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七月十九日上午十點左右。

第三支隊駐地。

“阿斌,跟我走吧!”張斌和彭明傑靜靜地坐在山上,看著茫茫林海,彼此間做著最後一次談話。

戰爭年代,軍人生死由命!大家相處得很愉快,卻不知道下次見麵是什麽時候。現在,彭明傑完成了任務就要回去了,對此,張斌有點惆悵。可張斌沒有想到,彭明傑居然要他到****去,張斌心裏不願意,又不願意傷了彼此間經過戰火洗禮的兄弟情義,所以,對於彭明傑的要求,張斌習慣性地選擇了沉默。

“****裝備好,你要的狙擊槍,我保證可以給你弄一整套。****吃得好,穿得好,比你整天窩在這山林裏強百倍。你不是說要殺光鬼子,給小惠和你二叔報仇嗎?那麽,來****吧,你的本事加上最精良的武器,你絕對可以殺更多。”

彭明傑的話還沒說完,張斌猛地站起來看著彭明傑,“兄弟,你願意把我當兄弟看,我很感激。你說的也有道理,可是……可是……不管你怎麽說,我都不願意離開小惠。”

說著,在彭明傑愕然的注視下,張斌又堅定地補充了一句,“而且我答應過小惠,一輩子守著她,決不離開她。”

彭明傑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說得口幹舌燥,卻因這個讓他怎麽也想不到的理由而結束。他知道張斌對小惠的感情深,卻沒想到有這麽深。他歎了口氣,又不死心地說:“我理解,可……”

“阿傑,你別說了,我心裏明白你要說什麽。”張斌指著駐地,“他們對我不錯,他們需要我,我不願意做對不起他們的事。而且,老周說過,我是一名遊擊隊員,小事上我自己可以做主,但像這樣的大事,肯定要他們點頭才行。”

彭明傑看了一眼駐地,皺了皺眉頭,突然想到一個詞:借調!他興奮地正要開口,張斌卻猛地指著山下那群正走來的隊伍,帶著一絲狡猾之色笑道:“兄弟,如果你還拿我當兄弟,就別說了……啊!你看,來了這麽多人,肯定是我們自己人,老周又要心疼那些豬了。嗬嗬!阿傑,走!有酒喝啦!”

說著,不等彭明傑答話,張斌撒腿就跑了下去,那速度絕對是平時的數倍。

看著張斌的背影,彭明傑摸了摸胸口,那裏正放著一份隻要填上名字就生效的任職命令。論公,他是為****招攬人才;為私,他接觸過的整個抗戰部隊除了王胖子外,他一個人都看不上,現在好不容易看上一個,他都想象著,二人配合,戰場中絕對無敵,哪知,他卻不肯跟他走。

老周和老趙此時正喝著水吃著紅薯總結經驗,並商談著下一步的具體計劃。說起那一仗的巨大果實,兩人都忍不住放聲大笑,可一說到遊擊隊傷了十三個,戰死六名,兩人又麵有悲色。而張斌和彭明傑闖進來時,剛好是兩人傷心時。

“阿斌,你好歹也是個領導,怎麽還這麽風風火火的,平時看你也不是這樣啊。”老趙眉頭一皺,忍不住說了張斌幾句。

“老趙,老周,來人了,來了十幾個人,個個都扛著槍,就要到了。”

“什麽,誰來了?哨兵怎麽也不通報一聲,太沒規矩了。”

“是我特意讓他們不要告訴你們的,我就是想看看,你倆打了個大勝仗後,到底有多得意。”門口進來一個四十歲左右,戴著眼睛,穿著長袍,斯斯文文的書生樣的人。

“啊!田書記,你怎麽來了?”老趙驚喜地跳起來,跑過去與對方握手,然後請田書記坐下,“來!田書記,這麽大老遠的趕來,肯定是渴了,先喝口水,再吃點紅薯,我親自烤的,絕對地道。”

“我說小趙啊,你也太小氣了吧。”嘴上雖然這麽說,可手裏剝紅薯皮的動作卻相當熟練,“你們是縣裏資曆最老的隊伍,又靠著三橋鎮這麽一個油水豐厚之地,怎麽,我好不容易來你這裏做一次客,你們就隻請我吃紅薯?”

老趙看著老周,老周卻裝傻充愣嘿嘿直笑,就是不說話。最後,被大家看得沒辦法,他突然指著張斌道:“書記,你要想吃肉,找他,他是獵人。”

“哦?是不是張斌同誌?”

張斌立即起身,摸著腦袋,憨厚地笑著點頭。

“哈,總算見到真人了。”田書記和張斌握手,笑道,“上次老趙去縣委開會,就一直嚷嚷著,說什麽得到了一個高手,一定要找個機會與牛皮糖那邊比畫比畫。沒想到,見到真人一看,果然是條好漢。”

田書記又笑著和一直靜靜地坐在一旁的彭明傑握手,“彭中校,我代表縣委和第三支隊感謝你對我們的幫助,東西可都收拾好了?千萬別舍不得,你要一舍不得離開,我對你的上司可就不好交代了。哈……當然,如果你願意再多待一段日子,我們熱烈歡迎啊!”

這話讓張斌一愣,剛剛彭明傑還在勸說自己,沒想到田書記同樣不留痕跡地勸說他留下。頓時,張斌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大家又談笑了一會兒。老周問起正事:“田書記,您這次來是……”

“哦,沒什麽大事,沒什麽大事。你倆別這麽看著我啊,我是真的沒什麽大事……你們打了個大勝仗,我當然得代表縣委縣政府來表揚你們,看望你們。你們這一仗打得好啊,聽說你們機槍一響,就掃倒了一大片鬼子……嘖嘖,有機槍就是好,到底是老隊伍,連機槍都有了,哪像我們縣大隊,到現在連機槍是什麽樣子都不知道……那機槍……”

老周聽著聽著就不是個味了,聽田書記這話的意思,鐵定是惦記上那挺寶貝了,這還了得。當下,老周打斷田書記的話,“打住!打住!田書記,你聽誰胡亂吹噓,我們什麽時候有機槍了?老趙,你知道這事不?”

老趙立即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目光誠實無欺。

“看,田書記,我就說嘛,我們都不知道的事,怎麽可能呢?”說著,老周反而打起了縣大隊的主意,“田書記,你們縣大隊是全縣的精銳,又有獨立團撐腰,那不是要什麽有什麽。可你看看我們,一窮二白,就是您老來了,我們都隻能用紅薯招待。唉,田書記,我們是真窮啊,隊員們日子過得比黃連還苦……就拿這次打仗來說,我們傷了好多同誌,這藥還在想辦法搞。這還好點,可那些陣亡的同誌的家屬,我簡直沒臉去見他們了,田書記,您能否對上麵說說,好歹給我們派個全副武裝的班來,這樣,我們的實力也得到補充,也就能更好地打鬼子了。田書記,您別笑,我說的可是真的,要不然,你幫我去見見那些家屬……”

“小周,我還不知道你小子,別和我哭窮,你苦,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差點被你小子給岔開話題了。好了,好了,別的都不說了,快把那挺輕機槍上繳!”

“沒有,真的沒有啊!要不,田書記你自己去搜,搜到了算你的,怎麽樣?”

“你別以為我不敢,實話告訴你,這次,我帶了一個班過來,真要搜起來,你這點地方,連隻老鼠都跑不了,要不我們試試?”

老周立即低頭,用眼角看向老趙。卻見老趙眉頭一皺,微微搖頭。老周立即就明白:絕對不能搜,一搜就露底了。

“其實,我們作為你們的上級機關,豈能不知道你們的日子艱難,以前是因為體諒你們,所以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現在嘛,眼看鬼子偷偷摸摸地向這兒調集兵力,你們,喂!我說你倆別在那兒給我演戲,我話還沒說完呢。”看著兩個手下同時喝水,低頭,擺出一副你說你的,我看我的,田書記立即提醒他倆,“我是說,你們不交輕機槍也可以……”

“真的?那太好了。”

“我說小周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小心笑掉大牙,將來找不到媳婦。”田書記沒好氣地看了正眉開眼笑的老周一眼,眉頭一皺,“你心裏就這麽藏不住?我一說,你就露底了,將來可怎麽得了。”

“沒事,田書記,他就這樣,別管他,你先坐會兒,我去給你安排中飯。”

“站住,回來,別想溜。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打什麽鬼主意,給我乖乖地坐好。”見老趙總算是坐好後,田書記這才接著說,“不過,我聽說你們繳獲了三門小鋼炮,小周,你跳起來幹什麽?坐下,看把你激動的。”

“不是,田書記,我們哪有小鋼炮,這又是誰在造謠啊?”

田書記一聽這話,臉一板,嚴肅地看著老周,“廢話我也不多說,你們繳獲的三門小鋼炮,我帶走兩門,炮彈十六枚,別的你們自己留著。”見老周又要討價還價,田書記立即說道,“這是命令!”

“是!”老周和老趙一聽這是命令,就知道沒有商量的餘地,當下站起來敬禮答道。其實,這次戰鬥,炮彈總共得了二十五枚。

也許覺得剛才過於嚴肅,田書記喝了口水,又向外喊道:“抬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