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一個小箱子被人抬了進來。打開一看,好家夥,除了十個彈夾外,全是輕機槍子彈。老周和老趙對視一眼,同時明白對方一開始就衝這小鋼炮來的,否則,豈有要輕機槍,卻還帶著這麽一箱子子彈來的道理。

“這是上麵發給你們的獎勵,收著吧。”說完,指著一旁隨同進來的一名戰士道,“這位是小何,是專門來教你們如何打那小鋼炮的。臨時從獨立團借調過來的,你們要盡快學會。”

張斌一直看看這口水仗,想著自己剛到駐地時,老周是如何一步步地套自己的絕活,再看看現在,田書記是如何一步步得逞的。這叫一山還有一山高!

大家吃過午飯,田書記帶上彭明傑,一行人立即告辭。

看著漸漸遠去的田書記一行人,老趙一屁股坐到地上,靠在樹幹上,眼神無比的空洞。張斌還以為老趙出什麽事了,急忙跑過去,正好聽見老趙在那喃喃自語,“兩門小鋼炮,十六枚炮彈,就換這麽一箱子彈,這買賣虧大了,真的是虧大了,我的小鋼炮,我的小鋼炮啊。”

田書記一直在回頭望,一直到看不見駐地後,這才氣喘籲籲地放慢速度。一旁的警衛員小李很不理解,“書記,我們剛才走這麽快幹什麽?”

“那個趙武器,本身就是個武器迷。我要不走快點,他一反悔,定會追上來,那時又要和他打嘴皮子仗了。”說著,他又有些得意地笑了笑,“這次,能從趙武器嘴裏搶下這寶貝,簡直就是個奇跡。”

“書記,他們不是有三門小鋼炮嗎,我們怎麽就隻要了兩門?”

田書記一聽這話,對這個小警衛員看了一眼,然後,有些傷感地說道:“小李啊,你不明白,這支隊伍成立最早,可付出的代價也是最多。以前的就不說了,自從鬼子來了後,他們就已經拚光了一次。當時,他們有一百多人了,可結果為了完成任務,硬是拚得隻剩下六人。六人啊,可見當時有多慘……他們有機槍這事,我們一開始就知道,可我們一直裝聾作啞,為的是什麽,為的是不寒他們的心氣。我要用命令,讓他們把剛繳獲的三門小鋼炮都交上來,他們也隻能交出來,可那樣一來,就真的寒了同誌們的心。小李,明白了嗎?”

小李摸著腦袋,笑了笑。

就在田書記等人的身影消失在林海之時,老趙卻見到了被人抱著過來的大狗子。還沒等他說話,大狗子卻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話。正是這句話,讓老趙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立即就讓張斌去追趕彭明傑。

“我昨天見到崗田板次郎了。”

匆忙趕回來的彭明傑,一進屋便如獅子撲兔般一把抓起大狗子,厲聲喝道:“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說,你是在胡說!”

彭明傑臉色鐵青,猙獰如鬼,目光陰冷如蛇一般緊盯著大狗子。大狗子嚇的臉色灰白,不敢看他,連話都不敢說了。

“阿傑,放手,放手,看你把大狗子嚇的。”張斌強行拉開彭明傑,轉身抓著大狗子肩膀,輕聲問道,“大狗子,告訴大哥,你真的看見他了?”

大狗子全身都是繃帶,此時因為劇烈運動,使得剛結疤的傷口又被撕裂,冒出血水。看上去,他全身都是黃中帶紅,可大狗子的目光很有力,甚至有種憤怒。

“大哥,我看見他了,真的看見他了,從門縫裏看到的,看得清清楚楚,他還和張爺爺說了一會兒話。”

“你沒看錯?”

“絕對是他,他殺了我爺爺和我阿爹阿媽。他的樣子,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這下,大家都相信了。

“來,大狗子,坐到我這兒來,看你一路跑的,把傷口都弄裂了。來,我給你扇扇風。”老周拿著扇子,邊給大狗子扇風,邊輕言細語地問道,“大狗子,你是怎麽見到他的,給大夥兒仔細說說。”

原來,遊擊隊窮,沒什麽好藥,很多隊員負傷後,便被安排到一些放心的百姓家中去療養。百姓也窮,為了不連累百姓,傷員有時候會被安排到一些牆頭草似的地主老財家中去養傷。遊擊隊這次給鬼子這麽大的一個打擊,鬼子必然要報複,雖然鬼子找不到駐地,但為了防止萬一,遊擊隊便連夜把受傷的同誌送到百姓家去。而大狗子,傷口雖然結疤,可不能亂動,不方便遊擊隊隨時可能的快速轉移,所以,他自然也被送到山下。

張爺爺是個老獵手,老伴在五年前去世,兩個兒子都在外麵打拚,有家有業,想接他過去住,結果,他過去住了不到一個月就回到了林子深處的家。因為他是山裏的獵人,這一輩子注定離不開大山。他沒事時,經常幫遊擊隊的小劉采集藥材,這次遊擊隊托他照顧大狗子,他一口答應。

前一天傍晚,大狗子喝完藥便躺在**睡覺,迷迷糊糊被堂屋的笑聲吵醒。他覺得那笑聲和那說話的聲音都很熟悉,便好奇地透過門縫向外看去,結果就見到了崗田。

崗田依舊那副普通裝扮,依舊提著口永不離身的長箱子,說話依舊斯文,笑起來依舊天真無邪。整個人看上去,根本就沒有受過傷。

憤怒的大狗子轉身去取放在枕頭下麵的梭鏢,要找崗田拚命,可突然的劇烈運動而拉到傷口,疼痛感讓他恢複了理智。他一直忍著等崗田離開。他怕連累張爺爺,便一聲不響地直接跑到駐地。

聽完原委,除了小劉急忙給大狗子上藥外,所有人都沒有出聲,場麵冷清無比。

所有人都看著彭明傑,彭明傑卻猛地一拍桌子,寒聲道:“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呢?我明明看見子彈打進他的心口,他怎麽可能還活著?”突然,他抬頭看著張斌,急切問道,“張斌,你相信我不?”

“我絕對相信你。”

“那你說,他為什麽就沒死呢?我明明打中他的,他怎麽就沒死呢?”

張斌頓時沉默,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去解釋這種蹊蹺之事。張斌絕對相信彭明傑的技術和為人,說打死了崗田,崗田就絕對沒有活著的可能。可現在,事實擺在這兒,這又怎麽解釋?張斌也不知道。

“不!一定有問題,這絕對有問題,我得好好想想,得好好想想。”彭明傑有些神經質地自言自語起來,然後跑了出去。跑了十幾米,聽見張斌的喊聲,見張斌要跟過來,他立即冷冷地吼道:“別跟著我,你別跟著我,讓我一個人好好想想。”

張斌看者彭明傑這種如遭雷擊般的過度反應,他怎麽也不明白:不就是一次失誤嗎,值得這麽介意?我以前打野豬,也有失手的時候,那時,隻要按預先設好的路線逃跑,然後,下一次找機會再幹掉那頭野豬就是……張斌不知道,狙擊手之間對決時,極度緊張,心態往往決定著勝負。彭明傑明明親眼見到子彈擊中了崗田的心口,崗田就沒有道理還活著,哪怕他的心髒長在右邊,也不可能這麽快恢複如初,所以,彭明傑現在的反應,就是一種崩潰的前兆,不把這事弄明白,他的自信心將會受挫。這就好比一扇門,原本緊密無縫,怎麽開關也不會有影響,可當一粒沙子卡在門縫邊,使門不再嚴密無隙。如果不拿走那粒沙子,那麽,漸漸地,那門便會被外界各種因素侵襲,最終再無關緊的可能。

“你幹什麽去?”彭明傑雖然明確要求他張斌不要跟來,可張斌擔心他會出意外,所以,一直坐在彭明傑房前等著。這不,聽到房門打開聲,張斌剛要回頭,卻見一道身影正要從身邊跑過,張斌一把抱住對方。

“放開我!放開我!我要去弄明白。”

張斌立即抓住他,“我們是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要不讓我跟你一起去,就是不拿我當兄弟看。”

張斌的話讓彭明傑一愣,眼中頓時流露出感動之色,看了看張斌,最終他默然點頭。

張斌不放心,非拉著他到自己房裏取出三八大蓋,然後,二人一同向外跑。看著他倆離開的身影,老周長歎了口氣,卻突然想到了什麽,頓時怒罵道:“這家夥,怎麽又不來請假?”

……

黃昏!

崗田板次郎躺在翠竹坡的山腰上,頭枕長箱子,靜靜地孤獨地欣賞著夕陽美景。他的眼神裏,充滿了一片茫然之色,他已經掉進回憶的隧道裏。

一直等夕陽完全落在遠山裏,他才清醒過來。他輕輕地坐起,掏出一張還沒完全畫好的地圖,然後,拿起鉛筆在地圖上畫了起來。這是一張極其詳細的軍用地圖,而他在地圖上所畫所標注的位置,正是他現在躺著的地方——翠竹坡。

畫完,崗田才起身慢慢離開。

狙擊手的戰鬥雖然精彩而激烈,可又有幾人知道,在戰鬥前,他們要花費多少精力與時間去準備那生死的一刻。

上天最愛開玩笑。在離崗田兩裏地,也就是翠竹坡的西麵半山坡上,張斌和彭明傑正躺在那兒,同樣欣賞著夕陽美景,同樣歎氣離開。

如此近又如此遠,雙方的距離僅為兩裏地。

兩個注定要一決高下的狙擊手,此時此刻唯一的區別就是:一個孤獨,一個有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