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廉遇見那名少年時,少年正躺在小艇中,一冊竹簡蓋在臉上,睡得相當愜意。他看到**的飛廉,稍稍有些驚訝,飛廉認出他那身會稽甲盾兵的裝束,問他怎麽獨自在這裏,“我原以為會稽甲士都喜歡擠成一團。”

少年難為情地微笑:“我迷路了,劃了很久隻是在原地打轉,索性休息。”

“如果沒人路過你該怎麽辦?”

“等星星出來。你呢?”他還是忍不住問了。

“我和妻子來句乘山祈子,結果她拿了衣服獨自走了。”飛廉的直率非常動人,好像出怎樣的意外都自然不過。

兩人輕快地交談,把獨木舟係在一起,幾乎是彎腰在荷葉下穿行。

飛廉的身體很好看,柔和、黝黑,肩膀上刺著環形鳩鳥,頭發如溶去雜土後在水中舒展的茭白根須。少年也禁不住**出筋肉,在沒有母愛的瘋子一般的生活中,他就像無拘無束的小雞,無數次跨越邊境,享受不同山坳中折射的斜陽……

一條水蛇在船頭遊弋,他們決定跟著上前看個究竟,結果駛入一片枯木林。接近了句乘山的水下掩體,異常陰涼,兩人遊了會兒泳。潛進坍塌了一半的隧道,那裏在二十年前發生過戰爭,現在已了無痕跡。

……虛假的秋天,越國公子結束了漫長的流放。

為迎接他的歸國,句乘山召開盛大的晚會。公子允常站在年老的大臣身邊,穿著碎綠的襯衣,耳邊垂下淚形玉佩。這大臣是個老色鬼,同時又慈祥風趣,絲毫不讓陌生的公子與陌生的臣民之間,感到一丁點局促。允常垂著頭,微笑著,仿佛羞澀的少女,他正處於這種美貌的最後巔峰,似乎堅信能為人所愛。

就在剛才,大臣把他介紹給大家之前,有人恰好擋住允常的視線,使他看不到政敵們的舉動,無非宴會的狂歡……

允常的視線在非自然光中搜索,最後停在大廳另一邊,飛廉似乎正被人督促著。也許是催賬人,催賬人越說越激烈,也許有關亡妻的葬禮欠款,失敗的男子,甚至無法保障妻子體麵地死去……眾人的目光追逐允常的航線,抵達這名年輕侍衛。大廳萬籟俱靜,眾目睽睽,猶如層層火焰。飛廉怔了一下,回溯直通航道,向允常報以一個微笑,微笑與微笑之間,仿佛流水中的倒影。

素昧平生的越國小公子,素昧平生的楚國侍衛官,他與他隻跳進湖水一刻鍾,因為太陽把他們烤得發燙。就在那一刻,句乘山成為他們的林中空地。飛廉的眼,沒有失明的右眼,曾在那樣的陽光下發光。就在那一刻,在句乘山的另一邊,那位絕望的妻子。正不為人知地死去,如果飛廉不與允常相遇,他也許能及時阻止……經過那麽漫長的夏天(從三月到九月),他們的暢遊仿佛才剛剛開始。

END。

二零零六年七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