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六章 探視

在這一刻,就連高鴻廉都覺得憋屈,在這倆人進來之前他就已經強調,除了事故的本身,最重要的就是善後和安置,但這倆家夥一進門,就湊過腦瓜給蕭寒看他的那張臉,那個時候如果高鴻廉坐在蕭寒的位置上,說不定巴掌已經掄過去了。

有著蕭寒這一番話,來的時候,鄧作華和艾守青商量的那些說辭已經半點都用不上了,好在出事之後他們也都到過電子廠那邊了,對於情況也了解不少,一時之間倒也不會給蕭寒問住。

蕭寒結合昨晚的時候譚振給自己通報的情況,再加上詢問這兩位父母官,很快,整個事情的脈絡就呈現在他的眼前。

人員上如今已經確認死亡的就是十一名,剩下那五個傷者,基本上已經保住了『性』命,隻是會不會留下後遺症現在還不敢肯定。

“日方的投資人知道不知道這件事兒”?蕭寒問道。

“知道的,日方投資人正在往金嶺這邊趕呢,出事的時候,他在直省的唐市處理事情,廠裏的管理者,是投資人的合夥人,也是其妻弟”,鄧作華蔫蔫的答道,他知道,今天自己這麽一來,算是給蕭省長留下了壞印象了,在幾個月之前的那場飯店風波中,蕭省長對自己還沒有壞觀感的,最起碼自己檢討過多遍,都認為蕭省長不會因此遷怒自己,但這次事情過去,自己在蕭省長心目中的形象,可能就全毀掉了,想到這裏,不由得看了看艾守青,腦子裏混混沌沌的,也不知道要怨怪誰了。

“善後的事情,市裏和所屬的縣委縣『政府』正在著手進行,在聯係日方老板的時候,日方也表示會給予傷亡工人以合適的撫恤……”。鄧作華繼續說道。

“唉,人家口木老板,在這件事情上其實挺主動的,態度也很負責,可……蕭省長,這我可不是話題之外啊,實在是這次齊東強將人家的臨時負責人給打了呀,人家可是口木人”!說道這裏,艾守青再也忍不住,不禁『插』言說道,同時瞥著蕭寒,心中卻是在想:“涉及到國際友人,而且還是支援我國經濟建設的國際友人,看你這位大省長怎麽說?

“齊東強打了口木投資商”?蕭寒聞言詫異的問道,這可是他沒有想到的,難道是那個口木人在處理事情的時候,有什麽腦殘行為麽?要知道在後世裏,這樣的事情連帶著傳聞,可是滿網絡都是的!

“那齊東強也不會無緣無故的就衝口木投資商動手吧”?

“唉,要說原因呢,也就是那個投資商,也就是臨時負責人怕耽擱生產,在處理事故的時候,要工人們照常去工作了,當時有幾名工人動作晚了,投資商就抱怨了幾句”!艾守青說道。

事情可能有這麽簡單麽?雖然艾守青的說辭已經夾雜了太多的水分,但蕭寒依舊相信,肯定不隻這麽點原因,齊東強『性』子暴是『性』子暴了些,但他畢竟不是炮仗,肚子裏是下水,而不是炸『藥』!

“高書記,看來,我是一定要到金嶺醫院中探望一下傷者和工人家屬了,這麽大的安全事故,又涉及到外資企業,稍有不慎,就會造成大影響的”!蕭寒對高鴻廉說道。

“嗯,探望是應該探望的,不過我倒是覺得,你去的話,是不是不如要馬副省長去一下好一些”?馬副省長是負責工業的副省長,若不是蕭寒主動提出,讓馬副省長去一趟也不算不合適。

“還是我去看一下吧,如果齊東強真的和艾市長所說的這樣和口木投資商發生了爭執,我怕就是馬副省長去,在這件事情上也沒法表態“!蕭寒搖了搖頭說道,“我弟弟就是日籍,在口木國內和很多的企業有著聯係,如果真的造成了什麽壞影響的話,我想通過我弟弟那邊,也能從口木國內努力一下,盡可能的平息衝突吧”!

“哦?這樣也好,畢竟發生了這樣的衝突,尤其是衝突的一方是咱們的幹部,這樣的事情如果不妥善處理的話,會給國際友人和投資商造成不良印象的”!高鴻廉聞言點點頭,隻是蕭寒還是有些不明白,就連高書記這樣的老革命者,都對國際影響這四個字如此看重呢?這種重視,已經超過了應有的態度太多太多了!

“唉,自從建國之後,由於意識形態的不同,我們社會主義國家在國際上的聲譽都不是很好,記得總理在世的時候,就不遺餘力的為了扭轉國際形象做過不懈的努力,隻是十年動『亂』,將總理的努力毀於一旦,現在開放了,要招商引資,要爭取投資,這種形象問題就更加重要了,這個問題,我們總是要給予 極高的重視呀”!

高鴻廉的話語讓蕭寒默不作聲了,雖然在後世流傳著諸多的傳聞,無非是說在涉外事件的處理上,國內的幹部大都縮手縮腳,甚至會偏袒外邊,壓製裏邊,在流傳出去之後,招致的罵聲也是最多,但設身處地的想一想,之所以這樣,其實也是無奈之舉,畢竟爭取人家來這邊投資的話,總要給人一個信心的,畢竟在中國來投資的收益雖然誘人,但還不至於讓那些個唯利是圖的企業主和商人們冒險呢!

隻是剛開始的苦心,在後來卻逐漸的被表象給遮蔽了,經過了一些類似的事件之後,那些善於揣摩上意的幹部們卻是形成了一種思維慣『性』,凡是涉及到涉外事件的,那麽,事件中國人一方,必定會給當成可以犧牲的一方,卻不知,實際上那時候這種國際影響已經不甚重要了,因為幾十年的開放下來,中國的形象已經得到了國際承認!之前的委屈是顧全大局的話,那麽幾年之後,那些所謂的顧全大局則是妄自菲薄!

你妄自菲薄不要緊,最主要的是,有些人會得寸進尺!現在正是開端時期,蕭寒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抬頭。

見蕭寒並沒有反駁自己的意見,高鴻廉覺得很滿意,心中不禁想到,看樣子,來自於上層的人還是看的比較清楚的,涉外事件,輕忽不得喲!

省長要出巡,按照一般來說,那可是要好好的安排一下的,雖然離著那個縣長騎自行車下鄉的年代並不久遠,但隨著“辦公條件的改善”,官員到下邊視察,其排場也已經逐步上升了,但蕭寒卻不會允許這些,也沒有別的事情帶那麽多的隨員幹什麽,難道一些事情不可以用電話聯係的麽?

於是,稍稍的準備之後,三輛車就在金嶺市的那台桑塔納的引領下出發了,有著當橋的前車之鑒,鄧作華和艾守青倒也沒去做什麽安排,經過了一段長途之後,車子順利的進入了金嶺市的轄區範圍之內。

在之前,蕭寒就已經那排了,到金嶺市的時候,首先要去的就是市醫院,至於企業那邊,蕭寒並沒有打算自己親自過去查看。

連同金嶺的那一輛,四輛車一起聽到了金嶺市市醫院的門口,這時候市醫院的領導層也已經得到了消息了,見車子進門,不禁都迎了出來,對於這種小規模小範圍的迎接,蕭寒也不覺是勞師動眾,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省長……”見蕭寒下車,院方的幾名領導趕緊迎上前幾步,其中一個五十多歲,很有學者氣息的男人衝蕭寒伸出了雙手。

“省長,這是我們市醫院院長錢誌強”,鄧作華在一邊介紹道。

“你好,煤氣事件的傷者在哪個病房,現在情形如何,麻煩你帶我們去看一下”!蕭寒和院長錢誌強握手之後,和藹的說道。

“已經脫離了危險了,現在正在觀察期間,嚴防後遺症的出現”!院長簡練的答道,隨即衝著住院大樓伸手延請了一下,對蕭寒說道:“省長,這邊請”。

“好”,錢誌強的幹淨利落很讓蕭寒滿意,不管是真還是假,這位院長雖然對自己表示了熱情,可並未像後世的某些傻13官員一樣,『露』出那種惡心可殺的笑容來,蕭寒點點頭,跟在了後邊,幾步之後,這位錢誌強院長卻是在不知不覺間,就縮回到了蕭寒身邊了。

“這是個能做事也能做官的人呢”!蕭寒心中歎道,自己明明就是跟著的,卻沒察覺啥時候人家落後了半個身位了!

金嶺市醫院的條件和設施還是很不錯的,雖然大樓的外觀有些陳舊了,但卻收拾的非常利落,四壁雪白,腳底下的地麵也光可鑒人,走廊中的空氣一片清新,就連醫院中那種代表『性』的來蘇水味道都顯得極淡。

拐過回廊,蕭寒這才發現,金嶺市醫院竟然是一幢回字式的建築,在中間,是一個大大的天井,裏邊花木扶疏的,難怪有此氣息。

“就在南麵的病房裏邊”,錢誌強指著南方的那一層樓說道,“出事之後,工人家屬都紛紛趕到醫院,為了不造成妨礙,我們特意將病房安排到了那邊,在那邊,還有一個角門,這樣出出進進的也方便一些”。

“嗯,你們費心了”!蕭寒點點頭,在一眾人的簇擁下,來到了南邊的這層樓裏。

五個傷者已經恢複了神智,蕭寒逐個探望慰問之後,很快就離開了這邊,這邊的工人也好,家屬也罷,因為逃得一命的原因,情緒倒是十分穩定,對於省長的親**問,更是感激得不行,蕭寒不耐這種場麵,更不希望給一群可當自己父母輩的圍著感謝,說了幾句之後,趕緊離開。

“那些已經死亡了的工人安置在什麽地方”?蕭寒衝錢誌強問道。

“哦,沒在醫院,不過離著這兒也很近的,從這裏下去,拐過彎兒就是了,在檢疫站的院子裏呢”!錢誌強趕緊說道,一邊說著,身子已經越過了蕭寒,當先領路去了。

就在金嶺市醫院角門外邊不遠,是一條狹窄的小路,穿過去之後就是一片院落,錢誌強說的就是那裏。

還未到門口,嗚咽的哭聲就已經傳入耳畔,十一名工人,最大的隻有三十六歲,最小的才二十,正是青春正盛為家裏出力的年紀,卻在一場事故中,齊齊的喪生了!

“啊,省長,您……您怎麽過來啦”?剛一轉過拐彎兒,迎麵就遇到了一個人,紅腫的眼泡兒,淩『亂』的頭發,正是王大姐。

“大姐,節哀啊”,蕭寒攙扶住了王大姐聲音異常的低沉,對於別人他總不了解,但王大姐就在自家工作,他還是知道她的情況的。

王大姐家中姐妹七個,而這個弟弟,可謂是千頃地裏的一根獨苗兒,又因為年歲相差懸殊的緣故,王大姐對這個小弟比對自己的兒女都要親近,平時若是蕭寒給些新鮮的物事,王大姐總是想方設法的給家裏的弟弟帶回去,記得就在下雪之前,舒芳送給王大姐一塊衣料,王大姐還笑著說要給小弟做身衣服好去相媳『婦』呢,卻不成想,短短的兩天時間,竟是一場永隔!

“省長……”蕭寒的勸慰,卻讓王大姐再也忍不住傷悲了,嗚嗚的哭訴道:“夫人送的那塊衣料,我已經請夫人照我說的尺寸給裁剪出來了,我連夜縫了起來……誰知道啊,竟是,竟是成了給小弟的壽衣……”

王大姐哭得渾身發軟,蕭寒攙扶著她並沒有看見,當王大姐和蕭寒說話的時候,在他的背後,有兩雙眼睛都要怒出眼眶之外了,鄧作華恨不得給自己撫幾下胸脯啊,好懸好懸!得虧是鬧大了,瞞不住的情況下才逐級上報了呀,要是事情稍小一些,自己給艾守青這些人說得同意隱瞞了……那,那可就完蛋了呀!

“梅霞啊!這是誰呀”?在王大姐的身後,兩位和王大姐長相十分相似的姐妹攙扶著一位老人家,詭異的是,這位老人家此刻竟然是喜氣洋洋的,建了蕭寒自然是不認識的,掙脫了兩個女兒攙扶的手臂,顫巍巍的衝蕭寒走來,枯瘦的手掌狠勁的掏進了自己的衣兜兒……拿出來的時候,竟然是幾塊方糖!

“你也是小疙瘩的同事吧?快吃糖!快吃糖!大老遠的還都給我來道喜了,待會可得多喝幾盅兒”!一股難以名狀的悶痛轟然的衝向了蕭寒的心胸,這一刻,一向頗善言談的他卻是難以出聲了,死人,他看過很多,當年的大地震也不是沒見識過,但祥和多年之後,再看到這滿堂的白『色』床單兒,他心裏給堵得難受,隻想找一個無人的地方大喝幾聲!

“媽”……王大姐連同幾個姐妹又是一片哀聲,攙扶著老人的一個還堅強一些,抽泣著對蕭寒解釋道:“知道我弟死的那一刻,我媽就這樣兒了,直說我弟是在……是在娶媳『婦』呢!讓我們……讓我們在院子裏看著……不讓……不讓鬧洞房的鬧得太厲害”!

蕭寒強咬著嘴唇沒有落淚,拍了拍王大姐的手說道:“照顧好老人吧,大姐,這幾天您好好的休息一下,不著急上班呢,我……我去那邊看看”!

“嗯”!王大姐啜泣著點點頭,閃身讓蕭寒和後邊的一群人進去,譚振落在最後,停下來對王大姐說道:“大姐,有什麽難處的話,給我打電話吧”。

“嗯嗯,小譚,你去忙吧……”看著英挺的譚振,王大姐趕忙轉過了臉,她生怕看到這樣兒的,卻又想起自己的小弟來。

蕭寒錯過王大姐幾人,邁步走到了院子裏邊,這時候,院子裏的人也已經得知了消息了,知道是省裏的大幹部來安撫大家,紛紛站起來,老老實實的走到了一邊。隻有極少的幾個沒有察覺他們的到來,那多是這些殞命青工的父母。

此時此刻,不管是怎樣的語言都是無力的,蕭寒走過去,挨個看視了這十一個在兩天前還活蹦『亂』跳的年輕生命,睡夢中死去的他們,表情是那樣的恬然!

“大嬸兒,請您節哀”,枯澀的語言,蕭寒卻也隻能幹巴巴的來勸慰,看著眼前這位形容枯槁的母親,蕭寒伸手替她拉了拉被上的棉衣。

“是我們的工作做得不到啊,安全生產,如果安全生產能夠提到一個應有的重視高度,又怎麽會造成這樣的事件”?蕭寒的話裏,有自責,也有對那些屍位素餐毫無作為官員的痛恨。

“我們這疙瘩誰不點爐子啊,可也沒這樣兒的呀?唉……都是命啊!不幹首長關係,不幹首長關係的”,也不知是誰家的家屬,一位麵容猶如老樹陳皮,滿手粗糙厚繭的漢子,麵對蕭寒的時候,還帶有幾分樸實的靦腆,聽著蕭寒的自責,喃喃的說道。

蕭寒無語了,麵對這些樸實的人們,蕭寒隻覺語言的蒼白,簡單的探視之後,默然的離開了這個傷心的小院兒。

“省長,家屬的情緒還算穩定”,一名道。

“穩定?這些幾輩子都老實厚道的群眾啊,他們穩定了,你們是不是也心安理得”?這一刻,蕭寒真是有些看誰都不順眼的架勢了,一句話將這名幹部給堵在那裏,自己則快步走向來時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