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一段插曲,太傅也沒了訓斥學生的心情,由內侍帶著用午膳去了。

薛寶兒手腳麻利地給安寧郡主收拾筆墨紙硯,這時候有人走過來同安寧郡主說話,薛寶兒隻好停手,安寧郡主給薛寶兒引薦:“這位是清河縣主,義忠老王爺的孫女。”

薛寶兒忙給清平縣主行禮,清河縣主扶她起來,笑道:“郡主哪裏尋得這樣一個小可人兒,模樣俊俏,還機靈,頭一回來就幫郡主躲過一劫。”

她說著捂住胸口,直後怕:“我差點被那鑼音嚇死!”

安寧郡主當然不能說薛寶兒是衛持硬塞給她的,閨閣女兒的清譽最是要緊,便含糊道:“是德寧長公主指給我的。”

“你也知道,我大字不識一個,來宮學念書,自然要選個厲害的陪讀才行。”安寧郡主磊落道。

清河縣主知道忠順王與安國公都出身西北軍,私交甚好,連帶著德寧長公主也十分喜愛安寧郡主,替她安排一個厲害的陪讀自然不成問題。

“把個商門女當寶貝,小家子氣。”不知誰小聲嘀咕了一句。

不曾指名道姓,若是換做旁人多半會裝作沒聽見忍了,可安寧郡主並不是那種能忍的人。

安寧皺眉看過去,見首輔之女蕭姝兒眼神閃躲,便冷哼一聲:“是,本郡主從小在西北軍中長大,自然不比都中貴女見多識廣。”

蕭姝兒收拾好貞和公主的筆墨紙硯,迎上安寧郡主的目光,脊背挺直,高高揚起下巴。

半年前她被衛持退婚,差點鉸了頭發當姑子,立誌要嫁比衛持更尊貴的男人,從此也恨上了安國公府,以及與安國公府交好的所有人。

既然躲不開,她索性不躲了,反正她說的都是真話。

讓個商門女登堂入室,簡直是宮學的恥辱,越早讓眾人看清越好。

她還聽說這商門女是衛持推薦給安寧郡主的,揭露這個商門女的真麵目連帶著衛持也沒臉。

衛持不給她臉麵,她當然要找機會還回去。

清河縣主知道安寧接下來準沒好話,便努力繃著,果然聽安寧又道:“本郡主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不像某些人,以為自己是根蔥,卻沒人拿她蘸醬,豈不更笑死個人?”

也沒指名道姓,可任誰都聽得出來她說的是哪個人哪件事。

盡管做了不少心理建設,清河縣主還是沒繃住噗嗤笑出了聲。

她父親也是行伍出身,在她七八歲時才被調回京城。從小在軍中長大,她會騎馬,箭法精準,可都中貴女比的是琴棋書畫,她一樣也不行,因此沒少被人奚落排擠,背地裏說她小家子氣沒見過世麵。

大多數時候,她並不敢回嘴。

聽安寧郡主如此說,就很解氣。

蕭姝兒被人踩到痛腳怎能不急,怎奈貞和公主還在旁邊,隻得生生忍下,求助般地看向貞和公主。

貞和公主愛靜,卻也覺得安寧這話過於紮心,便假裝沒聽見拉著靜嫻公主說話,等於變相默許了蕭姝兒為自己討回公道。

蕭姝兒頓時有了底氣,卻不敢招惹安寧郡主,隻能拿她身邊的陪讀作伐:“方才是我失言,還請郡主恕罪。郡主還不知道吧,您身邊這位厲害的陪讀,其實是個卑微的商門女,家住金陵,她哥哥可是金陵城最有名的紈絝。”

“老話講,龍生龍,鳳生鳳,紈絝的妹妹又怎會是淑女?”蕭姝兒一句一個紈絝說得痛快,“我也是怕郡主受了蒙蔽呢。”

她更怕衛駿受了蒙蔽被這心機深沉的商門女給纏上。

“郡主我……”薛寶兒忙要解釋,她心裏沒底,也不知道安寧郡主對她家裏的事知道多少。

安寧郡主所知確實不多,隻知她是商門女,出於對衛持的信任並沒多問,真不知道乖巧懂事的薛寶兒居然有個敗家子的哥哥。

不過她似乎找到了衛持向她推薦薛寶兒的原因,保不齊是京城第一紈絝和金陵城最有名的紈絝相見恨晚,答應幫人家妹妹入宮學鍍金吧。

與人喝酒玩樂時還不忘提攜自家妹妹,這金陵城最有名的紈絝倒是個好哥哥。

安寧從小在軍中長大什麽人沒見過,什麽人沒用過,莫說商門女,便是受過黥刑的犯人,隻要好用,她也使得。

更何況這小瓷娃娃很有眼色,夠機靈,還……還會寫瘦金體……

她朝屏風那邊看了一眼,打斷薛寶兒的話:“你可會打算盤?”

薛寶兒抿唇:“會一點。”

“行,以後除了琴棋書畫,我還想學學打算盤。”安寧學著忠順王妃的口氣,一本正經地教導薛寶兒,“我們女子最講究德言容功,可除了這老四樣,還要學會掌家理事,了解庶務經濟。會打算盤不丟臉,我們家王妃也會。”

清河縣主忙笑著附和:“我母親、嬸娘們都會。我也想學呢,正好帶上我。”

安寧郡主本與她不熟,可見她如此上道,便大手一揮:“好,七日後是我家的賞菊宴,到時候給你下帖子,咱們一起學打算盤。”

清河縣主忙應是,就聽屏風那邊傳來一聲嗤笑:“賞菊宴上學打算盤,牛嚼牡丹。”

周圍響起低低的笑聲,安寧一聽就知道是衛持,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正要發作,又聽有人小聲附和:“就是就是,打算盤怎能與琴棋書畫相提並論?”

“我可不想同商門女共處一室,早晚染上銅臭味。”

“你看她這身裝扮就知道了,緙絲衣裙再名貴精致,也讓她腰上那條紅寶石流蘇給毀了。”

“還真是。好像鄉下土財主家裏的傻閨女。”

又是一陣的冷嘲熱諷。

安寧本來就不善與小姑娘們打嘴仗,對方七嘴八舌說什麽的都有,一時竟不知該從何處入手。

薛寶兒冷眼看著卻瞧出了一點端倪。

揭穿她身份的那個小姑娘她並不認識,自己又是初來乍到,對方是怎麽知道她底細的?

還知道的如此清楚。

目光掃過眾人,在某個兢兢業業為靜嫻公主收拾文房四寶,半個眼神也沒分給這邊的窈窕身影上頓住。

隻能是她。

到底是親表姐妹,王熙鸞為什麽一而再再而三地為難她?

之前在宮門口她想表現自己,薛寶兒能理解,也忍了,這回又是為何?

有些人就是這樣,你越縱著她,她越不知天高地厚,恨不得把你踩在腳下還嫌硌了她的腳。

比如馮淵。

你好生與他說贖買英蓮,他偏要耍無賴咬人,錢也要英蓮也要,你打他打到沒脾氣,他便認慫了,從此再不敢招惹你。

很明顯王熙鸞也是這種人。

薛寶兒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撩起那條紅寶石流蘇禁步,無辜地問安寧:“郡主,這個不好看嗎?”

安寧皺眉不語,確實難看。

旁邊立刻有人譏笑:“牛嚼牡丹而不自知?”

這回笑聲更大了。

薛寶兒羞紅了臉,難堪道:“這條流蘇是表姐送我的禮物,在宮門口才係上的。表姐還說係上這條流蘇,別人就不會笑話我了,沒想到……”

話沒說完便帶了哭腔。

對麵幾個小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是她表姐?

宮門口可不是誰想來就能來的,又趕上今天這日子口,肯定不是宮學生就是陪讀。

雖然她們瞧不起商門女,不屑與她來往,也覺得她這個表姐心忒壞了。

讓表妹在人前丟醜,她臉上很有光嗎?

王熙鸞聞言手一抖,差點掉了靜嫻公主的端硯,靜嫻公主低聲問她:“你臉色很難看,可是有哪裏不舒服?”

很快有幾道目光朝她這邊掃過來,王熙鸞腰更彎了些:“我沒事,沒事。”

本來有個商戶親戚已經夠糟心的了,要不是在宮門口正好撞上衛持訓斥薛寶兒,她想趁機與衛持搭訕,打死她也不會承認自己有薛寶兒這麽個上不得台麵的表妹。

好在安寧郡主來晚了,太傅講起課來沒完沒了,即便薛寶兒想跟她說話也沒機會。

可課總有講完的時候,王熙鸞一想到薛寶兒湊過來同她親近,而別人早晚會知道薛寶兒商門女的身份,因此也會小瞧了她,便如鯁在喉。

送薛家女入宮學是父親的意思,為此母親不知與他吵了多少回,一想到不苟言笑的父親,王熙鸞心裏有點發怵。

最好逼她自己離開。

人家自己不求上進,父親也沒甚好說的。

在迷迷糊糊睡著之前,王熙鸞打算先冷著薛寶兒,等過幾日再動手。反正安寧郡主人緣不好,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人注意到她身邊的陪讀。

誰知這小妮子天生愛出風頭,得了太傅的指點,還妄想搭上仁親王!

稍微打聽下就該知道,宮學裏有一半貴女是衝著仁親王來的。

她這一鬧,不是眾矢之的又是什麽,等不到明天祖宗八代都得被人扒出來。

她這個表姐想藏也藏不住了。

得在別人發現她與薛寶兒有親之前將人逼走。

其實辦法很簡單,隻要讓大家知道薛寶兒是商門女就夠了。

除了安寧那種在蠻夷之地長大的土包子,沒有哪個高門貴女願意自降身份與商門女為伍。

那種被人輕視、排擠的滋味……但凡還有臉皮在,是斷然難以承受的。

果然小妮子出盡風頭之後有人問起她的來曆,王熙鸞便遮遮掩掩暗示給了那人,那人一聽不信,反問王熙鸞如何知曉,王熙鸞告訴她薛家與寧榮兩府有親。

知曉王家與寧榮兩府也有親,那人不疑有他,隻朝薛寶兒不屑地撇撇嘴,什麽都沒說。

王熙鸞見她如此膽小怕事,話鋒一轉,說薛寶兒是衛持推薦給安寧郡主的,還說衛持對這小丫頭似是極看重。

那人嚇得忙轉過頭,再不肯與她閑話,可這些閑話卻全然被蕭姝兒聽了去,便有了接下來蕭姝兒與安寧郡主的齟齬。

蕭姝兒雖然嬌蠻,卻也不是個傻的,聽薛寶兒說起她表姐立刻便想到了傳閑話的王熙鸞。

居然有人敢拿她當槍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