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夜晚比以往的任何一個夜晚都要漫長。

後來的很長時間,就算白月努力回想,也記不出任何細節。她是怎麽樣被同居的男人趕出家門,怎麽樣在磅礴的大雨裏收拾不住心情,怎樣跌跌撞撞回到原來租住的小屋,怎樣努力收攏突然無限放大的悲傷 ,又是怎樣在無法收攏情緒的時候,讓淚水洶湧到天亮。

她隻記得那夜的雨很大,夜很黑,自己很肮髒。

她的人生就是個笑話。

那個她戀了五年,等了三年的男人啊,徹徹底底地熄滅了她心裏僅存的唯一一絲期待,還要在她千瘡百孔的心上捅上幾刀。

而她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傻瓜,竟然還有對他抱有期待!

三年前的那一天,在眾人麵前百口莫辯萬念俱灰的時候,他選擇轉身離開,決然無情。

三年後的那一天,在她賭上一切完全獻身之後,他還要指著她的鼻子罵她不知廉恥!

也許她是不知廉恥,不知廉恥才會愛了他那麽久,不知廉恥才會揭下最後一塊遮羞布,**裸地等他羞辱!

當然,一切都結束了。

現在的白月隻想安安靜靜地過自己的生活,愛情太危險,避之為好,夢想很崎嶇,不要也罷了 。

有一份小工作,能養活自己就好了。

可偏偏這點小願望她都求而不得。

“阿月,我一直在原地等你。”白月又一次看了這條短信,緊握手機的手,滿是汗水。

夜裏的光影在她臉上掠過,或明或暗,白月苦笑一下,原地?哪裏有原地,時間趕著人拚命往前走。原地就是十七歲的格子裙和帆布鞋,如果現在穿起來,必然滑稽可笑。

為什麽在她最孤寂最無助最需要人陪的時候,他們都無影無蹤。在她最放逐最不堪的時候,他們都來了!

可憐她?還是嘲笑她!

“阿月,我一直在原地等你。”這句話在八年前離別的車站薛星就說過。原是一句美好的念想,現在卻成了一句無聲的諷刺。

阿星,她的大樹,他的枝頭該有純潔的小鳥停靠,而自己已經時過境遷了。

爬滿肮髒蛆蟲的軀體,還能穿上當年的白紗裙嗎?

空洞黑暗的靈魂,還能開出綺麗的花朵嗎。

笑話。

“對不起,阿星,我走遠了。”白月按了發送鍵,閉上雙眼,她現在喜歡黑夜,喜歡寂靜。

白月搬去和那個男人同居的時候,並沒有退掉這個房子,這裏雖然破舊嘈雜,住的久了,就像紮了根一樣,不願移動。

顯然這是個明智的選擇,低廉的房租熟悉的氣息,讓她覺得日子還可以湊合著過。

自從前年的某一天後,猥瑣的房東大叔就不在打白月的主意了,那天白月回來的時候,恰巧在走廊碰上他,本以為又免不了一陣糾纏,誰知道房東大叔竟然恭敬地讓開了一條道,還咧嘴衝著她小,缺了一個門牙的老男人尤其可笑。

二十六歲的女人,已經完全褪去了青澀稚嫩,加之她又很少說話,更顯的多了一分令人向往的女人味。

白月又找了一份工作,同樣是一家小公司的總經理助理,她做得得心應手。

“白月,把這份文件複印兩份送過來。”

“小白,咖啡機好像壞了,打電話叫人修一下。”

“白月啊,中午幫我定份外賣吧,筍尖炒肉蓋澆飯,不要辣椒,不要蔥,記得要少油少鹽哦!”

“哎,小白,我放你位置上的快遞寄出出了沒?”

“嘿,白月,幫蘭姐送點衛生紙吧,第三個隔間。”

……

這樣的事情,當然得心應手。

“哎,你們是沒長手還是沒長腦袋啊!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白月是總

經理的助理,又不是你們的保姆,憑什麽任你們使喚啊!”一旁的趙小可看不下去了。

“沒事。”白月抱著剛打印好的資料說。

“白月,不是我說你,做人不能太好心,你軟了,別人就會騎在你頭上撒野。”

“我也沒什麽事,這些東西,動動手就完成了。”

“千萬不要有這種思想,一旦形成習慣,那就完了。”

“哎,白月,有件事我提醒您一下。”小可突然變得謹慎神秘起來。

“什麽?”

“最近有些謠傳,關於你的。”小可四下張望,低聲說。

“什麽啊?”白月對她的轉變有些不解。

“她們是你和周總,有那個關係!”小可吐出幾個字,“不過,你也知道,那些人都是長舌婦,又是沒事就愛嚼舌根,哪天不整出些幺蛾子就活得不滋潤!”

白月當然知道你小可嘴中的那個關係指的是什麽,真是無聊,怎麽進了社會,男人女人除了那個關係,就沒有其他的關係了。

“我不在乎,誰愛說誰說去。”白月理著資料,她得趕緊把東西整理好,要不然工作馬上就堆成山了。

“咦,你個傻子!這種事情倘若真的傳起來,那後果可是不堪設想啊!”

“嗯,我知道。”

“所以啊,你得注意了,別給別人留下話柄,誰還和自己的名聲過不去?”

“知道了,小可,謝謝你。”

周末的時候,白月去看了田糖。

盡管做好了心理準備,白月還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眼前的李阿姨,田糖的媽媽,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老去了。

又一次踏進這間屋子,記憶瞬間鮮活的不像話,它盤旋在屋頂,張牙舞爪,**裸地嘲笑著這間屋子裏的所有人。

仿佛還是昨天,李阿姨還坐在沙發上,反反複複地擺弄著一束花,笑吟吟的對著所有人說:“快看看,新學的,怎麽樣!”眼神卻落在田叔叔身上,田叔叔迎著她的眼光微微點頭。李阿姨才滿意地回過頭“糖糖,快給月月拿蘋果吃!”田糖噘嘴丟給白月一個大紅蘋果,李阿姨窩在田叔叔臂彎,她麵目和善,容貌姣好,微微發福,依然是一個漂亮的女人。

田糖湊到白月耳朵旁“你瞧,我媽才是爸爸的女兒,我是他們的小女傭!”田糖故意把聲音放很大。一時間所有人都在笑,田叔叔在笑。李阿姨在笑,田糖在笑,白月也在笑。

記憶中的田糖和李阿姨都發著光,一個是熠熠的水晶,一個是溫潤的珍珠。

“啊,是月月啊,快,快進來。”李阿姨有點意外,顯然已經好久沒人登門造訪了。三年了,三年能發生很多事,會改變很多人。白月知道田糖剛生病時,田叔叔和李阿姨還沒離婚,每天都有人登門,認識的,不認識的,勸慰的,寬心的,哀歎的從不間斷。漸漸地,時間遠了,人也倦了,該表的心意,該盡的人情都做了,誰還會念著這一對孤兒寡母。

田叔叔和李阿姨離婚了,田叔叔把房子存款全都留給了田糖母女,自己還經營著自己的小公司。開始還照例每周一次來探望,後來變成很久才來一次,再後來就成了電話裏的寥寥數語,大概是受不了這間屋子了承載的記憶和眼前壓抑的氣氛。

田叔叔每月還會打來充足的錢供田糖母女使用,顯然錢比人心更可靠些,這些錢使田糖母女過得還算可以,至少白月看到客廳裏依然有一束鮮花,隨意盛放著。

“糖糖在裏麵”李阿姨的眼神沒在白月身上逗留。關於那些傳聞她也有所聽聞,隻是不願像其他人那樣刨根問底。眼前這個女孩子,何嚐不是她心頭的一塊肉,可如今……

“造孽呀”李阿姨轉身,拿起剛放下的聖

經,緩緩朝沙發走去。白月記得李阿姨之前最喜歡靠著田叔叔的肩膀看泡沫劇的。

她推開田糖的門。

田糖正背對著門,趴在書桌上,依然還是在畫東西。

“白月,好久不見。”田糖轉過頭,微笑著,把手中的東西收進抽屜,大概開門聲驚動了她。

“田糖,你好嗎?”白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我好嗎?哦,我很好,白月,夏天來了,你知道的我最喜歡夏天了。前一段還吹著冷風,一下子就夏天了呢!我有好多裙子,可是我不知道該穿哪件,你幫我看看哪個好看。”田糖說著起身打開衣櫃。

白月這才發現,田糖更瘦了。她原本就清瘦,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小下巴,連胸也小,可個子高高的。

她正拿出一件連衣裙,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搖搖欲墜,“哦,算了,我媽不讓我出門。”田糖懊惱地放下裙子,坐在窗前的椅子上。

白月小心翼翼地坐在田糖的**,床很整潔,隻放了一個枕頭和一床被子。環顧四周,沒有一個裝飾品。窗戶外層裝了防盜網,這是九層,防什麽盜。

田糖喜歡一切五顏六色的東西,最討厭束縛,可眼前這個小窩,一片灰白,慘慘淡淡,哪裏還像一個女孩子的臥室。

白月突然想哭,可是這時候掉眼淚,對對麵的女孩來說,不是很殘忍嗎?

“白月,你知道嗎,我很幸福。”田糖的眼睛突然亮了,一如從前,閃爍著單純的快樂。有那麽一瞬間,白月覺得田糖已經好起來了。

“他,每天都給我唱歌,就在窗簾後麵,唱我最喜歡的歌,就在這裏。”田糖欣喜地指著窗簾,“有時候,他在下麵叫我,他說田糖,我載你去兜風。”

白月閉上了眼睛,她擔心下一秒自己會失控。“可是,我打不開窗,這裏太高,門又鎖著。”田糖一直在自說自話,嘴角掛著笑。

白月衝過去抱住田糖“糖糖,你哭出來吧。”

“他說過兩天還會來看我,那時候他會想辦法把我弄出去”,田糖怔怔地望著窗外,“我挺想出去的。”

巨大的悲傷籠罩了白月,她在心裏呐喊,上帝啊!為什麽是她!為什麽是我們!世界上那麽多人!世人不是都信奉你嗎?你的慈悲呢?我詛咒你!我偏偏詛咒你!

“糖糖,都過去了,過去了你知道嗎?”

“不,月月,沒有,我還站在原地。”

“沒有人會站在原地不動。”

“我就是,我在這裏等他。”田糖笑起來很蒼白。

“我下次再來看你。”白月想快點掙脫眼前的陰霾。

田糖沒聽到白月的聲音,一直望著窗外出神。

白月輕輕掩上門,李阿姨看見白月出來,放下了手中的書。

“阿姨,我先走了,下次再來看您和糖糖。”李阿姨沒留白月,她知道沒人願意在這個屋子多待。

“好,月月,你要照顧好自己,怎麽都這麽瘦。”李阿姨搖著頭,眼神有點濕潤,近距離看李阿姨,白月發現,那張臉同樣慘白得毫無光彩。

“阿姨,再見”門關上了。

李阿姨緊追了幾步“月月,回去看看你爸媽吧。”

回應她的是一陣空洞的腳步聲。

沒有人會真正地站在原地,所謂的原地,不過癡人的幻覺,他不知道遠去的人已經消耗殆盡了回來的勇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