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冬天,我困在羊腸小道裏,時間如海霧飄散,友鄰都在快速超越、各奔東西,隻剩我一人馬齒徒長。逗留低穀太久!但不走過跌宕的峽穀,就無法領略層巒疊翠:我在往返家與工作的車窗外,再次驚覺越地風姿:仍在通航的浙東運河,越中翠穀與緋色山岩,建德層層鳳尾竹上的積雪,流溢浙西山脊的蠻荒氣……對雨絲風片的驚歎,連語言都可舍棄,那時對自己狹小的詞匯量也感厭煩,純然忘情大自然之中。等待的事情還必須等待,等待中卻有了《不堪抄》,放慢節奏,嚐試在史冊留白處塗鴉——在深水港邊呆過三年的記憶複蘇了,村人遍插秧苗或養殖小龍蝦的水田,金色狸貓臥在楓葉下悠然用尾巴敲肚皮;廢棄磚房內外蕨菜環繞,山坡茅草間亡故者衣褲扔得到處都是;竹林下一隻大白鵝鎮定地劃動腳蹼……一拐過鬆林小路最後的彎道,大海劈頭蓋臉湧來!鹹風、濕氣、無可動搖的咆哮。雖然海水黃濁根本無法泡澡,沙灘上還擱淺過一頭死海豚,我摸摸它。雙手就臭得可怕,但大海並不在乎這些,它也不在乎我——往昔的寂寥成了虛構的寶藏:為什麽不來一群在颶風下擊槳、靈魂純淨如麋鹿的春秋士族與戰國平民?寫他們不堪言傳的不服氣、不盡興與不放棄,每一回孤絕境地,總有一個眼神的震顫、一隻溫暖的手,將劇中人拉起,大笑著說“眾生悲哀……但誰在乎?踏浪高歌吧!”

由是,有了一位落寞的小貴族,來到一個潛在敵對國,遇見一個不堪用的小神棍,貴族消亡、神權褪色的黃昏,卻是士民崛起的前夜,脫去血緣與地位的呆板標簽,露出無需偽裝的身體與精神,以劍為犁、以血火鑄盟誓,謳歌莊子夢見的逍遙,“其生可樂,其死可葬”,浙水的回頭浪馱起半人半獸的英雄們乘桴而去……

期待的依然是旺盛血氣!即便不如意,在紙麵和現實的雙重世界稍作停步,也要自我催促著再上路,就算被潰堤大浪打落人生懸崖下,躺在亂麻叢中——仰麵十二個小時後,濕漉漉的石壁上仍會映出朝霞。

無趣的人生隻有你自己才能賦予它趣味。

無趣的人,他們的人生很乏味,還讓身邊人都變得很貧困。

做一個有趣的人。

不要太嚴苛、聽從心靈與良知的召喚、放鬆行路……實在太為難的話就放棄算了!

既不想放棄、又糾結難受,那就酸著腋窩走下去唄,最終能原諒你的隻有你自己,哈哈哈。

——就這樣想象著不堪重用實際上卻任情自然的阿堪,毫不留情地發來嘲笑,每句嘲笑都讓人重振旗鼓,庸俗的仲雪一躍而起!

冬季正在過去,獨守鍵盤的冰冷長夜不再那麽可怕,“東海優雅男偵探”漸入正軌,何況身後多了一隻小黑兔,忘情地舔著床單陪我通宵,或一路奔來、跳上書桌、撥開它物、用熱乎乎的舌尖舔遍掌心——美如唐末黑兔鎮紙的“小兔發樹機能”。遇見她之前,我渾身套滿不自知的桎梏,短短相處九十八天,是她教會我生命的壯美與脆弱、吃喝拉撒睡的愉快、情感的宣泄、遊戲的必要和堅定的領地意識……這些發乎自然而無比重大的事,作為人也不應貶低壓抑的生之本能。她的離去讓我重新看待仲雪如何麵對破壞離散、背負大錯鑄成的罪疚,這也是與《別冊》基調不同的原因所在,“兔走烏飛不相見,人事依稀速如電。”小兔發樹機能,《鴉旗》最終是為你而作,每個夜晚浮起的回頭浪,都帶來你的溫存探望……但我也必須前行了。此外,本書有關上古至先秦的巫文化以及對動植物的使用,是當時人們的認知所限、小說鋪設情節所涉及,並非是完全讚同,沒有動物在本小說完成過程中受傷。

將淺薄感悟寫下是一回事,推動出版則是另一回事,在紙質書日見挑戰的當下,一往無前需要更多人的韌性與付出,《不堪抄》的成冊必須感謝:給予連載機會與單行本平台的《新蕾》和漫友,從最初的責編塔羅、冷夜到中後期的花喵妖妖及單行本全程製作的紫堇軒與小白殿,以炫美之圖激勵我寫下去的deo·R大,為我在北美海岸領養虎鯨的故仔,飛馳複興門地鐵站撫慰我的A姑娘,為仲雪、阿堪、烏滴子、夫鐔、鯨魚不吝推薦語的朋友,慷慨賜賀圖的old先、阿亞亞、炭色、喵嗚,為了解仲雪、烏滴子等劍士的內心,也鬥膽去學劍道,劍道社師長學友對我的指點與幫助,還有眾多無法一一致謝的友鄰,是你們朝《不堪抄》踹上關鍵的一腳!車輪啟動,光影一一掠過,猶如王獻之所說:“從山**上行,山川自相映發,使人應接不暇……”上篇人間四季的收尾也恰好是在冬天,“若秋冬之際,尤難為懷。”如何致謝?下篇山**上再見吧。

二零一二年八月二十五日於杭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