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與此同時,旬後的長信宮裏,一夜燈火通明。旬後端坐在鳳椅上沉默不語,一雙黑得發沉的眼睛裏,像是燃燒的火焰,冒著滾滾黑煙。

季樊青低垂著頭顱,靜候在一旁,將眼中的不耐煩悉數壓製下去。

宮女戰戰兢兢的端著茶杯奉到旬後麵前,旬後眼睛一瞥,驀地起身,寬大的袍袖用力一拂,將茶杯拂到地上,砸得稀巴爛:“滾!你們這幫子廢物!”

宮女臉上、手臂上被滾燙的茶水燙得刺紅,忙不迭膝蓋砸在地上:“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旬後怒聲道:“全都給我滾下去!”

宮女們連忙膽戰心驚的退下,季樊青微笑道:“娘娘何必為這些奴才動肝火,傷了鳳體呢?”

旬後閉上眼睛,冷冰冰道:“本宮為何動怒,難道你還不知道麽?”她越想越是憤怒,一掌將麵前所有東西都擼到地上,連七彩銅雀燈柱都掀翻在地,哐當的聲音在偌大宮殿裏顯得尤其刺耳,“該死的邊寧侯!該死的赫連嘯!還有——那該死的扶蘇!扶蘇!”

“陛下為什麽要那麽信任他?為什麽要那麽看中他?難道我的恕兒不是他親生的兒子麽?我的恕兒哪裏比那個瘸子差!”旬後的表情猙獰得仿佛要用把扶蘇的肉活生生撕開來,極其惡毒,“不過是個賤人生的賤一貨!”

她失態了,不可否認她今日太過失態了。她聶嘉魚從來都是大旬國母儀天下的國母,靜賢淑德,儀態萬芳。可是今日她統統都沒有維持住,因為今日所發生的一切,每一件都讓她怒到極點。剛才在禦花園裏,皇帝對扶蘇的依仗已經到了掩飾都不願掩飾的地步,先是當眾詢問扶蘇的意見,再然後突然中毒,她憂心忡忡的上前去扶,卻被他推開。推開?哈哈哈,身為他的妻子,他唯一的皇後,竟然當著武百官的麵將她推開?簡直是個天大的笑話!最可氣的是,他要誰都可以,偏偏獨獨要他扶蘇禦前伺候!這不是擺明了,皇帝根本不再相信她,寧願轉而相信那個瘸子!

她要瘋!每每想及此,她都要瘋!

季樊青麵上極為詫異不解,仔細端詳旬後的臉察言觀色道:“陛下到底為何對扶蘇丞相如此……青睞呢?這其中是否有什麽隱情?”

旬後的目光劈麵而來,冷笑道:“怎麽,你想知道?”

季樊青連忙裝作誠惶誠恐道:“微臣隻是好奇,並沒有探尋私密的意思,請娘娘恕罪。”

旬後冷哼一聲,繡著鳳凰的金履一步一步踏下玉階,走到季樊青麵前,靠近,再靠近,那雙精心保養的手緩緩捏上季樊青下巴,慵懶道:“告訴你也無妨。”那雙手,每天用蜂蠟,用鮮花,用各種名貴藥材真品保養,但是仍然無法完全抵禦時光的威力,顯出一絲絲老態。

季樊青順著那手勢緩緩抬起頭,朝著旬後微微一笑。

旬後的手指在他身上一下一下的點著,臉上滿是譏諷:“這件事告訴你也無妨,二十年前早就鬧得天下皆知了,我又何必替他蓋上那層遮羞布!你可知道,二十年前有一個飛虹公主麽?”

季樊青詫異道:“難道——”他為了實現自己的目的,早就將旬國的曆史查得一幹二淨,這件曾經極為轟動的大事也不例外。

旬後繼續道:“他以為他隱瞞得好!其實我一看到那個瘸子我就知道了!隻是這些年來,我一直裝作自己不知道!我就那麽親眼看著他費盡心機的把扶蘇扶上丞相的位置,看他處心積慮的為扶蘇掃平障礙,甚至幾次三番派太醫去醫治他的腿疾……我什麽都看著,可是我什麽都沒說!本以為,他好歹會惦念我這份情,實際上,他什麽都看不到!他看到的隻有他跟飛虹逆天生下的那個孽種!孽種!”

旬後聲音裏,麵容上滿滿的都是怨恨:“負心漢!這天底下,男人全都是負心漢!不過還好,老天爺還是站在我這邊的,讓這個孽種生下來就是個殘廢,還是個病鬼!哈哈哈!”

此時此刻,旬後好似被撕扯成兩個人,一個瘋狂的怨恨,一個則充滿了痛苦,她一把抓住季樊青的手臂,質問道:“為什麽?為什麽他寧願逆天亂一論,愛上自己的親姑姑,也不願愛上我?難道我比她醜麽?你告訴我,我聶嘉魚醜麽?!”

季樊青立刻道:“娘娘,您怎麽會醜呢?您的麵容一直猶如雙十年華,一點都不老,也不醜。娘娘,請您千萬不要妄自菲薄。”

旬後聽著,忽然笑起來,笑得全身發顫,笑得樂不可支。她抬起手整了整自己的發鬢,一步步轉身,重新登上玉階坐回那象征大旬國最高女權的鳳椅上去。

季樊青一時拿捏不清旬後在想什麽,心中忐忑的低下了頭。

半晌後,旬後重新開口,對著殿外道:“來人。”

聞聲,一名女官立刻疾步入殿,跪下答話:“娘娘有何吩咐?”

“大皇子呢?”

“啟稟娘娘……大皇子他,”女官似乎有些難以啟齒,尋思了半天才道,“殿下說他,身體不大舒服,於是……於是早些休息了,明日再來拜見娘娘您。”

旬後哪裏聽不出這話裏的意思,不悅的皺起眉頭:“該不會又是被哪個狐媚子迷住了吧,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去傳本宮口諭:讓他這幾日收斂著些!若是出了一絲絲差錯,本宮為你們是問!”

“奴婢遵旨!”

“嗯,立刻就去做,”旬後似乎累極了,以手支頤道,“另外,沒什麽事就帶人出去吧,離宮殿三尺之外,不準任何人靠近,本宮跟季將軍有要事相商。”

女官立刻將所有人帶了出去,旬後緩緩睜開眼睛,望著季樊

青,眼皮子淺淺一掀,意味模糊:“季將軍,今晚就留下來陪本宮好好想想,對策吧。”

季樊青心思轉如雷電,立刻應下道:“微臣分內之事也。”

一抬頭,四目相對。

當更聲響至四更時,夜黑如水,扶蘇已經趁著夜色再次偽裝好,出了帝宮。此時正是人最為困頓的時候,同樣警惕心也最低,而餘辛夷絲毫不覺得疲憊,反而極為興奮,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興奮。

寒紫在一旁小聲道:“小姐,事情全都安排好了麽?明晚就要動手?”她也極為興奮,眼睛都是亮的。

餘辛夷微笑道:“萬事俱備隻欠東風。怎麽?等得太久,等不及了?”

寒紫摩拳擦掌道:“我恨不得現在就開始才好呢!不過,小姐,為什麽剛才在禦花園的時候,皇帝已經懷疑了旬後跟大皇子,還詢問到八殿下的意見,為什麽那個時候殿下不趁機給旬後製造一些麻煩呢?”寒紫頗為惋惜道,“說不定,皇帝當時就會處罰了他們,那可就得來全不費工夫啦!真是可惜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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