘府主院的方向,迸發著濃濃的殺意,他原本以為餘懷遠終究是辛夷的父親,所以一直有所保留,沒下殺手。但是他料錯了,這個世界上敢傷辛夷者,定斬不饒!就算是她的生身父親,也得去死!

灰衣撇撇嘴,提醒道:“主子,咱們該回去了。”卻忽然看到景夙言轉身上馬時,臉色陡然一變,唇色白得駭人。

隻見他緩緩鬆開一直捂住的心口,一大團鮮紅的血跡赫然出現在他衣衫上,並且有源源不斷的鮮血,從裏衣裏滲出來,滲出來,幾乎要將整件衣服濕透!

灰衣見狀立即大叫道:“殿下!你的傷口破裂了麽?來人,快去叫郡主過來!”

卻被景夙言伸手攔住,他胸口仍在源源不斷的滲出血來,但是聲音卻充滿強勢:“不準!這件事我不想讓她知道,若是泄露出去半分,按規矩懲處,聽到沒有!”他並不想被餘辛夷知曉,並且擔心。

灰衣低頭道:“是!褚衣、墨衣快將主子扶回王府,準備傷藥重新包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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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大內,鳳和宮中燭火搖曳,淺淺照出重重簾幕之後兩道華貴而清瘦的身影。

皇後的聲音從來波瀾無驚的口吻中,第一次出現了波動:“母妃,今日您不該——!”剛才大殿之上,她實在沒想到沈太妃竟然會說出早已為餘辛夷與景夙言指婚,她們早就共識好的,絕不讓餘辛夷這丫頭與夙言有半分瓜葛!

沈太妃闔上雙目,抬手製止了下麵的話,鳳凰宮燈下這位鎏國最尊貴的女人鬢邊銀絲閃爍:“我知道你要對我說什麽,也知道你心裏的顧慮,若是可以我也不會允了餘辛夷與言兒成婚,但是我隻跟你說一句——知道三天前景夙言跪在我寢宮外說了一句什麽嗎?”

“他說沒有餘辛夷他不會死,但卻像在自己身上活生生剜出一塊肉來。然後——”沈太妃似乎想到當日的場景,不由自主的捏住心口,似乎到現在仍心有餘悸同時心如刀割,“然後他就抽出一把刀,生生刺在他的心口上,一邊剜肉一邊笑著說:他的使命是上天注定的他不會逃避,否則便不配做你的兒子,我的子孫!但若失去了餘辛夷,自此他還是他,卻隻能是一個空有軀殼的他,雖然活著心卻死了,既然心死了挖出去也無妨……他竟然說,挖出卻也無妨!我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幕,若你是我,你當如何?!”

當聽到最後八個字的時候,皇後腳下微微踉蹌,若不是堪堪扶住身側的宮燈,恐怕已經失態跌倒。她實在沒想到,她最引以為傲的兒子竟然會為了一個小小的餘辛夷做出這樣的事!

皇後塗著全鎏國最昂貴脂粉的唇用力的咬緊,咬出一道細細的血流來,可最後,卻仍是沒有辦法,緩緩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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