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巫看到了阿堪點燃的狼煙,派人上山,找到了仲雪。如果他答應留下來,他們將是他的家臣,順次坐在他的屋簷下等候調遣;如果他選擇離開,他們也不過是三江之間另一群陌生人。

神巫也來了。他尊號“無杜”,是全越國巫師的頭子,他看起來就像一個老農夫。挽著袖子,拿麻繩當腰帶;卷起的下裳裏露出腳毛磨損得很厲害的、青筋畢露的小腿。

“賭博、鬥毆是不被允許的,但人人都愛賭博、鬥毆,他們就跑到海上,妄圖逃避懲罰。”神巫簡略地說,令人摸不清他的態度,為尊位者總是曖昧不明、難以琢磨,這樣才好顯示他的威嚴。神巫還聽說了仲雪的幻聽,以及他向阿堪的求助,嚴肅地問:“他(指阿堪)有沒有對你念咒語、紮針、噴酒、叮嚀你在滿月的深夜叫喊?”

“沒有。”

“很好!這說明他沒有向你撒謊。”

原來無杜也認為巫術大多是謊言,難怪神學已破敗如斯。

“既然是謊言,為什麽還要相信?”仲雪問。

“為了內心寧靜,為了心存敬畏,有所畏懼,就不會變成一個邪惡無底的人。”

“一個愚昧的善人,和一個剛強的惡人,您寧願挑選前者?”

“如果是一個神智清醒的善人,那就更好。”無杜說。這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國度呢?仲雪懷著神話和幻想來到這裏,代表最高幻想的神巫,卻一再把神話還原為乏味的現實。神巫無杜雖然固執,也有一種無視諛諂、毫無虛偽的氣質。

仲雪並不想當護法,他走遍會稽山麓,認為神官們不過是更精明的騙子——雖然也有阿堪這種奇怪角色,但巫師的勢力如此根深蒂固,與海內外關係如此盤根錯節,難道變革不正應從神殿內部開始嗎?

“考慮那麽多做什麽?如果你喜歡這兒,先住下來。不必現在就作決定,可以等你拜見母親之後。你的臉有點腫,牙疼嗎?”無杜一下掰開仲雪的嘴巴,把臭烘烘的手指伸進去,“放心,你不會因牙疼而死,你隻是長智齒了,歡迎加入長大成人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