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衛持的心情差到了極點。

自從半年前夢見鮫女,他幾乎每夜都無法安眠,睡著就是那個怪夢,醒來汗透衣背好像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其實他對鮫女無感,也沒想真的娶條魚回家。

他隻想睡個好覺。

長公主瞧他眼下發青很是擔憂,請太醫來診脈,一幫庸醫捋著胡子說什麽腎虧氣虛才會失眠盜汗,話裏話外勸他節製**,不但又給他添了一樁紈絝的實證,還差點害他淪為笑柄。

說他不行?

他怎麽不行?

他行得很!

在皇宮的春日宴上被人譏笑,衛持就像一頭發怒的獅子包下都中最有名的青樓,一住就是半個多月。

起初聽著清倌人撫琴還能勉強睡上一兩個時辰不做夢,幾天之後也不靈了。

他要去找鮫女,問問他自己到底哪裏好得了她的青眼。

他改還不行嗎?

聽說東海有鮫人出沒,他便去東海找,結果一無所獲。

回來的路上又聽說北海有漁民捉到了鮫人,不管是與不是也花了重金買下,今日運到都中一看竟然是條早已死去的大魚,隻臉有點像人,與他夢中那半副人身的美貌鮫女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不死心湊過去看,那條大魚居然自爆了,幸虧侍衛悍不畏死擋在他身前,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饒是如此,也染上一身難聞的魚腥味,回客棧怎麽洗也洗不掉。

問過漁行的人才知隻有龍涎香可以蓋住這種味道,可這龍涎香是禦用,外麵的店鋪根本買不到,經老七提醒他才想起來德寧長公主好像長年用這玩意兒熏衣服。

可他昨天離家出走時曾撂下狠話,長公主若再逼他成親,他就一輩子不回家。

不但不回家,他還要出家。

要是現在灰溜溜回去……

他不要麵子的嗎?

正愁找不到理由,德寧長公主身邊的桂嬤嬤派人來傳話,說長公主看畫像時相中了金陵薛家的大姑娘,想讓她給自己做陪侍,人已經接來府上,請他過去瞧一瞧。

衛持聽完直皺眉,長公主給他選了個女陪侍,還嫌他不夠丟人是嗎?

行,挑女陪侍是吧,這回除了醉花閣裏的頭牌他誰也不要!

反正他不想去宮學,正好樂得清靜。

總之帶著各種不爽,衛持直接把馬騎到了垂花門前,馬屁股後麵跟著跑得氣喘籲籲的七公子趙子純,趙子純邊跑邊喊:“四哥!四哥你等等!我有話要跟你說!”

“你讓查的那對兄妹我查到了!他們是……”

趙子純話沒說完抬眼看見被人從垂花門裏推出來的薛寶兒,前方駿馬揚蹄嘶鳴原地刹住,趙子純沒注意一頭碰在馬屁股上發出“哎呦”慘叫。

薛寶兒看清駿馬上端坐的俊美少年真想拔腿就跑,可身邊跟著陳氏和一大堆侍女,剛才她還病懨懨的坐都坐不穩,要是轉眼撒丫子跑了估計能嚇著幾個。

況且這欺騙長公主的罪名她也擔不起。

兩害相權取其輕,薛寶兒坐穩了身子低下頭假裝害羞不認識。

“金陵薛家。”衛持居高臨下望著薛寶兒珠光環繞的發頂,替趙子純補齊了後半句話。

趙子純目瞪口呆:“好巧啊!哪兒哪兒都能遇見!”

陳氏也沒想到能遇見衛持,更沒想到衛持好像認識薛寶兒,喚了一聲世子爺之後,詫異地問:“你們見過?”

說到這裏就說不下去了,一股子難言的魚腥味差點讓她當場吐出來。

衛持嘴唇動了動,卻被薛寶兒搶了先:“不曾!”

迎上陳氏狐疑的目光,薛寶兒坐在輪椅上朝衛持福了福,糯糯道:“在城郊客棧時,哥哥有幸與世子爺有過一麵之緣。”

難怪。

陳氏屏住呼吸想,金陵第一紈絝遇見京城第一紈絝,估計還相見恨晚來著吧。

怪不得這美差差點落在薛家門上。

隻可惜啊,長公主火眼金睛看不上病懨懨的商門女。

等等,她是不是眼花了?

陳氏眯起眼看向薛寶兒,隻見在宮燈的照耀下好像換了一個人,粉妝玉砌的哪裏還有半點氣息奄奄的樣子。

陳氏信了七八分,抬眼看衛持的反應,隻見他不在意似的點點頭:“確是第一次見。”

第一次見她裝病。

這些年都中官眷對他的態度很微妙,大致可以分為兩種,第一種想攀高枝,恨不能第二天就把女兒塞進安國公府送到他**,第二種避之不及,恨不能一根頭發絲也別跟他扯上關係。

很明顯,薛家大姑娘屬於第二種。

為了避免被德寧長公主選中,為了不跟他扯上關係,寧可裝病裝殘疾。

不是想逃嗎,偏不讓她如願。

剛才圍著她打轉的那幾朵歡快的小浪花忽然不見了,水氣恢複平靜,甚至有點死氣沉沉。

薛寶兒死命低著頭,她知道衛持肯定誤會了,可她沒辦法解釋。

說她是一條魚?

太荒謬!

萬一他信了,自己還可能有生命危險。

老遠就聞見他一身的魚腥味,搞不好又吃了她一條同類。

“給長公主請過安了?”衛持忽然開口,也不知道在問誰。

反正薛寶兒打算死扛,不指名道姓問她,絕不開口。

送她們出來的內侍上前一步,忍著惡心簡短道:“回世子爺的話,請過安了。”

衛持盯著眾人臉上明顯不適的表情,故意摸出折扇惡趣味地扇風:“怎麽說?”

內侍詫異地抬頭看了衛持一眼,心說,當著薛家姑娘和陳太太的麵說長公主沒看上,合適嗎?

於是垂眼含糊道:“奴才不知。”

陳氏明白,這是給薛王兩家留著麵子呢,明擺著就是沒戲了。

她巴不得趕緊離開,魚腥味衝得腦仁疼。

衛持端坐馬上,冷聲問:“你願意嗎?”

明眼人都聽出來這是在問薛寶兒,薛寶兒也不好再裝死,隻得將錯就錯:“回世子爺,我自幼身體孱弱,離不得藥石……”

“那就是不願了?”衛持打斷她。

薛寶兒:“……”

薛家以後要在京城發展,她可得罪不起這尊神,慌忙解釋:“不是!我隻怕……”

衛持居高臨下看定她,似笑非笑:“那就是願意了?”

薛寶兒:你套路我!

內侍明知長公主沒看上薛寶兒,忙又上前一步:“世子爺,長公主還在等您呢。”說完差點吐出來。

衛持幾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打嘴仗總算贏了她一回。

他跳下馬,把韁繩扔給趙子純,手搖折扇大步朝垂花門走去。

薛寶兒長出了一口氣,沒有結果就是最好的結果,然後聽某人在身後大聲說:“本世子很滿意,長公主終於挑對了一回!”

話音未落,周圍翻起無數歡快的小浪花,薛寶兒輕輕磨了磨牙。

離開安國公府,薛寶兒坐在馬車上又恢複了原來病懨懨的模樣,陳氏坐在她對麵,眼神複雜地看著她。

“舅母想說什麽就說吧。”薛寶兒讓她看得渾身難受。

陳氏抿了抿唇:“蟠兒認識衛持?”

薛寶兒搖頭:“算不上認識,隻有兩麵之緣。”

陳氏就當他認識了,又問:“蟠兒可還認識安國公府其他公子?”

這是想打其他人的主意?

不過其他人,她還真沒注意。

衛持太過張揚,想不注意都難,相比之下其他人都很低調。

薛寶兒又搖搖頭:“不認識。”

陳氏歎口氣,心說,是她糊塗了,應該找薛蟠來問才對,薛寶兒命都顧不過來呢,問了也是白問。

也不知薛家走了什麽狗屎運,她使銀子托人製造那麽多次偶遇都沒讓衛持多看王熙鸞一眼,薛寶兒這丫頭病成這樣,居然攀上了高枝。

看來是她小瞧了薛家,小瞧了薛蟠,深悔今日慢待了薛家人。

不過因禍得福,薛寶兒被衛持看中了,王儴總算安全了,就算薛母哭求,老爺也絕不敢得罪安國公府得罪衛持。

明天她就讓王儴去賈府回拜薛母,順便籠絡薛蟠,以後說不定用得上。

陳氏在腦子裏安排好一切,忽然覺得身上臭臭的,舉起袖子一聞差點背過氣去,忙忙地吩咐車夫快些趕路。

而安國公府後宅,長公主早用香帕子掩住口鼻,命人取來龍涎香玩命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