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兩天,都是鄭泰夫婦宴請王遠珍夫婦,隻不過地點改在了鄭家。曹雲俊把手上所有事情都放在一邊,每天抽出空來陪伴左右。

這天天氣不錯,陽光溫暖和煦,照在人身上,懶洋洋的十分舒服。鄭泰夫婦和葉開祥坐在房子前麵的大草坪上喝茶聊天,曹雲俊則陪著王遠珍在遠處散步。

“一年多沒有見,你姨媽姨父還是從前的模樣,我和你爸卻是顯得老了。”王遠珍一邊走,一邊感歎。

曹雲俊笑道:“哪有,媽,你多想了,你跟爸看著可精神呢。”

“是老了,老了就要服老,隻是啊,要能一直看著你跟從伊還有雪兒就這麽好好的過下去,就算哪天眼睛閉上了,臉上都還是笑的,哎。”王遠珍想著葉從伊那晚疏淡的表情,出神的看著遠處的花叢。

“媽。”曹雲俊見她神色忽然變得黯然,忍不住輕輕叫了一聲。

“從伊她。。。”她想了想,話頭又停住。

曹雲俊臉上卻露出一絲笑意:“多虧媽這次過來,從伊她已經原諒我了。”想了想,他又蹙起眉頭:“她現在比起以前來,好像有了點兒變化

。”

他所說的,正是王遠珍所想,而又不願意說的。是的,葉從伊身上確實起了一種變化,她變得敢於反抗,很容易就讓人想到從前的一段日子,想到那令人心驚肉跳的那一天。。。就在那一天,她差點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女兒,而一切的緣由,卻隻是因為一個女孩,這麽多年來,每每腦海中浮現出那張蒼白的精致的臉孔,她心頭就像被巨大的陰影籠罩,充滿了驚惶和恐懼。

“媽,媽。。。”

這聲叫喚讓王遠珍從回憶裏回過神來,微微側過頭去,女婿英俊溫雅的麵孔近在眼前,她心裏忽然長長的籲了口氣,怎麽又想起那些不愉快的過往了,這都過去多少年了。如果說最初兩年,她還總是擔心緊張,怕那個人會找到從伊,怕從伊記起往事,可是現在他們都已經結婚生子了,一切都去遠了,她還有什麽好顧慮的呢?他們的生活已經風平浪靜,一家人都過得很幸福,再也不會有不相幹的人來打擾了。

曹雲俊見她看著自己,忽然鎖起眉頭:“媽,關於那個男生,我想知道得更多一些。”

“雲俊,從伊現在是你的妻子。”

“可是我以前就很想見他。”曹雲俊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眼裏卻閃過一絲不甘:“我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從伊忽然跟我說她有了愛的人,讓我別再給她寫那麽多信,別老是打電話給她,更不要說喜歡她想她之類的話,接到這個電話的時候,我感覺天都要塌下來了,完全無法接受,我一次又一次跑去她的學校,想要見那個人,可是她就是不肯讓我見,不管我如何追問糾纏都沒有用,到後來,她變得很絕情,一點都不念及我們一起長大的情分,不再接我電話,不再理我,也不再見我。我一直想知道,那個男生到底長什麽樣,他到底什麽地方比我強,能讓從伊這麽對我,能讓從伊在我麵前,口口聲聲說愛他,怕我聯係她他會不高興。”

說到這裏,他深深喘了口氣:“媽,可能你會覺得我幼稚,但關於這些,我真的很介懷。沒有什麽人比您更了解我對從伊的感情,我很小的時候,你們經常逗我說些將來要娶從伊做妻子之類的話,到我真的懂事的時候,我是真的愛上從伊,是真的起了這種念頭,你和爸爸,還有我爸爸媽媽也一直希望我們兩能這麽發展,可是。。。可是從伊愛上的人卻不是我,我甚至不知道我的情敵長什麽樣,從伊失憶前,他們的事情,我問不出來,她失憶後,我沒有辦法再問。”

“雲俊,那是從伊當年不懂事

。”王遠珍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我告訴過你,那個男孩是一個省醫學院的一個學生,我去省城看從伊時,從伊帶他跟我們見過,那男孩出身不好,各方麵條件都不如你,我和你爸爸都不滿意,可是從伊就像迷失了心智一樣,一心要跟他,還為此跟我們冷戰,直到。。。”王遠珍想起葉從伊出車禍那天,麵部肌肉抽搐了幾下:“直到她出了車禍。”

曹雲俊看著她,目光充滿了真誠和感激:“媽,我一直很感謝你讓我有機會擁有從伊,真的。”

王遠珍神情和藹,微笑著說:“你們本就是般配的一對。瞧,你們現在很幸福不是嗎?”

曹雲俊笑容未退,眉宇間忽然又露出一絲躊躇之色:“可是媽,我總免不了有點擔心,雖然很幸福,但這種感覺並不踏實,尤其是現在。。。”

“你擔心她恢複記憶,記起那個男孩?”

“是的,所以我才想對她的前段感情再多一點了解。”

王遠珍見他神情忐忑,安慰道:“我們不喜歡那男孩,對他所知也並不多。但他後來似乎也聽說了從伊失憶的事情,從此也並沒有再出現。雲俊,你不用太過擔心。”

“媽,我隻是沒有安全感,自結婚起到現在,一直沒有安全感,生怕眼前的一切,我所擁有的一切,忽然在哪一天都變成泡影,直到雪兒出生,我才稍微安心了些。”曹雲俊對這位從小看著自己長大,將自己視為己出,又一手促成了自己婚事的嶽母,毫不隱瞞自己心裏的感覺:“可是,醫生說過,從伊恢複記憶有一半的幾率,隻要想到哪一天,我有可能失去從伊,而雪兒有可能不會有完整的家庭,我就會坐臥不安。”

王遠珍皺起眉頭:“雲俊,你怎麽會還這樣沒有信心?你們已經是合法的夫妻了,也有了小孩了,就算她哪天記起以前的事,先不提你們青梅竹馬的情分,你覺得從伊這幾年來對你就沒有一點感情嗎?你覺得她就有那麽狠心,會拋棄自己的女兒再去找那個人嗎?”

曹雲俊停下腳步,歎氣說:“可能。。。可能最近我想得多了點。”

“已經過去這麽久了,一切都發生改變了,她也改變了。雲俊,你記住,從伊是你的妻子,你隻要一如既往的愛她,疼她,盡到一切丈夫應盡的責任,就沒有人可以從你身邊搶走她

。”

“我知道了,媽。”曹雲俊點點頭,低聲道:“媽,這次我不會像從以前一樣,讓自己失望,也讓你們失望了。”

“嗯。”王遠珍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回頭看看遠方草坪上坐著的幾個人,笑道:“走了這麽久,也累了,我們過去跟你姨父姨媽喝茶聊天吧。”

桌上的火鍋在熱騰騰的冒著熱氣,小方將半盤子羊肉卷放進去,涮了涮,撈起一片放進嘴裏,然後端杯喝了一口白酒,長長的吐了一口氣:“爽!”

沈寒笙環目四顧,感慨道:“這家店是越來越紅火了,都十二點了,還有這麽多人。”

“你以為就我們喜歡深夜來吃啊,再說它這味道確實地道。”

“好久沒來了,去年冬天,我們可是這裏的常客。”

小方看著她杯中的果汁,忽然說:“其實你今天應該陪我喝白酒。”

“你知道我不大喝白酒的,而且我明天還要上班。”

“我還沒說完呢。”小方咳了兩聲,然後揚了揚下巴:“我準備結婚了。”

“什麽?”沈寒笙筷子一鬆,一片蘑菇掉到了碗裏,又驚又喜:“什麽時候決定的?”

“就前兩天啦。你知道的,前陣子我帶她回老家見了我父母,我爸媽對荷娜很滿意,高興得不得了,我想了想,我們兩個年紀都不小了,也該考慮下這事了,就跟她求了婚啊。”

“哇,你保密工作做得挺好啊,求婚都沒透露一點訊息出來。”

“也是臨時性的決定啦。”

“婚期定在什麽時候?”

“這個還沒準,我們已各自跟自己父母征求了意見,幾位老人家都滿口讚同,但婚期嘛,得他們見麵了再敲定,我估計有可能在元旦。”

“是嗎?”沈寒笙高興的說:“那就很近了呀,這可真是大喜事!”

小方晃了晃酒杯:“所以說,你得為這個跟我喝杯酒啊

。”

沈寒笙看著桌上的白酒,笑著點頭:“好吧,就喝一小杯。”

“當然,難道我會為難你,讓你明天上不了班嗎。”小方拿過一隻新的酒杯,給她倒了半杯,然後遞了過去:“給。”

“恭喜就要成家立室了啊!”兩人碰了下杯,各自一口飲盡,沈寒笙隻覺一口辛辣的味道直衝入喉,忙忙的放下酒杯,夾了一個蝦丸放進嘴裏,這才感覺好了點。小方見她皺眉伸舌的樣子,不覺好笑,又自己給自己斟滿:“要是荷娜在這裏,她就可以陪我喝。”

沈寒笙想起荷娜喝酒時那豪氣衝天的樣子,忍不住打趣:“所以說你兩是天生一對啊,以後結了婚,平時就像夫妻,喝酒時就像兄弟,反正兩個都是酒道中人,沒事就可以相對豪飲一番。”

小方笑了笑,突然轉了話題:“我們結婚,會找悅顏做伴娘。”說完,一雙眼睛別有意味的看著她。

沈寒笙有點心虛,過了一會兒才說:“她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

小方歎了口氣:“寒笙,說我保密工作做得好,那你呢?簡直沒有把我當朋友啊。”

“我本來想今天跟你說的,可是你先說了個讓我驚喜的好消息,我就忘了。”沈寒笙辯解了兩句,又說:“再說悅顏跟荷娜說了,不就同跟你說了一樣嗎。”

“那可不一樣。”小方眉頭微微一挑,臉上旋即又露出笑容來:“不過我很高興聽到這樣的消息。”

“覺得有點突然吧?”沈寒笙看著火鍋冒騰上來的稀薄的白霧,目光飄忽。

“想通了?”

沈寒笙嘴角微抿,抬頭看他:“你覺得呢?”

小方望了她許久,也沉默了許久,才輕聲說:“慢慢會想通的,時間是很殘酷的東西,也會把你變得殘酷。這是很好的開始。”

“不,時間隻是幫凶而已,殘酷的另有其人,這樣也好,幾年前還抱著信念,不敢自暴自棄,現在可以放任自己一把了

。”

小方皺起眉心:“跟悅顏在一起是因為自暴自棄?”

“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的。”

“如果隻是因為這樣,你又何必跟她在一起?”小方眼神不悅。

“因為她想,我也需要。”沈寒笙放下筷子,看著他,唇邊浮起一絲淡淡的笑容:“跟她在一起原因很多,比如說,我一想到,這一生,還有那麽漫長的一段路要走,還要像過去幾年一樣,在又冷又黑的路上,一個人走,我也會很害怕,很慌張。諸如此類卑鄙無恥的原因,有很多,我不想一一贅述,當然,你有鄙視我的權利,但我絕對不想騙你,說我跟她這麽快在一起了,隻是因為我愛上了她。”

小方眸色微沉,有些尖刻的道:“所以,你就是放不下葉從伊就對了!你現在隻是被她傷了,被她又一次放棄了,再也無力像之前一樣堅持了,找個人來陪你就對了?!你當鄭悅顏是什麽?她哪點兒不及葉從伊?”

“我是放不下從伊,這是沒錯。”沈寒笙一點也不動氣,她將一片牛肉卷放進火鍋裏涮了涮,撈出來,等它涼了,慢條斯理的送進嘴裏,這才緩緩的說:“但有件事你想錯了,我當悅顏是什麽?我當她是我的戀人,以後要跟我共度一生的人。”

小方被她說得疑惑起來,看著她發怔。

“我會對她好,關心她,嗬護她,照顧她,體貼她。”沈寒笙臉色平靜,繼續說:“她們兩個都很好,沒有什麽可比性。如果你實在要問我此刻對她們兩個是什麽感覺,我隻想說,從伊是我此生最愛的人,也是我現在最愛的人,但我不希望,我將來愛的還是她。而悅顏,我沒有騙她,她知道我現在並不愛她,她也知道,在以後的日子裏,我會努力讓自己去愛她。”

說到這裏,她抬起眼皮,直直的望著他:“從伊說她很愛她老公,很愛她的孩子,很愛她的家庭,她看起來很幸福,我不想再去打擾她。事實上,再次見到她,看著她依偎著老公,抱著孩子的那一刻,我就已經失去告訴她真相的勇氣了,這次我跟她之間發生的插曲,隻讓我更加絕望。幾年前,她沒對我說分手,但這次,她對我說結束,我就權當是補了上次的了。小方,說了這麽多,你明白我是什麽意思了麽?愛不愛不是我自己能控製的,但我至少,已開始選擇新的生活了,我跟悅顏兩個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