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落的汗水計數著懲罰
春光不負。
紀硯最擅長消遣光陰。
他在外頭把章台北裏都逛了一遍,喝得滿身香粉氣,回程路上散了一地的銀錢,惹得街頭巷尾的流浪漢都跟在他身後一步三叩首。
直到酉時末,紀硯才搖著扇子,醉意迷蒙地回了玄書閣。
侍女早就端好解酒茶迎他,紀硯卻沒接遞過來的杯子,隻把腳步放緩了些,扇子一合,扇尖順著侍女的側臉滑到她下巴,輕聲說:“晚上冷,站這兒做什麽呢,專讓我心疼麽?”
他笑得浪**,不知從哪翻了顆金珠出來,拋在她盤子裏,含情脈脈地說,“給你帶的,回去做個好夢。”
明知春風無情,仍總有少女輸給卑鄙的公子多情。
紀硯已經走遠了,侍女卻盯著盤裏的金珠紅了耳根。
紀硯屏退侍從近衛,獨自回房。
大門在他身後一關,勾欄混子的迷蒙就從他眼裏散去了。
他似乎從來沒醉。
新月剛出,院子裏到處都是花香。
紀硯的臉側還沾著曖|昧的淺紅胭脂印,他負手握著扇子穿過花廊,扇骨流蘇和腰側玉佩璫環一同叮咚作響。
月下花前,倚翠偎紅的風流卻像是一件輕飄飄的紗衣,不合身地罩在他身上——紀硯經過那些花枝時,連餘光都沒有給。
他根本不喜歡花。
院裏沒點燈,池塘的水麵上漂著搖晃的彎月。
紀硯俯身半蹲在池邊,影子遮住了月亮。他單手舀了捧水,盯著自己的倒影,緩緩搓洗著側臉的胭脂痕跡。
穆,離,淵。
這個突然出現在腦海的名字打擾了他的心情。
紀硯冷笑了一聲,甩掉手上的水珠站起身。他盯著水中月看了一會兒,把沾滿香粉的扇子垃圾似的丟進了池塘。
月光碎了一池子。
紀硯跨過假山邊裝飾用的小橋,進了屋。
窗邊桌上躺著早晨的來信。
滄瀾門每月都會給各家傳信,互通消息。每封都是江月白親筆所寫。
紀硯也每次都回信。疏離恭敬,寫著刻板的句子。
他離開了滄瀾門,同門內部的傳音口信便不能用了,公事私事一律隻能用紙張筆墨來寫,每封都要經通傳弟子的手——所以有很多事情不能提,也有很多話永遠不能再說。
晚風吹過,窗外傳來“篤篤”輕響,像是哪隻小鳥在啄木頭。
紀硯把看過的信在燭台點了,百無聊賴地晃著指間的殘頁,看火苗燃燒。
他知道穆離淵攻上滄瀾山,可江月白居然還沒忘了給各家傳信,甚至筆墨間淡然無常不見絲毫異樣,這套戲演得漂亮。
滄瀾門沒有被魔焰摧倒,各家誰也不敢妄動。
紀硯看著紙張燒完,低聲說:“進來。”
一個黑影從房簷上落了地,輕飄飄的,沒有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