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裏燈光昏暗,人影綽綽,薩克斯的聲音纏綿悱惻,如泣如訴。沈寒笙坐在吧台邊,雙手撐著有些發沉的腦袋,呆呆的看著麵前杯子裏褐色的**出神。小方遠遠的站在那邊,間隔那麽久,便朝這邊看一眼。
“一杯tequila。”一個妖嬈迷人的身影步履優雅的越過人群,從迷離的燈光中穿過來,然後斜倚在吧台邊,纖纖玉指拂過秀發,懶洋洋的對侍者道:“不要檸檬片,不要任何佐味的東西。”
“你怎麽來了?”沈寒笙反應有些遲鈍,摸了摸有些發燙的臉,然後側頭看她。
“我不能來?”鄭悅顏精致的下巴微微仰起,斜睨了她一眼:“不錯,進步很快,從不喝酒,到喝上烈酒了。”
沈寒笙無話可答,剛想伸向酒杯的手卻又放下來
。
鄭悅顏微微一笑:“借酒澆愁麽,因為她恢複了記憶,卻拒你於千裏之外,這一切跟你的想象落差太大?”
“她回來了,那眼神,語氣,那種倔強的表情……”沈寒笙心裏滿是苦澀,喃喃的道:“我一看見,就知道她回來了,你不知道,這一刻我盼了多久,久得好象看透了世間的風景,曆盡了人間的滄桑,隻是容顏還未衰老罷了,可是……”
侍者將酒送過來,鄭悅顏端過來喝了一口,細細品味著酒中那獨有的辛辣苦澀,然後挨著她坐下來。
“難道你指望著她一恢複記憶,就能馬上投入你的懷抱?就能跟你立刻重續前緣?”鄭悅顏冷笑一聲,道:“現在對於她來說,愛不知如何去愛,恨倒是可以找到方式去宣泄,恨是比愛更強烈的情緒,所以,當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
沈寒笙看著她,似乎不明所以。
鄭悅顏輕輕吐出兩個字:“報複。”
“報複?”沈寒笙輕輕重複了一句。
“對,唯有報複,才能洗刷一些恥辱,澆滅一點恨意。”鄭悅顏挑眉:“向那些造成了她悲劇的人。她的父母,她雖然不能拿他們怎麽樣,可是別人,那還是有辦法的。”
沈寒笙似是想到了什麽,臉色大變,跳下吧凳就要往外走,鄭悅顏一把拉住她:“你幹嘛?”
“我要去找她炮灰"攻"養成係統!”沈寒笙急得額頭上要冒出汗來,語無倫次的道:“照這麽說,她……她定是要找那曹雲俊,我不能,我要去阻止她。”
“你擔心她再去捅曹雲俊一刀麽?放心,她不會像上次那麽蠢了。”鄭悅顏用眼神示意她坐下,安撫道:“我可以向你保證。”
沈寒笙再次回到座位上,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鄭悅顏。
“我爸爸昨天上午去看過從伊,在那裏跟她呆了大半天。”鄭悅顏把玩下手中的酒杯,抬頭看著沈寒笙:“回公司後,他就變了另一個人似的,在那裏大發雷霆,還雞蛋裏挑骨頭,找了幾位高管的碴
。”
沈寒笙呐呐道:“那是……那是因為……”
“他變成了一頭暴怒的護犢的獅子。”鄭悅顏慢慢品了一口酒,臉上露出一絲淡笑:“很顯然,從伊跟他做了一次推心置腹的長談。我猜,這一次她應該毫無保留,你們的相識相愛,以及後來的失憶,結婚生子,包括與曹雲俊有關的一切,甚至是後來的光碟,她應該都告訴了我爸爸。我爸爸雖然說不上有多開明,畢竟見的世麵多,畢竟沒有固執到我姨父姨母的那種地步,畢竟還看重一個理字,而且,他從小就疼從伊,從伊唯有將一切坦誠以告,動之以情,再配以聲淚的控訴,才能讓我爸爸暴怒成這樣。當然,我不在場,不知道從伊到底是怎麽跟我爸爸說的,但是我知道,效果這麽好,她一定做得相當聰明。”
沈寒笙的酒意似乎退了不少,試探道:“那麽,你爸爸會去找曹雲俊麻煩了?”
“說找麻煩,大概說得太輕描淡寫了點。對從伊心疼是一方麵,另一方麵,他是覺得自己看錯了人,他曾經對曹雲俊那麽信任,那麽慷慨,一張老臉上掛不住,就單單為這個原因,他也不會輕易放過他。”鄭悅顏搖搖頭,不甚在意的道:“據我所知,他已經叫人打聽到了曹雲俊的所在,所幸的是,在短時間之內,他還沒有來得及結第二次婚,所以,不會有人受他連累。”
沈寒笙有點愣住,半天,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
“怎麽?”鄭悅顏看著她,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你不恨他嗎?難道你不希望他得到應有的下場嗎?”
“恨這個字,不足以形容我對他的感覺,可是,可是我也不知道……”沈寒笙沉默了半晌,低聲道:“你爸爸不會要找人弄死他吧?”
鄭悅顏輕輕一歎:“老實說,這個我也不知道了。”
夜漸漸深了,酒吧裏的人也漸漸少了,音樂仍是低低的深情的回蕩在耳畔。
鄭悅顏微微皺起眉頭,忽然輕聲道:“她恢複記憶之後,我還沒有去見過她。”
沈寒笙要了幾塊冰,用手掌托著,輕輕摩挲著自己滾燙的臉龐,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
“那時候從伊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我以為是車禍撞壞了她的腦袋,不但讓她失憶了,還讓她丟了自己的性格
。”鄭悅顏笑了一笑,自言自語似的說了下去:“我知道她前些天對我姨父姨母的所作所為,這才是我從小認識的她,隻是,她對雪兒也那樣,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沈寒笙微微一歎:“也出乎我的意料。”
“所以,我可以想見她現在的心情,這種情況下,她沒有再拿刀去殺人,而是選擇了一種更為聰明的做法,這才是我的表姐。”
沈寒笙皺了皺眉,更正道:“她一直是你的表姐。”
“那時候我們隻有幾歲,從伊寒暑假經常到我家來,我外婆當時也還在世,她一直不肯離開家鄉,隻願意跟我姨母住在那座小城,所以我們也偶爾會過去賢侄你好。”鄭悅顏手托著下巴,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之中:“從伊小時候長得很漂亮,性格又乖巧可愛,而我卻霸道任性,無法無天,所以她比我更得大人的疼愛,在我的記憶裏,我外婆更喜歡她一些,我爸爸也很疼她,什麽我有的東西,他都要給從伊買一份,而且,最讓人反感的是,他喜歡拿從伊跟我比,說從伊成績好,說從伊懂禮貌,說從伊像個小淑女。剛開始的時候,我們還有過一段愉快的日子,可是時間久了,我對從伊的怨氣不免漸漸加深,我越來越不喜歡她,開始有意無意的跟她作對。記得有一次,家裏來了個陌生的客人,他一看到從伊,就對我爸爸誇讚說,鄭總這是你女兒啊,可真是個小美人胚子,你可真有福氣,我爸爸當時樂嗬嗬的,居然抱起從伊,笑著回答說,是啊是啊。我氣壞了,後來跟從伊玩時,我故意推得她摔了一跤,她腦袋上擦破皮,流血了,而我則被我爸狠揍了一頓。”
沈寒笙認真聽著,也不插話。
鄭悅顏慢慢喝了一口酒,接著說下去:“後來,外婆過世了,我們互相走得沒以前多,我壓根不想去那座小城,可能因為跟我不怎麽相投的緣故,從伊似乎也不是很有興趣來我家玩,隻是我們兩家之間的電話還是一如既往的頻繁,我爸媽曾經想接從伊過來跟我一起讀書,一則我姨父姨母就從伊一個女兒,舍不得,二則從伊不願意,這事就這麽作罷。”
“再後來,我們漸漸都大了,懂事了以後,我對從伊沒什麽很大感覺了,小時候的事情,都放到了一邊。可是,從伊出了車禍,失憶了,跟她老公一起來到了我所在的這座城市,我們簡直像一家人一樣相處,我又開始討厭她了,簡直比小時候更看不順眼。我討厭她在長輩麵前低眉順眼,溫言細語的樣子,我討厭她臉上隨時保持的微笑,我更討厭她那是利欲熏心,精打細算的老公
。我覺得他們兩口子都在刻意討好我爸爸,這讓我覺得惡心,隻是,我不會像小時候一樣,把什麽都表現在臉上,當然不會去弄髒她的洋娃娃,不會用剪刀剪破她的裙子,哈!”
沈寒笙忍不住道:“悅顏,你誤會了從伊,她不是刻意討好你爸爸,是曹雲俊利用她。”
“我現在知道了。”鄭悅顏擺擺手,然後苦笑道:“說實話,我跟從伊表姐妹關係這樣,我爸爸要負很大的責任。你知道嗎?我一直覺得我爸爸疼從伊勝過疼我,也覺得他疼我堂哥勝過疼我,因為他待他們總是那麽寬容,總是不吝嗇讚美,卻對我那麽苛刻。他教訓起我來,不是說我樣樣都不如從伊,就是說別以為他就我一個女兒,如果我不聽話,他會把事業,公司交給我堂哥,什麽都不會給我,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我非但沒有變得更聽話,反而更叛逆。”
說到這裏,她的聲音變得有些傷感:“可是直到我進了鼎泰,我的想法全變了,我這才知道我自己以前是多麽的傻。我一改往日的種種習氣,在工作上全力以赴,隻為不被他看低,我做到了,當我有了一點成績時,我覺得長久以來,終於在他麵前揚眉吐氣了,我以為他會驚訝,可是,他的眼裏更多的卻是欣慰和驕傲。在後來的日子裏,我第一次覺得跟他距離那麽近,我感受到了他對我煞費苦心的栽培,我看到他為了讓我順利接替他的位置,而做的種種努力。我突然明白了,他最愛的人,不是別人,是我,一個做父親的,最愛的永遠是他自己的孩子。他對我嚴苛,是因為他對我寄予厚望,他總拿我跟別人比,是希望激勵我,讓我變得更優秀。”
鄭悅顏眼眶微微濕潤,仰頭一口把杯中酒飲盡:“就在前陣子,他告訴我,他想退休了,想享下清福,等他替我鋪平道路,他就把鼎泰全部交給我。寒笙,我突然好後悔自己從前的種種所作所為,我後悔跟他一次次的作對,後悔讓他一次次的失望。在那一刻,我在心裏發誓,這輩子,我再也不要讓那個老頭對我失望了,再也不要了……”
她似乎是有點醉了,身體有點搖搖晃晃,沈寒笙忍著頭腦的昏沉,伸手扶住了她,鄭悅顏將頭輕輕靠在她肩上,低聲問道:“寒笙,我是不是很壞,我這麽對自己的表姐?”
沈寒笙鼻子微微發酸,搖頭道:“沒有,你一點兒不壞,我從來沒有像現在般了解過你。“
“寒笙,我真不該喜歡你。最近我才發現,原來我鄭悅顏也會有這麽多後悔的事情。”她閉上眼睛,喃喃道:“我想,明天我也該去看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