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缺席了畢業照。

兩個星期後,拉著行李,獨自離開了這個傷心的城市。

畢業照到什麽時候都特別吸引人,同學們拿著照片指指點點,說說笑笑。

細心的人會發現,一片黑壓壓的集體照中兩個男生一個黑著眼眶,一個腫著半張臉。在一群大喊著“茄子”開懷大笑的同學中間,竟然有種濃濃的悲涼。

究竟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恐怕隻有老天知曉了。

回家的列車快得超乎意料,如果列車一直開,一直開不要停那該多好。

周圍全是陌生人,操著南腔北調的口音,一片熱鬧。就這樣安靜地坐著,一個人悲傷著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可車終究要停,該來的總是要來,逃不掉的。

白月害怕回家,她能接受自己的一無所有,但是卻不知道怎麽麵對望女成鳳的父母。她的父母都很清高,如果知道女兒發生了那樣的一件醜聞,那不是生生往他們心上插刀子嗎?

小城還是當初的模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街道,連空氣中的味道都有種親切的意味,一切好像都沒變,隻有自己回不到當初了。

她回來了,回到了自己的家鄉,心裏除了慰藉,更多的是五味雜陳。如果可能,她寧願帶著行囊,遠走他鄉。

小區裏依然有悠然自得的流浪小貓,膩著母貓嬉戲撒嬌。

白月深吸了一口氣 ,終於摁響了門鈴。

她已經提前告知爸爸媽媽今天到家。

門開了,首先撲麵而來的是燉排骨的香味,然後白月看到了係著圍裙的媽媽。媽媽向來清瘦,被圍裙收緊的腰身,顯得愈發清朗。

“媽。”白月擠出一個明亮的笑。

“進來吧。”媽媽接過白月的行李箱,放在門口,進了廚房帶上了門,

白月踏進門,才發現自己有些小心翼翼。

“啊,好香啊!我最喜歡媽媽做的排骨了!”白月故意讓自己的情緒高漲起來。

話音落地,是一陣尷尬的寂靜。

“回來了 。”爸爸放下報紙,取下眼鏡輕輕擦拭著。

白月這才看到沙發上的爸爸,“爸,您這是又看什麽國家大事呢?”白月親昵地依上去,“有什麽新鮮事講來聽聽你。”

白月的爸爸下了課堂,除了批改作業寫教案,最大的愛好就是看報紙了,看到有意思的地方都要叫上女兒一塊兒分享。

雖然現在網絡發達了,什麽事情都有可以在手機上第一時間知道,爸爸還是定了報紙,沒事的時候就翻翻看看。

“也沒什麽有意思的事。”老白把報紙攤在了一邊,“先歇歇吧。”

“爸,我給你講啊……”白月還沒說完,就看到爸爸眯上了眼睛,撐開手掌在太陽穴旁邊揉。

這次回來,總感覺怪怪的。爸爸媽媽該不是也聽說那件事了吧?不可能,學校距離家裏有上千公裏呢!況且那些照片在一夜之間就魔幻般的消失了。可能自己太敏感多疑了吧。

白月靜靜地坐在沙發一側,老貓怪怪叫喚著慢吞吞地踱過來在白月的腿上蹭來蹭去,白月彎腰把怪怪抱起來放在腿上,撫摸著它毛茸茸的腦袋,心裏有了稍許的慰藉。

怪怪是一隻黑色的貓,隻有尾巴尖和四肢是白色的,像一直穿著靴子的貓。

它是當年白月和薛

星一起在百草園裏發現的流浪小貓,那時候它又瘦又小,還髒兮兮的,剛被雨淋過,全身濕漉漉的,整個腦袋上好像隻剩下了一雙眼睛。

它驚恐地喵喵叫著,白月和薛星小心靠近,生怕把它嚇跑了。誰知道它卻並沒有逃開,反而是蹭著她的小手指,小鼻子涼涼的,白月的心當時就融化了。

“給它取個什麽名字呢?”

“她這麽醜,就叫它怪怪吧,醜八怪的怪,哈哈。”

薛星用自己的衣服包起小貓把它送到了白月家,白月央求著爸媽留下了怪怪。

到今年怪怪已經八歲了,算是老年人了,小時候很俏皮搗蛋,現在卻安靜的很,也變懶了,已經蜷縮在白月腿上開始打呼嚕了。

“開飯了。”媽媽已經把所有的飯菜都端上了桌。

“嗯,真香啊!吃到媽媽做的飯真幸福!”白月滿臉的笑,給自己夾了大大一筷子菜,津津有味地嚼了起來。盡管,她並沒有什麽胃口。

媽媽給白月夾了一塊魚,又低頭吃自己的飯。

“一眨眼就畢業了,時間過得還真快呢!”白月努力找著話題。

可是這並沒有太大效果,一家三口沉默著吃完了飯。

媽媽收拾餐桌,白月也趕緊起身幫忙。

剛準備去廚房的媽媽停下了腳步,轉身回來,把一摞盤子重新放在餐桌上坐了下來。

“月月。”媽媽終於開口了。

老白咳嗽了幾下,被媽媽狠狠地瞪了回去。

“媽。”

“你老實說,那是怎麽回事。”

“什麽啊?媽媽,你說的那件事?”白月笑著不解地問。

“你還有臉給我問!”媽媽瞬間咆哮出來,接著整張桌布被她一扯而翻,隨著嘩嘩啦啦,叮叮咣咣的一通亂響,殘羹冷炙撒了一地,濺了三人一身,怪怪也嚇得竄到了陽台上。

果然,越害怕什麽就會越發生什麽。

“媽,那不是我的錯。”白月冷靜地說。

是的,自從他的轉身離開,她的心就結了厚厚一層冰,什麽怒火都刺激不到她。

“你知不知道別人都在背後怎麽說你!我和你爸清淨了半輩子,現在臉都沒有了!”白月冷冷的語氣,讓媽媽更加生氣。

“反正我說什麽你們都不信。”

“你這是什麽態度!”

“我沒有態度。”

啪!一記耳光重重地坐在白月臉上,力度之大,讓毫無防備白月突然摔倒了地上,撲在那一灘飯菜上。

臉上是火辣辣的疼!可她並沒有流眼淚,也許,她的眼淚早就為某個人流幹了。

白月緩緩站了起來,理了理衣服上的汙垢,“是的,你們看到的聽到了都是真的,我就是幹那種事了,我為了一個好工作,出賣了自己,和一個老頭子睡了一覺,這就是我,這就是你們的女兒,我就是這麽下賤,滿意了嗎?”白月微仰著臉,臉上是嘲諷的笑。

啪!又是一記耳光!

這次是爸爸,是從小寵她到大的爸爸,這一動作下去,白月沒動,他自己倒捂著腦袋後退了幾步。

從連沒有和白月大聲說過話的老白,竟讓扇了自己閨女一巴掌!連白月媽媽都有點驚異地看了過去。

老白捂著腦袋後退到沙發上,“你,你給我滾。”他的聲音有氣無力。

白月不說話,拉起行李就走。

怪怪嗷嗷叫著跑到白月腳旁使勁蹭著,白月心一軟,抱起怪怪,關門離開,沒有回頭。

如果說在此之前,白月還有一絲力氣的話,那麽這兩個巴掌,就是壓在她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麽牢固的關係都可以崩盤,還有什麽是可靠的呢。

傍晚的天氣還很燥熱,白月一手拉著行李,一手抱著怪怪,在街上遊蕩。

在她熟悉的家鄉,竟然沒有一個容身之地。

一個人走了好久好久,最後不自覺走到了她的百草園。

這裏承載了她年少時所有的歡樂希望憂鬱和期冀,像無邊的大海和堅實的土地,溫柔地接納了她的一切情緒。時至今日,還有勇氣麵對它嗎?

白月在門口徘徊著,終於下定決心踏了進去。

園子裏比以往更荒蕪了,野草瘋了一般的長著,已經沒過了腰。小湖裏的水發著腥臭的味道,健身器材也更鏽跡斑斑幾乎分不清了。

白月順著熟悉的小道,穿過了密密交織的雜草,終於來到了她的樂園。

大桃樹依舊繁盛,周圍草淺淺的,像是有人修剪過。白月坐下自己行李箱上發呆。怪怪跳出她的懷抱,去草叢裏玩耍,它看起來很愉快,又像小時候一樣活潑了。

“這是你的家,對吧,怪怪。”白月喃喃地說。

不覺中,天黑了,風吹草動,說不出的陰森可怖,蚊蟲也叮咬的厲害。原來有些事情再去做的時候,會不小心丟了當初的味道。

白月喚了怪怪,匆匆出去了。

這不大不小的城市,也並非沒有可以投靠的人,隻是她不想打擾誰,確切地說,她自己都不知道以何種方式出現在昔日老友的麵前。

上學期的獎學金也夠她度一段日子了,天越來越暗了,當務之急是找個容身之地。

白月想著,一陣尖銳刺耳的汽車鳴笛在身後不停地響,她已經躲在了道路的最邊側,那喇叭卻越來越急。

白月也不理會,自顧自地往前走,誰知道那車猛地一加速,直接橫在了她麵前,嚇得怪怪差點竄掉。白月安撫著懷裏的怪怪,狐疑地停下了腳步。

“你是不是叫白月!”

車裏下來一個年輕姑娘,滿身名牌,和著不濃不淡的香水味。濃眉大眼,小嘴巴,翹鼻子,皮膚微微暗淡,也不失漂亮。頭發隨意挽著,仔細看上去,就會發現這個女孩滿身疲憊。

白月並不認識她,也不想和她糾纏,拉起行李,想要從車後麵繞過去。

“不準走!”女孩跑過來,張開雙臂,攔住了白月的去路。她上上下下打量了白月一番,“你就是白月!”

“你有什麽事?”白月護著怪怪,因為女孩的氣勢洶洶已經有點嚇住了怪怪。

女孩握緊拳頭,肩膀聳動,胸脯急劇起伏著,卻說不出一句話。

白月已經看到了她眼中的淚花,“因為愛嗎?”

猛地抬頭,眼淚已經奪眶而出,“我就是愛他!”

“不要為愛傷了自己。”白月覺得這個女孩像極了不久前的自己。

“管你什麽事!”女孩像是被惹怒了,大聲吼叫著,跑進了車裏。

車疾馳而去,濺了白月一身泥水。

不要為愛受傷害,白月在心底裏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