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下午,曹雲俊的聲音在葉從伊耳邊響個沒完沒了。

“從伊,你這套衣服顏色暗了點,換一套吧,姨媽常說,喜歡看年輕人穿顏色鮮明點的衣服,這樣人看起來精神些。”

“從伊,你怎麽給雪兒梳個頭發也要這麽久啊,快點快點。。。”

“哎喲,都四點了,你們娘兩磨磨蹭蹭的,今天難得姨父也在家,我們該早點過去,陪他聊聊天什麽的,別讓長輩等著我們。”

可能因為職業的關係,曹雲俊特別講究儀表,他的頭發永遠都是梳得一絲不苟的,皮鞋也總是擦得鋥亮,今天因為要到鄭家吃晚飯,他更是精心裝扮了一番,一身剪裁合身、質地優良的藍色西裝把身形高大的他襯托得風度翩翩,往葉從伊旁邊一站,任誰看來都是一對璧人。

好容易把一切都弄妥當,一家三口上了車,曹雲俊才放下心來,麵上浮上了一絲笑容。

“爸爸,爸爸,我今天穿的這條裙子漂不漂亮?”曹幼雪坐在葉從伊膝上,歪著頭看他,又指了指頭上藍色的蝴蝶結

“漂亮!當然漂亮了。”曹雲俊看著女兒,喜笑顏開,一邊開車,一邊又眨著眼睛補了一句:“簡直像個小公主!”

“咯咯”車廂裏立即響起曹幼雪清脆稚嫩的笑聲,她仰起頭,亮晶晶的眼睛望著葉從伊:“媽媽也很漂亮。”

葉從伊微微一笑,低下頭在女兒粉嘟嘟的臉上親了一口,卻避開了曹雲俊充滿愛意的目光,眼睛望向了窗外。

曹雲俊外表英俊,人又上進,有事業心,雖然近兩年因名氣越來越大,相應的工作量也大,陪她的時間沒有新婚時那麽多,但他溫柔、體貼,仍然是個無可挑剔的丈夫,別人是這麽說,而葉從伊也不能否認這一點。可是,每回曹雲俊碰上與她姨父有關的事情,就像變了一個人,這種在她看來很明顯的變化,總讓她心裏隱隱不舒服。

不錯,鄭家家世顯赫,在這座城市根基穩固,相當有地位,而四年前,她的父母親讓她和雲俊離開家鄉那座北方小城,來這裏投奔姨父姨母,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雲俊今天事業的成功,固然是因為他的聰明上進,然而與鄭泰一開始的扶持提攜,卻也是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曹雲俊自己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一向對鄭泰和王自芳兩夫妻,簡直比對自己的親生父母還要尊敬親熱,就因為鄭泰疼葉從伊,曾說過希望她來自己的鼎泰集團幫忙的話,那一陣子,他就經常勸妻子辭掉jm的工作,以至於最後竟惹得葉從伊起了反感之心。

葉從伊從心底深深歎了口氣,到了今天,對於曹雲俊在姨父麵前百般巴結、千般討好的樣子,她已經感到有些厭煩,妙在曹雲俊心思乖滑,口才便給,他一切取巧的言行舉止,在別人眼裏看來都自然而不著痕跡,並不讓人反感,鄭泰夫婦很喜歡他,在他們眼裏,他是一個年輕有為,前途無限的青年,更是一個懂事孝順的後輩。隻有葉從伊,在他身邊最近的人,才能從他一些細微的舉動中,感覺到他文質彬彬的外表下,那顆功利的充滿著不安分子的心。

男人有野心,並不是一件壞事,葉從伊開始總這麽安慰自己,可是曹雲俊在她麵前並不很掩飾,那處處流露的熱切期盼,總讓她覺得有點兒失望,有時候她也會想,他們並不是一類人,他們甚至很少在一件事上,達成過一致的觀點。

可是,既然這樣,他們又怎麽會走入婚姻呢?

“從伊,你在想什麽?”

葉從伊的思緒被曹雲俊適時拉了回來,她側過頭,便碰觸上他關切的眼神,剛才浮起的一個接一個的念頭瞬間沉入心裏最深處,甚至是莫名的有點愧疚起來,她矛盾的想,她實在不該老這麽去想自己的丈夫,他重視自己的親人,對他們好,又有什麽錯呢?

於是,她漫不經心的回答:“沒什麽,快到姨父家了

。”

曹雲俊笑了笑,伸過一隻手握住了她纖細微涼的手指。

鄭悅顏的家位於近郊,一棟白色的漂亮別墅。

曹雲俊一手抱著曹幼雪,一邊牽著葉從伊,一走進一樓敞亮氣派的客廳,便看見鄭泰戴著一副金邊眼鏡,正仰在寬大的沙發上,手中似是拿著一份報紙在看。

他連忙開口叫:“姨父。”將曹幼雪放下,哄道:“乖女兒,快叫外公。”曹幼雪十分乖巧,張開手就朝鄭泰撲過去,聲音又甜又脆:“姨外公。”

鄭泰抬頭見了他們,連忙摘下眼鏡,將手中東西放下,一把摟住了撲過來的曹幼雪,樂嗬嗬的道:“喲,雪兒,好久沒看見了,可想死姨外公了,來,跟外公親一下。”

曹幼雪立即湊過去,嘴唇在他臉上貼了一下,鄭泰將她抱到膝上,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又指著對麵的沙發:“來,雲俊,從伊,坐。”一個傭人早走過來,按照以往的慣例,給曹雲俊遞了一杯熱茶,葉從伊則是一杯水。

葉從伊掠了掠鬢邊的長發,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眼睛四下裏望望,笑道:“姨媽和悅顏呢?”

“你姨媽近來迷上烹飪,在廚房裏和林媽一起忙活呢,至於悅顏,哼,這時候隻怕還在**睡大覺呢。”鄭泰一說到女兒,笑容不知不覺斂去:“說到她我就來氣,都是我們從小給寵壞了,萬事由著她,現大學畢業了,再繼續深造,不樂意,要她來公司工作,沒興趣,成天跟些狐朋狗友外邊遊蕩,我們鄭家裏麵,最沒出息的一個就是她,花錢她倒是最在行,這個樣子,將來可怎麽承繼鼎泰的事業喲!”

曹雲俊聽他唉聲歎氣的,連忙陪笑說:“悅顏還小,玩心重點也正常,姨父您現在正當壯年,如日中天,將鼎泰經營得有聲有色的,談承繼事業的事也為時尚早,悅顏心性是挺聰明的,等她收心了,到時來幫您,上手也會很快的

。”

“什麽聰明,小聰明倒盡有!”鄭泰從鼻孔裏哼了一聲,嘴角卻重新展露出一絲笑意來,他目光移到葉從伊身上,歎道:“女孩子就該像從伊這樣,溫柔嫻雅,聰明懂事,這樣才討人喜歡,要是悅顏能有從伊一半,我也不用替她操那麽多的心了。”

曹雲俊笑道:“這是姨父的偏愛之詞了,您對悅顏的要求太高了,就好比我嶽父嶽母,他們就總是說悅顏比從伊活潑討喜呢。”

鄭泰神色愈見歡喜,兩人說笑了一回,他便關切的問:“雲俊,我上次介紹你接的王總那個財產糾紛的案子,現在進展如何?勝算大不大?”

葉從伊一聽他們談起正事,正好趁機會抽身,站起來笑說:“我去廚房看看有什麽幫得上忙的。”

鄭泰忙擺手:“你不用去,交給她們就好,你倒是上去把你那妹妹叫下來,她現在的日子過得昏天黑地,沒人叫她,是不會下來吃晚飯的。”

葉從伊點點頭,含笑牽著曹幼雪上樓去了。

等到兩個男人政治時事財經無所不至,高談闊論了一番後,麵上仍帶著慵懶睡意的鄭悅顏也隨著表姐下來了。

餐廳裏那張長方形的餐桌上,也擺滿了色澤誘人的各式菜肴,鄭夫人從廚房出來,不免又與外甥女一家親熱一番,她一麵招呼著家人就坐,一麵掩不住滿臉得色的說:“今天這菜差不多都是我親自弄的,林媽打打下手,就不知道你們這些人平日裏山珍海味吃慣了,我這家常小菜能不能合你們的胃口。”

鄭夫人閨名王自芳,跟葉從伊的母親王遠珍是嫡親姐妹,年輕的時候長得極美,她總說葉從伊像自己當年的模樣,連那份清新恬淡、優雅淑靜的氣質都像,不比鄭悅顏,一天到晚瘋瘋癲癲的。

雖然她如今已四十好幾,可是因為平日裏會保養,再加上為人風趣開朗,所以看起來倒像三十出頭的模樣,跟鄭悅顏看起來簡直兩姐妹。她待葉從伊極好,葉從伊也很喜歡這位姨媽,有時候甚至會有種奇怪的感覺,跟姨媽相處,比跟自己的母親還要自在點。

鄭悅顏聽母親這樣說,一手撐頭,說:“哎喲,行了,媽,你就別謙虛了

。”說著將筷子伸向一盤清蒸龍蝦,筷子還沒伸到盤邊,手腕就被捉住:“蝦是發物,你不能吃,吃別的。”

“你不準我吃,還端上桌幹嘛呀!你這不是惹人著急嗎!”鄭悅顏不滿的嘟嘴。

鄭夫人慢條斯理的說:“端上桌是給從伊他們吃的,你能夠吃的我都擺在你邊上了。”

鄭泰伸筷嚐了嚐菜,對夫人的手藝讚賞,揮手說:“去酒櫃裏拿瓶茅台來,今天高興,我要和雲俊喝兩杯。”

鄭悅顏一聽到酒,就更不高興了,忍不住對葉從伊抱怨說:“自從做了那個鬼手術,我爸我媽這也不準我吃,那也不準我吃,這都算了,還把我拘在家裏好幾個月不讓我出去,我簡直快要瘋了。”

“是怕你出去喝酒吧?”葉從伊輕聲一笑。

“正是。”鄭夫人看了女兒一眼:“醫生說你最少三個月後才能沾酒,就你,出去了就是跟你那群朋友吃吃喝喝,沒哪幾個晚上不在酒吧泡著,我和你爸爸能放心?你呀,現在大學也畢業了,玩也玩了一年了,什麽時候才懂事點,去公司幫你爸爸減輕點負擔啊。”

鄭悅顏聽到這個,立即不作聲了,葉從伊笑道:“姨媽,你也說她現在動手術沒多久,還需要好好養下身體,這個就等以後再說吧。”

鄭悅顏在桌子底下拉表姐的手,以示感激。這個話題總算拋開,一家人說說笑笑,餐桌上一片溫馨。

吃完飯,葉從伊夫婦逗留了許久,直到夜色漸深,這才告辭,一出大門,葉從伊蹙著眉,神色不悅:“剛才姨父問你喜歡什麽車,那是什麽意思?”

“我不知道呀,大概是因為悅顏想換輛新的跑車,他想聽聽我對於車的看法吧。”曹雲俊搖搖頭,無辜的笑:“你幹麽不高興?”

葉從伊盯了他看了幾秒,認真的說:“如果姨父想送你車,你可不能要。”

曹雲俊嘴唇張了張,正待說話,鄭悅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表姐,姐夫!等等我。”

兩人同時回頭,卻見鄭悅顏一臉興奮的向他們走近,葉從伊愕然:“你出來幹什麽?”

鄭悅顏得意的笑:“我說你們一家要去看電影,我也想跟去,找這個借口溜出來了

。”

葉從伊不由得好笑:“實際上你是?”

“實際上我是要出去透透氣,然後找下荷娜,最近那死女人就跟失蹤了一樣,電話都不給我打一個,真是沒人性!”

葉從伊搖搖頭,然後莞爾一笑:“她最近有了新目標,估計她在新目標那裏。”

“啊?”

“一個帥氣的調酒師。”葉從伊又補了一句。

“啊!”鄭悅顏睜大了眼睛。

那家酒吧的名字叫曖昧,裏麵的氣氛就跟它名字一樣,充滿著曖昧。

幽暗柔和的燈光,慵懶性感的薩克斯風漫不經心的吹奏著,仿佛醉人於無形,經過之處,不時傳來男女間的喁喁細語,間或夾雜著一兩聲挑撥得人心癢癢的不高不低的笑聲,鄭悅顏有些感慨,怎麽自己以前沒有發現這麽個奇妙的地方。

她一邊目光四下打量,一邊邁著輕盈的步伐上了二樓,然後一雙眼睛各處巡視了幾下,一個熟悉的妖嬈背影便映入眼簾,她唇邊不由得浮上一絲玩味的笑意。

荷娜正坐在長長的吧台邊,一手撐著腦袋,一手把玩著手中的酒杯,騷首弄姿的,正跟一個調酒師模樣的人在說著什麽,離得這麽遠,她都幾乎能聽見她春意蕩漾的笑聲。

她的旁邊,還有一個人緊挨著坐著。鄭悅顏一邊有些疑惑,一邊緩緩的走了過去,然後笑道:“荷娜,你夠意思啊。”

荷娜端起酒杯,回過頭來,臉上盡是嫵媚的笑意:“悅顏,你速度倒是挺快的呀。”

鄭悅顏扶著她的肩頭,並不看她,首先上上下下將那調酒師打量了一番,然後甜甜的說了一聲:“給我來一杯血腥瑪麗。”這才回過頭來,方欲說話,坐在荷娜右邊的人聽到了她的聲音,也側過頭來,兩人的目光相遇,鄭悅顏張大了嘴,突然呆在了那裏,心裏仿佛有一個歎息似的聲音低低響起:“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