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映照在昏暗的牆壁上,將人影拉得忽長忽短。相對於四周的沉沉黑暗,這點光線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偶爾傳來簌簌的聲音,應是梁上鼠輩們被燈光驚起,除此之外,隻能聽到沉重的腳步和呼吸。越往內走,通道也越顯狹窄,僅容一人。突然之間,來人站住了腳,燭光照出一張驚恐扭曲的臉。
“誰?!”
沒有人回答,隻聽見輕微的滴水聲,單調冗長地循回往複。過了很久,持蠟燭的人才鬆了一口氣,繼續向前走。爬過一道石坎,眼前出現一間暗室。伸出有些發抖的手推開石門,借助燭光,狹小鬥室之中赫然顯出一具屍體。定神細看,那屍體身形瘦小,呈現出俯臥姿勢,身上衣服依稀可看出是灰色。頭頸不自然地扭曲著歪向一旁,露出枯幹如亂草的黑色毛發。看上去已經死去很久。
那人後退幾步,雙腿一軟,險些將手中蠟燭扔掉,好在還是勉強站住了。膽怯的視線在室內逡巡片刻,落在其中一件東西上,突然兩眼放出光來。
“這是……”
顧不得那具屍體,邁開腳步就要走近。就在此刻,身後無聲無息地現出一個鬼魅般的身影。
“嘭”地一聲悶響。過了片刻,石壁上的人影像是喝多了酒的醉漢,以一種奇怪的姿態緩緩萎頓下來。
燭光隨之熄滅,四周重又恢複到一片黑暗之中。
腰佩長刀,身著校尉服色的軒昂青年走進長安城北一處酒肆,烏木匾額上寫著“隨意樓”三字。時候尚早,店中並無客人,櫃上隻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一手算籌一手執筆,正襟危坐地寫著賬本。
“你家先生……”
“一早出去了。”少年依舊忙著寫賬,頭也不抬地打斷了他的問話。常來的朋友都知道,這座隨意樓真正主人並不是那懶散而行蹤不定的青年,而是這勤快的小管家搖光。
“何時回來?”
搖光板著一張臉,麵無表情,“我是管家,可不管人。”回過頭從架上取過一個酒壇,“給你。”
香氣從敞開的濕潤封泥中飄出,清冽甘醇,隱隱透著一股甜香,恰似這春天舒潤天氣。
“桃花釀?”此刻尉遲方的表情可謂受寵若驚,“搖光你沒拿錯麽?”
少年翻了個白眼,“先生交待的,我也沒法子。”
“李兄知道我要來?”尉遲方略微有些驚訝,卻也沒太多意外,相反卻如釋重負。酒肆主人行事常常出人意表,預知他來也不算奇怪。
“除了他,誰還會拿十兩銀子一壇的好酒招待白吃鬼?”搖光滿臉都是心痛神色。
“噯,說人壞話要有憑據。”校尉無奈地伸手入懷,取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自從識得你家先生以來,我何曾白吃過他一杯酒?”
“這還差不多。”少年臉上終於露出笑意,毫不客氣地將銀子拿起,看了看成色,掂了掂重量,這才滿意地收起。
“……你這管家果真名副其實。”
“那當然。”搖光正色道,“那人又懶又笨,好管閑事又總交些亂七八糟的朋友,我若不替他看著,這點家當早晚要被他敗光。”
這“亂七八糟的朋友”,無疑是把校尉也拐著彎兒地繞了進去。尉遲方隻得搖頭,幹咳一聲。
“最近有陌生人來過麽?”
“有。”搖光幹脆地應了一聲,翻著賬簿道:“王老夫人診病,診金二兩,藥費四兩三錢。洛員外卜居,收銀十兩,還有秦小姐……”
“不是這些,我是說,有沒有什麽古怪事?”
合上賬本,少年老氣橫秋地歎了口氣,“隨意樓裏最古怪的,除了我家先生還有誰?”
尉遲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最終也隻好閉上。無論如何,少年這話說得一點不錯。
被人背後念叨的酒肆主人此刻正躺在柳樹下睡得正香:毫無形象地枕著青石,將衣袖覆在臉上遮擋陽光,長發散亂,與草葉混雜在一起,身旁放著空空如也的魚簍。一隻喜鵲從樹上飛下來,落在他身側,歪著頭好奇地看了看,又靠得更近了些,試圖去啄地上那些花生,等到發現一連幾個都是空殼時才悻悻停止了這項努力。突然之間,象是發覺了什麽似的,喜鵲撲棱棱飛起,重又站到樹枝上。
腳步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輕。衣袖依然覆在臉上,正在假寐的人開口道:“郡主。”
停了腳步,過得片刻,來人輕輕笑了起來,帶著一絲俏皮,“難道李兄有法眼,可以不必視而見人?”
酒肆主人放下衣袖,坐起身來,仍是一臉睡眼惺忪的模樣,“不是,不過聞到了雲頭香的氣味。”
雲頭香是香料的一種,甚為貴重,拂雲郡主平日最喜使用。即使生性大方如她,也不禁臉上微微紅了一紅,素白肌膚上一抹如霞光驟現:“你……”
絲毫沒有意識到唐突,李淳風起身拱手:“有失迎迓,恕罪。”
拂雲神色又恢複了原狀,道:“李兄不必客氣。今日特地來尋你,是有事請教。”
“哦?”
麵對著對方略帶探尋的目光,女子微微抬起下頜。這動作使得她的麵容更加端麗,並無冷傲之氣,卻令觀者自慚形穢,“可曾聽說過魘法?”
目光忽地一凝,“魘法?”
“嗯。”
伸手從袖中取出一隻桃木雕刻的小人,朱砂繪製的五官栩栩如生,額頭、胸前針孔依稀可辨,正是行魘的工具。李淳風接過小人,手指輕撫表麵。
“何處發現的?”
『注:魘法是中國古代的詛咒術,相傳以桃木、綢布等製作人形,將想要詛咒的人名與符咒寫在上麵,輔以特殊咒語,便能讓那人罹病以致死亡。古人曾篤信此術,也因此生出不少曆史迷案。』
時值端陽,照例要進宮慶賀。各家府邸便製出許多花樣翻新的糕點送入宮中作為貢禮,木人正是在郡主府準備呈進內宮的食盒中找到的。
“誰接近過食盒?”
細細思忖,拂雲郡主道:“沒有別人。盒中糕點是我親手做的,因為杏仁酪要新鮮才好,特意留到四日晚趕製。等到做好已是戌末。也是我親手放入食盒,貼上進呈的黃封,預定第二天一早送入宮中。
“盒已封緘,原本不會再次開啟,然而陰差陽錯,捧食盒的侍女失手將它落在了地上,我擔心糕點會有損壞,這才打開驗看,結果就發現了這個。”
“那是什麽時間?”
“大約寅初。”
“也就是說,木人必定是亥、子、醜這三個時辰內放入的。”
沉思著,拂雲郡主搖頭。
“食盒放在西廳,有兩名侍女守夜。她們說,並沒有見到外人進入。這兩人都是自小跟隨我的,甚是可靠,應當不假。”
“那麽封條呢?”
“完好無缺。”
說完這句話,郡主突然遲疑。李淳風閃電般瞥了她一眼,似是有所察覺,“怎麽?”
拂雲再次咬了咬唇,道:“李兄見多識廣,可知鬼神傳說,是否確有其事?”
“幽冥殊途,聖人也難斷有無,何況我這凡夫俗子。”
“我的住處本是前朝宇文化及私邸,如果傳言不錯,那裏其實是一所凶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