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燈杆上,赫然高吊著-個女子。離地麵約有丈許高下,昏黃的燈光映照下,可以看出這女子花信年華,衣著也很入時,方玨栗聲道:“這女子是尋短見的麽?”“玉琶妖姬”道:“不是!”方玨一怔神,道:“你怎知道不是自盡的?”“玉琶妖姬”道:“道理很簡單,懸吊的高度離地有丈多,普通女子上不去,而且死者跟不突,舌不吐,根本不是自尋短見的。”方玨倒很佩服她的閱曆與見解,期期地道:“不知道……還有沒有救?”“玉琶妖姬”不假思索地道:“沒救了!”方玨又是一怔,道:“你又知道?”“玉琶妖姬”笑笑道:“既不是自盡,便是他殺,她是死後才被吊上去的。”極合情理,方玨無言反駁,眉頭一緊,道:“這女人死得奇怪,定與廟裏人有關,我們先進廟去查個明白,回頭再處理這女屍。”
“玉琶妖姬”應了一聲,與方玨雙雙越牆入廟,廟裏一片漆黑,隻大佛殿佛龕前點了盞油燈,昏昏的光焰使廟院顯得更加陰森。方玨擺了擺頭,快速地掠人大殿。殿內空蕩蕩地不見人影,佛前有燈,有香篆,看來住持的和尚已做完了晚課,方玨目光四下一陣掃瞄之後,道:“我們搜!”兩人把前後殿、禪房、香積廚全搜了一遍,奇怪,無人跡,兩人又踅回前院,“玉琶妖姬”開口道:“對方可能回避了!”方玨有些牙癢癢地,沉聲道:“殿裏有香燈,廟外吊著死人,顯然事情不簡單,對了,上次你發現頭陀與白發老人時,是否還有別的人在場?”
“沒有,就隻那麽兩個。”
“頭陀不會是住持吧?”
“那可就不知道了!”
“怎麽辦呢?”
“總得想辦法迫對方現身……”
驀在此刻,廟門方向突然傳來-聲陰森的冷笑。方玨心中-動,連想都不想,便閃電般彈身撲出廟外,“玉琶妖姬”也跟著掠出。依然不見人影,那女屍仍高吊在原處。方玨發話道:“鬼鬼祟祟,見不得人麽,有種就現身出來!”沒有絲毫反應。“玉琶妖姬”加上一句道:“如果是能見人的話,就不會藏頭露尾了。”還是沒有反應,方玨飛上廟門頂,四下張望,廟四周有不少樹木,如有人藏身在暗影中,的確不容易發現。
“玉琶妖姬”解下天燈杆上的女屍,放落地麵,突地驚叫出聲。方玨撲回原地,一看,也吃驚不小,女屍胸前赫然有塊布條,三個怵目驚心的紅字:“討債人”。無疑地這是仇殺,“討債人”是誰?方玨愕住了,如果這仇殺與三才門有關,則死者是誰?所討何債?“玉琶妖姬”有些激動地道:“討債人,這怎麽回事?……可能就是剛才發冷笑的人。”事情變成了撲朔迷離,使人揣不透其中端倪,方玨心想:“披發頭陀,與白發老人在廟裏密談,是半月前事,也許與今晚的事風馬牛不相及,如果能找出這廟的住持,便可追出真相……”心念-轉,道:“香娥,我們走!”
“走?”
“唔!事不關己,少管為妙。”
“可是你的事……”
“回頭再商量吧!”最後-個吧字離口,人已彈出數丈。“玉琶妖姬”隻好跟上,方玨在前,把身法展到十成,捷若輕煙,他並不循來時的路,直朝曠野裏飛馳,中途改了三次方向,最後又大迂回繞回那廟的附近。在暗影中停身。“玉琶妖姬”已領悟方玨的用意,悄聲道:“守候麽?”方玨低聲應道:“不錯,我非要弄個明白不可。”
像夜貓守伺目的物,兩人耐心地等,事關方玨本身,還有愛兒的安危,他在真相不明之前,絕不放手。靜,空氣-片死寂。“玉琶妖姬”緊傍方玨而坐,太靜,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淡淡的幽香不斷送入方玨的鼻孔,時間一久,他感到不自在了,綺念從下意識中升起,這是男女本能上的反應,他的呼吸不自覺地急促起來。年齡相若,在女人而言,二十幾歲是成熟的顛峰,比男人更敏感,“玉琶妖姬”有意無意地挨得更緊,整個妖軀貼在方玨身上。心猿難鎖,意馬難拴,方玨起先是盡量克製,慢慢,理智的藩籬動搖了,他身上發熱,手心冒汗,呼吸更急促,他想推開她,但手伸出去,身不由心,不是推,而是抱。“玉琶妖姬”整個地倒入方玨懷抱。軟玉溫香,肌柔膚膩,原始的火燃燒起來了。一個聲音在方玨心裏大叫:“我不能這樣做,我不能這樣做,我已是為人夫為人父的人,我不能……”但現實的誘惑是可怕的,荒野、靜夜、孤男、寡女,誰有這大的自製力,能在急流的衝擊下收篷?
“玨哥,我……感覺我很幸福,把我……抱得更緊些,我真希望……死在你的懷中,永遠不醒,現在……我開始嫉妒李憶鳳了……”夢囈似的聲音像無數的柔絲,纏裹住方玨的心。他把她抱得更緊了,檀口香腮,加上鼻息咻咻,火,越發熾烈。方玨已感到無法自持,無限的春光,就要彌漫開來。“玉琶妖姬”突地扭轉嬌軀。兩人滾倒地麵。“咚!”摔開的琵琶,琶弦碰上了石頭。猶如當頭棒喝.方玨的靈智突地抬頭,他翻身坐起,出了一身冷汗。
“玉琶妖姬”滾轉嬌軀,雙臂環上了方玨的腰,嬌喘著,像呻吟般地道:“玨哥,我……我……玨……哥……”靈智複明,方玨已不再迷幻,冷冰冰地道:“香娥,我們不能鑄錯。”“玉琶妖姬”沒鬆手,烈火仍在焚燒著她。方玨已心如止水,再勾不起波瀾,綺念盡消。
就在此刻,-聲淒厲的慘號震耳傳來。方玨心頭大震,霍地站起身來,太猛,“玉琶妖姬”打了一個翻滾,她也跟著站起。方玨急匆匆地道:“你呆在這兒,我去看看!”兩個起落,到了廟前空地。“呀!”他栗叫出聲。燈杆下,多了一具女屍,同樣的年齡,胸前照樣有“討債人”的布條。“討債人”一夜之間連殺了兩名少女,何故?為什麽被殺的都是少女?死者是什麽來路?這兩名少女是被帶來此地殺害,還是自投羅網?車轉身,方玨進入廟中,一切依舊,死寂無人,前後兜了一圈,依然一無所見,他重行出廟,奔回現場-個女人的詈罵聲傳了過:“鮮廉寡恥,你不要臉!”方玨聞聲之下,震驚莫明,這分明是妻子李憶鳳的聲音:“哇!”是女人的慘叫聲。
這一聲慘叫使方玨膽寒心顫,發狂地奔回原來隱身的地方,隻見“玉琶妖姬”口吐鮮血,倒在地上,旁邊,赫然站著妻子李憶鳳。夫妻分別已近旬日,她會在此時此地現身,傷了“玉琶妖姬”,是方玨做夢也估不到的事,當下努力一定心神,栗聲道:“憶鳳,你……怎會到這裏來?”李憶鳳寒聲道:“我不能來麽?”話聲中充滿了火藥味。倒抽了一口涼氣,方玨道:“是你傷了她?”
“不錯,怎麽樣?”
“那是為了什麽?”
“因為她不要臉!”
“從何說起?”
“哼!方玨,你以為我沒看到你們剛才做的好事?”
“原來她早已來到此地,方玨臉上-陣火辣辣,沉聲道:“憶鳳,我們……沒做什麽。”李憶鳳厲笑了-聲道:“沒做什麽?被打了岔,是麽?方玨,我早料到你對她不會忘情,我……非宰了這不要臉的賤人不可。”揚手便朝昏迷不省的“玉琶妖姬”劈去,這掌劈實,“玉琶妖姬”非死不可。方玨不由急煞,慌亂中,橫身去擋,他想李憶鳳會收手。李憶鳳曾經是三才門的少門主,武功另出蹊徑,這一掌是挾恨而發,勁道相當駭人,而方玨是用身體去擋,沒運功抵禦,“砰!”挾以一聲悶哼,方玨連退數步,嗆出一口鮮血。“玉琶妖姬”呻吟了一聲,看來傷勢相當不輕。方玨氣又不成,怒又不是,她是自己的妻子,剛才的一幕,再通達的女子也會生妒的,當下強忍一口氣,改變話題道:“玉郎的下落如何?”李憶鳳大聲道:“你心裏還有兒子麽?不必問了,與你無幹!”呼吸為之-窒,方玨用手一抹口邊的血漬,道:“憶鳳,你別這樣……”李憶鳳咬牙道:“要我怎樣?裝瞎,讓你們這一對狗男女胡來?”狗男女三個字,大大傷了方玨的自尊心,怒聲道:“億鳳你別口不擇言……”
“怎麽,白儒,難道你要殺我?”
“這……你講不講理?”
“不講!”
“你……”
“我走,讓你們稱心!”說完,疾掠而去。方玨想叫住她,但發不出聲音,他已經氣昏了,木在當場,簌簌抖個不住,李憶鳳根本不給他解釋的機會。呆了一陣,怒氣平息,頓覺心灰意冷,暗忖:“走吧,到很遠的地方,離開所有的人,免得有這多煩惱。”心念之中,他真的舉步離開。“玉琶妖姬”又哼了一聲。方玨止了步,他不忍丟下她不管,她受傷是無辜的,於是,他又踅了回來,走近“玉琶妖姬”,俯下身去,顫聲道:“香娥,真是想不到。你的傷……嚴重麽?”“玉琶妖姬”聲音微弱地道:“扶我……坐起!”方玨伸手把她扶了坐起來。“玉琶妖姬”又道:“我的……琵琶!”方玨左右一看,把琵琶撿了起來,放在“玉琶妖姬”懷中,“玉琶妖姬”費力地打開布包,從琵琶裏掏出一粒藥丸,納入口中,然後閉目行功。方玨呆呆站在一旁,腦海裏浮起了愛兒玉郎天真無邪的麵影,心頭一陣刺痛,愛兒到底怎樣了?憶鳳找到他了麽?孩子無辜,是誰忍心下他的手?悲傷轉變成無比的恨,脫口大叫道:“殺!”突地,方玨想到了一個問題,不由連打冷噤,李憶鳳現身得突兀,此地接連死了兩名少女,而除了她沒發現別的人,難道人是她殺的?可是……“討債人”是什麽意思?她討什麽債?莫非玉郎已經……所以她才討債?他不敢往下想,心靈起了一陣裂痛,如果真是這樣,將是痛苦終生的慘事。原先判斷是三才門主的傑作,這兩個被殺的是三才門弟子麽?以前沒見過,也許是某一個分舵屬下的。剛才應該不顧一切攔下她問個明白,她這一負氣而離,會做出什麽事來?心念再轉,他盡量使情緒穩定,冷靜地分析這件複雜的公案——
照“玉琶妖姬”的說詞,有人要迫自己出江湖。說這話的是一個披發頭陀與一名白發老者,頭陀極可能是三才門主喬裝。事情發生在這裏,李憶鳳也來到了這裏。依照情理,除了三才門主,沒人會到李府向“金鳳女”燒錢化紙。綜合所有情況,是三才門主邱文俊的傑作已無疑義,可是迫自己重出江湖這一點的動機難明,隻有一個解釋勉強可以成立,那就是三才門主想破壞這樁婚姻以作報複,自己出江湖之後,他便可以盡情施展陰謀,以達報複的目的,邱文俊因當年苦戀“金鳳女”而終生不娶,沒有繼承人,玉郎當可補這缺憾。越覺得事情的可能性增大。三才門主愛“金鳳女”不遂,劫奪她的女兒取名憶鳳,含意至為明顯,不忘“金鳳女”,現在奪走玉郎,是故伎重演,人,心靈上有某種反常的傾向之後,會不自覺地做出類似的行為。
於是,方玨下了決心,到子午穀找邱文俊,可是最大的困惑是邱文俊既已撤銷了南陽秘舵,未始不可以關閉總舵,心念及此,情緒又告狂亂起來。
“玉琶妖姬”療傷已畢,站起身來,期期地道:“玨哥,真是……想不到,人呢?”方玨深深吐口悶氣,道:“走了!”
“你不跟她一道走?”
“……”方玨搖搖頭,有苦難言。
“你剛走,她便現身,我沒防她猝然出手。”
“傷……全好了?”
“已經不礙事了。”
“算是不幸中之幸!”
“廟門外情形如何?”
“又死了一個女的!”
“又……一個?”
“是的,同樣是‘討債人’下的手,留了布條。”
“奇怪,死者會巴巴跑來送死……”
“也許是凶手帶到此地來殺害。”
“什麽理由?”
“說不定與你上次發現的披發頭陀有關。”
“玉琶妖姬”低頭沉思了片刻,突地以異樣的聲音道:“會不會……”說了半句,噎住了。方玨道:“會不會什麽?”“玉琶妖姬”眸光連閃,道:“尊夫人來得突兀,而且……也有這份能耐,你有這感覺麽?”兩人所想不謀而合,方玨心弦一顫栗聲道:“理由呢?”“玉琶妖姬”道:“可能與兒子被劫有關。”方玨又一震,道:“可是……被殺的是少女?”“玉琶妖姬”深深一想,道:“隻有-個方法可以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