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第三支隊,就兩床好蚊帳,一床給了張斌,一床給了彭明傑。

大熱天在這茫茫森林裏,蚊蟲多如牛毛。但遊擊隊員多是窮苦百姓,自然有對付蚊子的辦法:熏!

睡覺前,隊員們把準備好的樹枝沾水放在房裏點火燒,等煙霧把房間裏的蚊子熏出來後,大家開始睡。然後,要麽在巡邏隊員提醒下,要麽在被蚊子咬醒後,大家再如此熏一遍,反正一個晚上得來五六次。這就是在艱苦環境裏沒有辦法的辦法。

老趙和老周因為經常辦公要到淩晨,他們又各自住單獨的房間,所以晚上他們也隻能自己起來用這個法子熏蚊蟲。

這晚,老趙被蚊子咬醒,叫了兩聲大狗子沒有回音,他以為這個半大的小子貪睡,也就沒往別處想,自己起身去找柴火來熏蚊子。他起身的第一件事,就是習慣性地摸向枕頭邊的盒子炮,這一摸讓老趙陡然一驚,他慌忙又仔細摸了摸,枕邊依舊空空如也。

……

醉夢中的張斌此時正夢見小惠給自己生了個大胖小子,張斌樂嗬嗬地抱著兒子搖啊搖,然後,趁小惠吃飯的時間,他悄悄揭開兒子的尿布,一看,果然是個帶把的,張斌那個樂啊,笑得嘴都酸了,沒承想,就在這時,那小子一泡尿急速而出,射得張斌一腦袋都是,可張斌還是在傻笑……張斌陡然驚醒,剛一睜眼,見到有人正用手沾著水向自己臉上灑。

張斌定神看去,原來是老趙帶著幾個遊擊隊員,正嚴肅地看著自己。

張斌立馬坐起,驚慌未定中張口大叫:“怎麽了?怎麽了?”

“張斌同誌,大狗子來找過你嗎?”

“沒有啊,他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唉!這混賬小子,身手還真他娘的好,趁我熟睡時,居然摸走我的槍跑了。”

“不可能吧?”

“你說呢?我們四下都找遍了,連根毛都沒找到。”

一聽這話,張斌陡然醒悟過來:難怪白天大狗子行為反常,一改往日的判逆性子,敢情,他是在打老趙那把盒子炮的主意。

張斌剛一下床,老周正好帶著人進來,三人一對眼,同時從對方眼裏看到了擔憂:不是擔憂那把槍,而是擔憂大狗子的性命。一個半大小子,剛剛目睹了親人被殺害,然後處心積慮搞到槍,他不拿著槍立即去報仇,還能幹什麽?當然,老趙和老周更擔心那無比嚴重的後果,如果大狗子報仇不成反而被活捉,經受不了那酷刑而說出遊擊隊的駐地,那可就……

“大家別著急,仔細想想。”老趙到底是個多年指揮打仗的老手,見老周微微搖頭表示沒找到後,他反而安撫起大家來,“大狗子既然沒驚動哨兵和巡邏隊,又一心想報仇,必然是朝著三橋鎮方向而去,那麽,他就隻能從荊棘林裏跑出去,我們快到荊棘林裏去看看。”

大家急匆匆地趕到荊棘林,借著火把而深入。很快,就有人叫道:“指導員,隊長,快來看,這兒有血跡。”

果然,在幾處刺尖上有血跡,一看便知是大狗子慌亂中急速爬過而被野刺刮到的。

“快看,這兒的草有被壓過的痕跡。”

“這兒,這兒,有塊破布!”

“緊急集合!”

很快,隊伍便集合完畢。

“一班留下看家。其他的每個班分成兩隊,正、副班長各帶一隊,大家往三橋鎮的方向沿路搜索。記住,一路如無發現,不得交談,不得點火,不得進入三橋鎮,如遇鬼子,不得糾纏。如果到了中午,還沒發現,各自按原路返回。都聽明白了沒有?”

“明白了!”

“出發!”

隊伍出發了,可張斌和彭明傑帶著內疚之心,招來小黑,在荊棘林又仔細搜索了一遍。最終,兩人湊成一組,借著小黑的追蹤本事,一路追了下去。

可追到一半,到了一個三岔路口,方向變了。

“阿斌,這方向好像不對,不是往三橋鎮那邊去的?”彭名傑停下腳步道。

張斌也感覺到不對,當下吹了個響哨,小黑立即呼啦啦地跑了回來,邊搖著尾巴邊看著張斌。張斌從口袋裏掏出那塊在荊棘林裏撿到的破布,放在小黑鼻尖前,讓它仔細聞了聞,吼道:“追!”

小黑刷地一下又向原先那個方向而去。

“看來沒錯,大狗子是往這邊去的。”說完,張斌快步追了下去。彭明傑看了看張斌,又看了看三橋鎮的方向,最終,他選擇跟著張斌一路追了下去。

……

大狗子雖然機靈過人,卻沒有什麽江湖經驗,在他眼裏,自己一家不會無緣無故的被人滅門,肯定是有人請了高手,而自己一家向來與世無爭,隻在二叔田青河活著的時候,與四平村的大財主王明因爭地而動過槍,曾打傷過王明的腿,王明也放了狠話,要滅了大狗子一家。所以,大狗子自然以為這個能把自己一家滅了的高手,定然是王明花高價請來的江湖殺手,找張斌比試槍法也就是個借口而已。他自然把第一個要殺的目標對準了王明——曾經在四平村說一不二的大財主,現在的四平村維持會會長兼三橋鎮維持會副會長。

大狗子雖然一直被田老太公重點培養著,可他畢竟還小,沒江湖經驗,這麽魯莽的去報仇,其結果可想而知。

天色已經大亮,這邊,張斌和彭明傑站在山頂上,看著下麵的四平村,考慮著如何混進去打聽消息。另一邊,王明卻愁眉苦臉,一個勁兒地給眼前這個囂張跋扈的年輕人作揖賠罪。而這個年輕人,看著**正熟睡的大美女,特別是看到她左臂上纏著的白布,年輕人心疼得臉皮一個勁地抽搐。

“你的仇人來報仇,幹我屁事!居然讓我最寵愛的姨太太為你擋了一槍,你說,你說,這筆賬怎麽算……你要不賠我姨太太一千大洋的醫藥費,我跟你沒完,回去就告訴我爹,然後讓我爹告訴皇軍,讓龜田大佐閣下派一百,不!派五百皇軍來你這兒搜查……”年輕人的咆哮之聲連幾裏外都聽得一清二楚,態度極其惡劣。王明卻被嚇得魂飛魄散。這種威脅可不是空口無憑、空穴來風,眼前這年輕人還真就這麽幹過,那次,不知他們父子倆使了什麽把戲,還真就讓皇軍住到一大戶家裏,結果,僅僅三天,那家大戶就家敗而散了。當一個小惡魔遇到一個大惡魔時,也許,就是眼前這副情景。

能在別人家裏如此囂張跋扈的人自然有其囂張的底氣。這個年輕人不是別人,正是三橋鎮維持會會長兼江陰縣維持會副會長外號田大蟒家的獨苗——田小蟒!

原來,自打給牡丹紅贖身後,田小蟒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個勁兒地隻管與牡丹紅睡覺。張天寶死後,在田大蟒的提醒下,田小蟒看著那空出來的漢奸隊隊長的寶座,他的心思又活了。鬼子要收轉眼即到的秋糧,他便自告奮勇接過這活,還出奇地親自下鄉去各村維持會會長家攤派。當然,公務上是如此,私下裏他也打著小九九,想趁此機會狠撈一筆。他對外宣稱牡丹紅是自己新娶的姨太太,那些會長們聽聞此事後,看在他田家勢力的麵上,自然會孝敬一筆,好為秋糧之事討價還價。孝敬集少成多,便是一筆豐厚的私房錢。否則遊擊隊神出鬼沒的,沒有讓田小蟒心動的好處,他豈會冒著生命危險走這一遭。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必然會報!”這是中國的一句俗語,如今用在田小蟒身上雖然有點勉強,可也嚇得他半死。

頭天是王明五十歲大壽,田小蟒自然不會放過這機會。田小蟒借著祝壽的名義,在王家大院裏好好享受一晚,撈了點油水,準備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告辭去下一家。結果,雙方在門口“依依不舍”地告別時,街對麵突然有人打冷槍。而那打冷槍者的槍法奇差,王明那麽胖的身材沒打到,卻打到了田小蟒身邊的牡丹紅左臂上,把田小蟒嚇了個半死。

打冷槍者自然是大狗子,他見一槍沒打中,已被怒火燒昏了腦袋的他,立即衝出來要開第二槍,可那些保鏢護院的一看,隻是一個半大小子,在田小蟒保鏢頭子的呼喊活捉聲中,大狗子連第二槍都沒來得及開,就被人一磚頭打掉手中的槍。大狗子轉身欲跑,結果後麵一悶棍敲來,他也就被活捉了。

然後,田小蟒親自上陣,一頓拳打腳踢加十幾鞭子,大狗子被打得死去活來。大狗子也硬氣,口口聲聲喊著和王明有仇,與旁人無關。田小蟒一聽,火冒三丈,下了死手,直接把大狗子幾鞭子抽暈過去,然後,怒氣衝天地找王明敲竹杠去了。

到了中午,已經得到一千大洋的田小蟒,留下兩個手下看護著牡丹紅,心滿意足地帶著大批狗腿子,耀武揚威地在四平村顯擺。他的主要目的是瞧瞧各家各戶的小娘子或小閨女是否有水靈中意的。

田小蟒剛走出不到一百米,色迷迷的雙眼正四處亂瞄,突然看到街邊角落裏蹲著個漢子猛地抬頭看了他一眼。也許是感應到了什麽,田小蟒也打眼看去,四目相對,那漢子一驚之後,笑著對他點點頭,再努努嘴。而田小蟒,臉色刷地一下變白,驚慌之色一閃而過。

那漢子正是張斌。

張斌正愁無法確定那刺客是不是大狗子,一見田小蟒,人啊頓時咧嘴笑了,得來全不費工夫。

田小蟒八麵玲瓏聰明過人,他漫不經意地點點頭,然後慢慢地向前走去。這次,他再也沒心思用桃花眼看美女了,而是低著腦袋趕路。

張斌等田小蟒走出了二三十米才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稍稍拉了拉腦袋上的破草帽,跟了上去。

“哎喲!我的大哥,我的親大哥,你剛才差點沒把我嚇死!”

別看四平村有一百多戶人家,別看王大財主家牆高院大,可百姓實在太窮,加上鬼子來後,逃的逃,散的散,如今就更落魄了,連王大財主開的唯一一家酒樓也倒閉了。也虧得田小蟒機智,四處瞎逛了一圈後,實在沒什麽借口擺脫手下的保護,情急之下,幹脆到樹林子裏拉起屎來當借口。

“對了,兄弟,你到這裏來做什麽?”張斌笑著正要開口,小蟒卻狡猾地搶先一步。

“我來辦點事。”

辦事?如今,張斌的名號在鬼子那兒也排得上號了,張斌頭像和捉拿他的賞金都貼得到處都是。當然,以田小蟒的為人,絕對不會在乎那點賞金的。他對張斌是又愛又恨,愛的是張斌還承認二人的朋友情分,恨的是自己沒張斌的本事。更何況,張斌現在是遊擊隊的人了,有了靠山,自然就更不敢怠慢。田小蟒這猛不丁一聽張斌到這兒來辦事,他第一個反應就是:他該不會是來殺我除奸的吧?那現在不是蠢得自己送上門?

“想什麽呢?我們還是朋友不?”一見田小蟒聽到自己來辦事後那閃爍的眼神,張斌就知道這家夥肯定在亂猜,一見田小蟒雙腿開始發抖,一副要跪下的樣子,張斌立即點醒對方。

田小蟒一聽張斌這話,徹底放心了,以他對張斌的了解,能這麽問,那就真不是來殺自己的。如此,一切都好說了。當下,他站直身子,笑道:“那當然,我們不僅是朋友,還是兄弟。自從你一槍打死小白狼後,我就發誓,一輩子要和你做兄弟。”

“小蟒,你到這裏幹什麽來了?”

“我也來辦點事,嘿,真的來辦事的,不信,我可以對天發誓……還是瞞不過兄弟你,不過,我真是來辦事的。”說到這兒,田小蟒有點尷尬地笑了笑,“皇軍,不!鬼子……鬼子好像又要有大行動了,這不,還沒到秋天了,就急匆匆地派我們去囑咐各村,準備好秋割……兄弟,你也知道,我也是迫不得已,沒法子才去當這個狗屁漢奸的,其實,我心裏一直向往著能和你一樣打鬼子……但你也知道,我爹的脾氣,所以我……我……”

田小蟒表演得實在到位,要不是張斌對眼前這個一心討好自己的家夥從小就有所了解,說不定還真以為他是一位身在曹營心在漢、一心想打鬼子的英雄了。張斌也不點破對方,“好了,好了,小蟒,我理解你的難處,也同情你的處境……小蟒,我從未求過你吧,嗯!你點頭就好,那今天,我求你件事成不?”

“咱們是兄弟,有什麽求不求的。隻要你說出來,兄弟就是拚上性命也給你辦!”

“你剛才是從王家大院裏出來的?”

“是啊,怎麽啦?”說完,他很驚訝地看著張斌,追問道,“你們該不會是想殺了王財主吧?兄弟,現在可不行啊,他家護院很多,武器也不差……再說,我的那些手下聽到槍聲後,也要回去救他的。”

說著說著,田小蟒突然低頭苦思,又瞄了張斌幾眼,最後猛地抬頭,眼裏凶光一閃,“不過,既然兄弟向我開口了,我自然沒話說。你看這樣行不,我等下就離開王家大院,找借口說保護我回去的人太少不夠用,讓他出一半的護院來保護我同行,然後,我找著事由拖住這些人。你們等到了晚上,再悄悄摸進去下手,你看成不?你別笑啊,我說正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