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遠在南朝的謝濟軒收到了這份契約的副本。

中通在信中稱,夫人看見契約是胡公子所立時,嘴角微翹,麵露喜悅,毫不猶豫的簽字畫押……

謝濟軒春風滿麵的放下了這份密信,他的珈珈果然沒有變,出問題的一定是南宮裕。這樣想著,他拿起了那份有她簽字畫押的契約貼在了心口,睹物思人不外如是。

不對,他的珈珈手指纖細,那麽大的指印肯定不是她按的。仔細一看,“藍伽羅”的“伽”字居然缺筆,成了“藍加羅”,不但字跡缺筆,印章也缺筆。

好啊,這姑娘壓根就沒打算出賣產業,更沒有想過要還,她怎能如此無賴!

中通很快就收到了兩位主子手中的契約,一人用紅筆在借款人那兒畫了一個圈,一人用黑筆在背書那兒畫了一個叉。

他仔細看了看手中的兩份契約,暗歎:兩位主子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墨韻齋,謝濟軒抬著一碟子鮮肉正在喂那幾隻鷂鷹。小馬一共送來八隻,有一隻水土不服死了,餘下七隻正站在謝濟軒專門為它們打造的鷹架上。

雄赳赳的一排小鷹,撲棱著翅膀搶肉,看著就像一群鬥士。

謝歡站門口看了好一會才進屋,“濟軒,不是讓你處理族中事物嗎?為何跑這來伺弄這群扁毛畜牲?”

一月前,謝歡終於給謝濟軒安排活計了,讓他去調解宗族事務。

所謂宗族事物。對官府就是威逼利誘,讓官府息事寧人,放過謝家惹事的族中子弟;對族人就是和稀泥。各打五十大板,三姑六姨都沾著親,處理家事如何能講理。

他道:“族中沒什麽大事。”

“是嗎?”謝歡想要伸手摸摸那幾隻鷂鷹,卻不想其中一隻扭頭就朝她啄來。因為躲閃不及,她的手背上被鷂鷹用嘴劃出了一道血痕。

“小東西認生,你的手沒有事吧?”

謝歡盯著那隻鷂鷹看了會,問:“可以將它送給我嗎?”

“不行。它們都已經將我當成主人了,現在易主不好。”

“那我可以過來看看它們嗎?”

“當然。”

謝歡的要求,謝濟軒無法拒絕。墨韻齋本來就是她的院子,他不過是這裏的客人而已。

第二日,謝歡來了,手裏還抬著一盤肉。她不斷地用肉條(逗)弄鷂鷹。

才開始。鷂鷹不斷地攻擊肉條。待意識到這是食物後,它們開始啄食這些肉條。

謝濟軒看著肉條的顏色同廚房往日準備的不一樣,他問:“這是什麽肉?”

謝歡道:“鷂鷹肉,你看他們吃同類吃得多開心。”

“你……”

謝濟軒忍下怒氣,吹響了平日訓練用的竹哨。隻見七隻鷂鷹停止啄食,整齊的站回了鷹架。

“姐,有什麽你直說,沒必要折磨它們。”

謝歡看了看鷂鷹。重複道:“折磨?你居然說我折磨這幾隻扁毛畜牲!”

“哈哈……哈哈……”她大笑而去。

第二日,謝濟軒大清早去放鷹時。裝鷹的屋子一片狼藉,牆麵全是飛濺的血液和鳥毛,七隻鷂鷹相互殘殺而死。

謝濟軒心疼的把幾隻鳥捧在手中,烏黑的鳥喙,淡藍色的眼珠,幾隻鳥定是先中毒,後廝殺。

謝歡用毒天下第一,無論對人還是對牲畜。

謝濟軒去謝歡書房時,她正在研墨。

“來了,娘娘宮裏的消寒圖舊了,她想讓我畫幅新的。你執筆,我研墨。”

謝濟軒站在原地沒動,隻問:“為什麽要殺了我養的鷂鷹?”

謝歡頭也未抬的問:“你回來是為了什麽?”

如果沒有去北國,他回謝家的目的是輔佐太子昆登基,讓謝家領導著整個王朝像新的篇章邁去。

一趟北國之行改變了他的初衷,謝家有謝歡就夠了,他隻想保護好陳珈,同她過平淡的生活。

猶豫再三後,謝濟軒說出了他的真實想法,“我想做暗人!”

謝歡停止了研墨,臉上顯出一副聽到笑話的表情。

“暗人,那是私生子或是犯了錯的族人去幹的事情。暗人不能上族譜,不被謝家承認,服藥後才能經手家族最醃臢的事情。你居然要做暗人?”

“我願意為家族奉獻,但不願意受到族規約束。”

“你擔心家族不準你迎娶一個嫁過人的侍女?”

謝濟軒沒有否認,甚至沒有閃身避開謝歡扔出的墨條。寸長的墨條打到了他身上,黑色的墨汁在他淺藍色的長衫上濺出了一副星空圖。

“滾,”一向冷靜自持的謝歡居然咆哮了。

謝濟軒轉身就走,多一刻都不願停留。

若將他們換成普通人,這番對話少不得要說上幾個時辰。年長者定會苦口婆心的勸年幼者慎重選擇。情愛,女人,不過是過眼煙雲,隻有家族才是根本。

年幼者定會據理力爭,竭力證明自己的愛情很偉大,實在是不得已才會想放棄家族給以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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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他們不是普通人,這兩人太聰明,也太驕傲。

謝歡了解謝濟軒。

三年不見,他為了一個女子竟然想背棄家族,背棄他們彼此的承諾,他一定是瘋了!離開謝家,他還有什麽,還剩什麽?都是那個女人的錯,是那女人讓她懂事聽話的弟弟變得同北國來的那幾隻扁毛畜牲一樣桀驁。

謝濟軒也了解謝歡。

若是從前,他不介意成為謝歡的傀儡,替謝歡在世人麵前展現她的才智。可他有了珈珈,需要有自己的生活,不想活在謝歡的掌控之中。

特別是在感覺到謝歡對他畸形的情感後,愈發堅定了離開謝府成為暗人的想法。隻因謝歡絕不會容忍陳珈存在於他們之間。

謝歡在防他,聽到他想接手北國的消息,她讓他去負責族中那些亂七八糟之事。這是她的警告,試圖讓他乖乖聽話,發現他不為所動後,她殺了那幾隻鷂鷹,這是示威。

謝濟軒離開謝歡的書房後轉身去了謝正遠的濤齋。

在那裏,他被小廝告知相爺還未下朝。好容易等到謝正遠下朝,小廝又說相爺歇在清德觀,不回濤齋。

謝濟軒在清德觀外坐了一夜,隻為見到父親謝正遠,他是謝濟軒唯一的希望。

天還未亮時,準備上朝的謝正遠被謝濟軒攔在了轎外。他低頭看著跪在地上的謝濟軒,道:“六歲送你入山後,這府中已經沒了你的位置,謝府嫡子隻有一人——謝歡。你若不願意成為謝歡,自然會有人占據本該屬於你的位置,這裏是謝府。”

“父親,”除了這句話,謝濟軒不知道還能和謝正遠說什麽。雖然他很想知道,在謝正遠心中,他和謝歡誰重要,又或者謝府的利益高於一切。

謝正遠知道他要說什麽,他道:“成為暗人確實能為謝家做事,但你對得起自己嗎?”

說完這話,謝正遠上轎走了,獨留謝濟軒孤獨的跪在寒風之中。

九江小築,謝濟軒正在做紙鳶,老鷹模樣的紙鳶。風起時,紙鳶的眼睛還要會動。這是他答應過陳珈的,隻等去了北國,他就會讓紙鳶高高飛起,讓珈珈知道——他回來了。

郡主坐一旁,抽著煙鬥看謝濟軒幹活,她問:“今兒沒有看見那個整日跟著你的小丫鬟鎖萱,是不是你和小妖怪翻臉了?”

“恩。”

“為了那個姑娘?”

謝濟軒猶豫了一會,“恩。”

“好兒子。”

謝濟軒不解的看著郡主,他以為母親會責罵他的。

“兒子,你從小就是有主意的人,若沒將事情想明白,一定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我能知道她是一個什麽樣兒的姑娘嗎?”

陳珈是個什麽樣兒的姑娘?自私自利、沒臉沒皮、心思狡詐、冷血無情?

謝濟軒微微一笑,“沒遇見她之前,孩兒以為自己喜歡的姑娘,定要有謝歡的聰明伶俐、母親的大氣豪爽、姑母的高貴典。遇見她後,孩兒不知道生了多少悶氣,覺得她什麽都不好,可依舊讓她住進了心裏。”

郡主又問:“既然她什麽都不好,你喜歡她什麽呢?”

“母親,孩兒的感情無關時間長短,無關容貌美醜,就喜歡她那麽個人,喜歡看她開開心心的活著。”

郡主伸手把謝濟軒攬在懷裏,寬慰的說:“你長大了!”

謝濟軒從記事起就沒有和郡主有過親密接觸,森嚴的禮教下,他同郡主隻有君臣關係,而無母子關係。每年回府,郡主總是身穿禮服,頭戴朝冠,獨坐高位等著他磕頭參拜。

“母親,”他全身僵硬的靠在郡主懷裏,不知道如何應對這突如其來的情感。

郡主笑了,輕輕地拍著他的背,安撫道:“傻兒子,小時候沒少抱你,這又沒人,該不會害羞了吧!”

傷感的氣氛被這幾句話給衝淡了,謝濟軒索性學習陳珈的模樣,用頭蹭了蹭郡主的肩。

“哈哈……哈哈……”郡主大笑,“這就對了嘛,總算有點我的樣子了。”

“濟軒,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要為家族犧牲,你隻要過好自己的生活就行。”

“母親,”謝濟軒並不認同郡主的話語,他從未想過要逃離家族,隻不過想換種方式為家族盡力。謝歡說得對,家族給以了他一切,沒有家族,他什麽都不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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