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七日,下午三點。

鬼子營地外的半山腰。

“你看我這偽裝,可以不?”已算得上是一名合格狙擊手的張斌,用茅草把偽裝服裝飾得和周圍的茅草堆沒有任何區別。張斌趴在地上,等待彭明傑的檢驗。可等了老半天,沒有聽見彭明傑的聲音,他習慣性地抬頭看向彭明傑。

“這是你自己的事,自己把握。”說完,他看了看開過來的鬼子車隊,回頭輕聲道,“阿斌,我已經沒什麽可教你的了,除了缺少實戰經驗外,你不比我差了。所以,你要對自己有信心,不然,如果哪天我不在了,你問誰去?”

聽著彭明傑那不再冰冷的語氣,看著彭明傑此時如同曆經滄桑的老人一樣的眼神,平淡而寧靜,張斌心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很苦,很酸,很憤怒。此時,他卻隻能笑道:“別這麽悲觀,你一定比我活得久,因為我們是兄弟。”

以前,彭明傑對誰都冰冷無比,可現在,正好相反,他對誰都和顏悅色。這種巨大的轉變,就連老趙看了都大為惋惜,“可惜了這條好漢子,如今沒了心氣,完了。”老周也時常歎息,“他是過來幫助我們的,可如今,人沒死,心卻死了,叫我如何交代啊!不行,怎麽的也得想個辦法……”可想什麽辦法呢?隱隱地,張斌感覺到,自己肩上的擔子重了,因為所有人都把目光對準了自己。

彭明傑就這麽坐著,看著那漸漸接近的鬼子車隊。看著看著,他突然一指鬼子車隊,目光炯炯有神地對張斌大叫道:“阿斌,快打掉第一輛車的司機。”

看著彭明傑突然來了精神,張斌一喜,結果卻聽彭明傑要他打掉第一輛車,他疑惑地問道:“阿傑,你不是說過,狙擊手打敵人的車隊時,往往都是從最後一輛開始依次向前打的嗎?”

“別廢話,叫你打就打。”

“哦!”

應了聲,張斌決定依言而行。他深信,彭明傑是不會害自己的,因為他是自己的兄弟。

很顯然,彭明傑在教張斌單獨行動時,如何判斷一切,所以,這些天來,張斌已經習慣了沒有副手的報告。

隻是簡單看了一眼周圍環境,他心頭立即就計算出了一切。此時,距離鬼子第一輛車約六百米,視野開闊,無風,視線極好,張斌甚至能看見那個司機嘴角上掛起的笑容——是個練槍的好靶子。

張斌快速把槍口對準目標,調試著,校準,手指搭在扳機處,扣動扳機。

“嘣!”

聽到那細微的槍聲響起,感受到槍身傳來的輕微震動,子彈頭閃耀而出,急速旋轉著,刺破虛無的空間,帶著嗖嗖之聲,閃電般射向目標。

擋風玻璃上毫無征兆地魔幻般突然出現一個小孔,還沒等玻璃碎裂,子彈頭就已經刺破目標的右眼,攪動著腦漿,從目標後腦勺的左邊狠狠穿出。那個正因要到目的地而有些開心的司機,麵上還掛著淡淡的笑容,卻一頭栽向方向盤。隨即,汽車連續左搖右晃幾下,最終駛向路邊的小坡坎,轟然翻倒。

看著眾多鬼子被甩了出來,看著駕駛室裏那兩個被撞得頭破血流的鬼子艱難地爬出來,看著後麵的汽車緊急刹車,看著眾多鬼子快速跳下車慌亂警戒。彭明傑嘴角微微鉤起。

張斌心頭也有些興奮,畢竟這是他在六百米的距離上射殺的第一個活動獵物。

按以往的習慣,此時他們應該要走了,畢竟雖都知道鬼子裝備好,這二三十輛大汽車組成的運兵車隊裏,絕對有鬼子的炮兵。他正要起身,卻見彭明傑回頭對自己笑道:“幹得不錯……你起身幹什麽,我還沒讓你起來了。現在,再去幹掉下一個鬼子。”

“目標是哪個?”張斌看了看有些奇怪的彭明傑,輕歎了口氣,再次趴下。

“隨便。”

“隨便?”張斌驚訝地抬頭看著彭明傑,心頭止不住地想,這家夥不會真的想問題想瘋了吧?

彭明傑回頭注視著張斌,很鄭重地點頭道:“你隨便狙殺,但要注意一點,千萬別狙殺了鬼子軍官。”

“你沒有搞錯吧?”狙擊手的存在,一般而言,多半就是為了狙殺敵軍的指揮官,很少去射殺那些沒有價值的士兵。可現在,彭明傑卻讓張斌剛好相反地來,張斌能不驚訝嗎?

“沒錯,你隨便開槍。”

看著彭明傑那淡定的神態,聽著他那肯定的語氣,張斌最終還是決定再次扣動扳機。

“嘣!”

再次感受到了掌握別人生死的快樂,滿足了內心的,可惜,這次張斌失手了。

張斌瞄準的是正在集結的鬼子隊伍中最前麵那個鬼子,結果,卻射中了那鬼子士兵身邊的軍官。

不過,張斌可沒有彭明傑失手後的強烈反應,隻是眉頭微皺了一下,隨即恢複正常。

“我不是叫你別打鬼子軍官嗎?你怎麽——嗬,打偏了吧。別急,慢慢來,下麵有的是鬼子來給你練手。”說完,彭明傑還笑著補充了一句,“這次你有的是時間。”

聽這口氣,彭明傑好像很在意鬼子軍官的死活。張斌驚疑地抬頭瞥了一眼彭明傑,卻見彭明傑對自己嗬嗬直笑,那笑容裏明顯充滿不可捉摸的詭異,張斌無可奈何點了點頭,再次瞄準,扣動扳機。

此時,鬼子指揮官正勇猛地指揮著鬼子要向這邊衝來。張斌的目標就是衝在最前麵的那個鬼子。

“嘣!”

槍聲響起,這次,沒讓人失望,那個鬼子迎頭撞上子彈頭,整個人如同被人用大錘擊中胸口一樣,仰天飛起,胸口血氣飆飛,灑落天地。

不得不說,能參與到前線作戰的鬼子和鬼子軍官,在武士道的洗腦下,確實勇猛,雖然見戰友接二連三的被神秘狙擊手射殺,他們也沒有膽怯,反而大吼大叫,怒火衝天地直向張斌這邊的山頭撲過來。

“很好,再射殺下一個鬼子。”

“鬼子就要進山來搜了,咱們還……”

“急什麽,你有的是時間,快點開槍!”

張斌無奈,隻能開槍。他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彭明傑連續幾次都刻意說張斌有的是時間,而沒說他自己。

這次,因為彭明傑以前說過,狙擊手隻有一個對手——敵人的狙擊手。如果非要再找一個的話,那就隻能是敵人的炮兵,因為敵人在無法搜索的情況下,通常都是用炮彈進行地毯式轟炸來對付狙擊手,所以,張斌特意搜索了一下,很快就找到鬼子的炮兵。唯一讓張斌感到意外,也把他嚇一跳的是,他居然看到了山炮。這是他第二次看到這種印象深刻的東西,上一次是在鬼子占領三橋鎮時見到的。看著那黑洞洞的炮口,回想著那驚天動地的威力,不假思索,張斌立即把目標對準了距離約七百五十米左右的炮兵。

“嘣!”

張斌雖然被突擊訓練了一段時間,可他很少扣動手裏的這把狙擊步槍,更別說射殺七百多米外的目標了。加上一見到那黑洞洞的炮口就想起其非凡的威力,張斌心頭有些慌亂,開槍時自然就有點匆忙了。

他原本是瞄準一個站在山炮前,手裏提著根繩子的家夥,結果,一槍過去,子彈頭偏了近一米,從他左邊飛過,射入大地。也許是緊張,目標的反應也很有趣,居然疑惑地看了看地麵,找了找,然後,抬頭看著山上,堅定無比地繼續站著,沒一點兒躲避的意思。

“嘣!”

張斌穩了穩有些緊張的情緒,再次扣動扳機。結果,子彈居然又打偏了,剛好射在山炮的身上,在一聲清脆的響聲中,彈入地麵。這次,目標醒悟過來,瞬間躲到炮後麵。

一旁的彭明傑也終於找到張斌所要射殺的目標,急忙製止,“你沒事射什麽炮兵,我不是叫你射殺那些步兵嗎?”

張斌對眼前這瘋子已經動怒了,當即抬頭怒視。彭明傑卻一點也不在意,揮揮手,像是趕蒼蠅似的,慢條斯理地說道:“好了,好了,既然你選了炮兵,又兩次都沒打中,那你繼續打好了,免得跟我似的,留下遺憾。”

張斌這才收回目光,跟賭氣似的,也不管那些正要進山來搜的鬼子,一心就想幹掉一個炮兵。剛才兩次打的都是炮兵陣地最左邊那個,而他這次選擇的目標最為醒目——最右邊那個拿著個小旗子,卻直立不動的鬼子。

“嘣!”

那個鬼子正高舉著小旗子,嘴剛一張開,聲音都還沒出,卻突然仰麵而倒,其眉心處,正好有個小彈孔。

“還不錯!”彭明傑淡淡地對張斌笑道。然後,他拍了拍手站起來,開始收拾東西。見如此,張斌以為任務結束,鬼子已經在搜山,自己當然得快點離開。哪知,彭明傑卻看著他,用很驚奇的話語問道:“你站起來幹什麽?”

張斌一愣,下意識地說道:“沒幹什麽,準備離開啊。不然,你收拾東西幹什麽?”

“我收拾東西是因為我要離開,你不能。”

“什麽,彭明傑,你瘋了吧。”張斌瞬間大怒,“你離開,卻讓我一個人去對付這麽多鬼子?”

彭明傑嚴肅地看著張斌,很鄭重地點了點頭。

“你一定瘋了。”

“我沒瘋,我要真瘋了,一定叫你現在下山去和鬼子肉搏。”說著,彭明傑帶著一種惡作劇得逞的笑容走過來,拍著張斌的肩膀,如魔鬼在誘導人類一般,狡猾一笑,輕言細語說道,“張斌同誌,現在是考驗你偽裝術是否合格的時候了。你要知道,我們狙擊手的偽裝技術可是天下第一,你要連山下這群鬼子的搜索都躲不過,又怎麽去騙崗田這種高手,那還不如趁早在這裏壯烈殉國來得痛快些。”

“好好幹,對自己要有信心,我看好你。”說完,他凝重地看著張斌,隻是,那凝重之色中,怎麽看怎麽都讓人覺得這裏麵有股子瘋狂。最終,在張斌愕然的注視下,彭明傑提起東西,湊近些,一副齷齪樣,小聲而得意地對張斌說:“別想溜,我會在山後麵監視你。當然,如果你真的被發現,一定要在第一時間內拉響我給你的手雷。那樣,你就能毫無痛苦地去見你親愛的小惠和你二叔了。”

說完,他提起東西,頭也不回快速離開。那速度,真不知道是怕鬼子給追上了,還是怕張斌突然發瘋而暴揍他一頓。

張斌看啊看,想啊想,牙齒咬得咯咯直響。最終,他如同雄雞一般跳起,跺腳大罵道:“你他媽的就是個瘋子。瘋子!”

隨即,他又泄氣般地補充了一句,“可我他媽的還得陪你瘋。”

說完,張斌立即向山上跑去。很快,他便在一個隱秘的小凹槽裏趴下,小凹槽周圍,全是和張斌身上一模一樣的茅草。

“轟!轟!轟……”

鬼子的裝備果然不是吹的,張斌的瘋狂舉動,很成功地激怒了不可一世的鬼子。鬼子瘋狂地把炮彈射向山頭,這才是噩夢般的地毯式轟炸。

山炮的威力果真不是吹的,大地在顫抖,森林在哭泣。剛躲好的張斌,立即就狠狠地感受了一番它的威力——世界末日!他的心也隨著地麵的震動而震動,其中,好幾次他都忍不住要跳起來本能地向安全處逃離,卻又理智地不敢移動分毫,隻能賭,拿命去賭老天爺是否決定收回他的命。其間,有幾枚炮彈在他身邊十幾米處爆炸,卻讓張斌感覺到就在自己身邊爆炸一般,巨大的氣浪把他的偽裝吹過去,然後,另一發炮彈在其近處爆炸,又把他的偽裝吹過來。在這一刻,張斌感覺到自己就像巨浪中的小帆船,隨著炮彈聲起伏,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脆弱。

在這漫長的煎熬中,不知道過了多久,反正等張斌感覺到靈魂又回到身體內時,搜山的鬼子卻來了。

與其說人多勢眾的鬼子被張斌激怒了,還不如說他們因剛剛的炮擊而激發了內心狂熱好戰的本性。這不,他們並沒有張斌想象中的靜悄悄地搜山,而是彼此間大呼小叫地不停聯係。可以想象,隻要發現張斌,就算張斌能瞬間幹掉近處的幾個鬼子,迎接他的,依舊是個死!

鬼子漸漸近了。

十五米時,張斌的心跳開始加速,張斌的呼吸開始急促。

十米時,張斌的心正在急劇跳動,額頭上開始出現密集的汗珠,呼吸也慢慢沉重起來。

五米時,張斌的心幾乎就在他嗓子眼裏跳動,汗水嘩啦啦地流下,呼吸中已經帶著一絲顫抖,身體緊繃得僵硬如石。

三米時,很奇怪,張斌覺得,一切都突然靜了下來,自己身體上的一切反應好像都不見了,甚至連那原本在耳旁巨響的心跳都已消失。

一米時,那種神遊的感覺卻消失了,張斌反而無比的冷靜,他甚至冷靜地看著一從他眼前經過。那雙牛皮鞋正要離去,近處突然傳來一個鬼子的聲音,而身邊這鬼子聽了後,哈哈一笑,突然舉起三八大蓋,用槍上的刺刀,狠狠地向張斌藏身之地刺了下來。

這一刻,張斌感覺身上敏銳無比。當那刺刀從衣服邊閃過時,他甚至感覺到了刺刀上的陰寒。頓時,寒毛倒立,他渾身緊張得如同有人掐住了脖子,連呼吸都停止了一般。最終,他居然不知道鬼子什麽時候收回的刺刀。

直到鬼子嘀咕了幾句離開後,確定已經走遠,刹那間,張斌全身猛地一鬆懈,癱軟如泥,渾身已被汗水包裹。這一刻,咬牙切齒的他隻想到一個名字——彭明傑!

當張斌恢複知覺的時候,一股得意、激動、興奮感瞬間占據心頭:自己通過了考驗,從鬼子眼皮子底下通過的!

張斌依舊趴著,等著鬼子返回。此時的他,不僅沒有了絲毫緊張,反而隱隱有些期待與驕傲,看看鬼子返回時能否發現自己。可惜他等了很久,鬼子始終沒有回來,反而等來了彭明傑。原來,鬼子搜山無果後,以為偷襲者已經跑了,集合後從小路下山了。

“張斌!張斌!阿斌!阿斌!你在哪兒啊?快出來,快出來。”

聽著彭明傑那小聲的喊叫,張斌又想起了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這種變態般的實戰訓練,也太過頭了,心頭豈能不怒!張斌不僅沒出現,反而握緊拳頭,死死地盯著離他越來越近的瘋子,如同看待仇人。

“我打死你個瘋子!”見彭明傑離自己不過一米時,張斌大吼一聲,如同獵豹撲食地撲了過去,一拳就把來不及躲避的彭明傑打翻在地。

彭明傑不僅沒還手,甚至張開雙臂,躺在地上哈哈大笑起來。

對此,張斌打也不是,走也不是,最後隻能怒視著彭明傑,“彭明傑,老子問你,你以前訓練時,也是這麽幹的?”

彭明傑艱難地收起笑聲,捂著肚子,老半天後才搖頭笑道:“沒有,沒有,不過,教官對我說,這種訓練法子隻適用於緊急狀態下。”

“那你還讓我這麽幹?媽的,剛才差點沒把我嚇死。”張斌沒好氣地坐到他身邊,依舊怒視著。彭明傑卻湊過來,勾肩搭背的小聲笑道:“阿斌,別生氣嘛,我這也不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嗎?你看,你現在不是合格地通過了嗎?你別這麽看著我啊,我臉上又沒長花。好了,好了,說正事,說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