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盡頭的單人豪華病房。

房門開著,落地窗外燦爛的陽光把房間裏映照得無比堂皇。

茶梨本來有點替穿漫者擔心,貿然魂穿成一個異世界裏的陌生人,被識破怎麽辦?

然而他剛到門口,一眼就看到鬱柏穿著一身條紋病號服,舒服地靠坐在兩米寬的豪華病床床頭,兩手隨意而祥和地搭在身前,一副歲月靜好享受當下的模樣。

但是……是不是享受過頭了啊喂?!

兩位男仆打扮的絕美男子,一左一右分別屈膝跪在鬱柏的兩側,一個彎著腰正在喂他喝粥,另一個雙手捧著毛巾時刻準備幫他擦嘴善後。

如果不是茶梨確定他昨天撞樹以後毫發無傷,單看這情景,簡直要以為這人全身筋脈盡斷,生活不能自理了。

病床正對麵,六位穿著同款黑西裝的長腿男執事,靠牆站了一整排,個個都帥極了。

不是在住院嗎?這是什麽小白馬會所?

茶梨扶額沒眼看,抬手在門板上象征性地敲了下,如同驚起一灘鷗鷺,執事們齊刷刷轉頭,六雙眼睛目光如炬,身後更是霎時冒出無數OS框。

茶梨裝作看不到,隻望著病**待哺的巨嬰,擠出一個職業微笑。

鬱柏看他那眼神,顯然也一眼就認出是昨天見過的警官,登時笑起來。

這就連自認孤寡的茶梨都得承認,鬱柏這長相確實是很頂,這笑容燦若星辰,采光本來就很好的整個房間都更明媚了幾分。

鬱柏起身,對男執事們說:“我有朋友來看我,我要和他單獨談一談,請你們先去休息一會兒。”

喂粥的那位美男收了粥碗,帶所有人退場。

一群人瞬間走光了。

病房裏隻剩下鬱柏和茶梨。

兩人四目相對,神色各異,都很無語。

茶梨的視線向下,落在鬱柏的胸口。

那裏掛著一塊黑底銀線的奢華……口水巾。

鬱柏把它扯下來丟到一邊去,迅速撇清關係道:“我也很不理解這位少爺的生活方式,據說他非常享受每一次飯來張口和衣來伸手。但我發誓,我本人三歲以後再也沒被人喂過飯,衣服也每天都是自己穿……另外根據我的觀察,這幾位執事就隻是照顧這位少爺吃飯穿衣,絕對沒有別的用途。”

茶梨:“……”

不過他表示了理解,說:“不想被鬱柏身邊人看出來你有什麽問題,聽從安排就是最好的選擇,我是你的話,也會這樣做。”

鬱柏聽他這樣說,明顯輕鬆了很多,道:“這麽說來,你相信我是穿進來的了?”

“我不相信你,我隻是相信我自己的判斷力。”茶梨走到另一邊的沙發旁坐下,抱著手臂,目光審視這位穿漫者,道,“我們來聊一下,你和你所謂的穿越,到底是什麽情況。”

鬱柏抬起一隻手,舉到自己的耳邊,是做了個舉手想發言的小學生動作。

茶梨道:“要說什麽?你先說。”

鬱柏盯著茶梨看,目光中迸射出幾分難掩的熱烈,這讓茶梨有點不適,下意識地回避了他的目光。

幾秒後,隻聽鬱柏道:“警官,你有超能力對不對?是什麽樣的超能力?”

原來是想知道這個!昨晚茶梨無意中在他麵前說漏了嘴,現在熟練地打起馬虎眼來:“什麽東西?不要打岔轉移話題,先交代清楚你的問題。”

鬱柏倒也沒有執著追問,挪到了床邊,麵朝著茶梨坐好,做出了積極配合調查的模樣。

茶梨想了想,審問穿漫者,這實在是個全新的體驗,他感到有點棘手,不知該從哪裏問起,還要提防被對方套話。

最後他問了最簡單的基礎問題:“姓名,性別,年齡,職業,以及你是怎麽來到我們這裏的?是第一次穿進漫畫嗎?”

鬱柏未經思索,便秒答了:“我叫鬱柏,男,二十五歲,漢族……普通上班族,在家裏好好睡覺,醒過來就在這兒了,以前從沒有過這種離奇的經曆。”

茶梨懷疑道:“這麽巧?你也叫鬱柏?”

鬱柏點頭說:“同名同姓,很有可能是我魂穿成他的觸發原因之一……我瞎猜的。”

茶梨也覺得有這種可能,但他沒有說,而是提醒道:“這個鬱柏剛滿二十,一天班都沒上過,你行為舉止上注意一下。”

鬱柏道:“謝謝。警官,你多大了?”

茶梨隨口答道:“我也二十五歲。”

鬱柏似笑非笑道:“哦,我們一般大。”

“知道了。”茶梨又問,“從昨晚到現在,你都見過誰?鬱柏的家人都來過了嗎?”

鬱柏回憶道:“他媽媽早上來過一次,待了一會兒,看我沒事,說約了幾位太太打牌,很快就走了。他爸出差不在家,他哥哥打了個電話把不聽話的弟弟、也就是我,批評了一頓,人還沒來過。昨天送我來醫院,氣質很斯文的那位,是這哥哥的特助,應該是體製內的人?他這哥哥級別好像還不低,我聽特助叫他秘書長,這是什麽職務?”

茶梨沒有回答他。

他接著說道:“這個漫畫世界在政治架構這方麵,似乎都是架空設定。醫院也很架空,門可羅雀,還有空間來搞這種華而不實的病房,急診入院能在公立醫院的樓道裏有張加床都算命好了。”

茶梨有些聽懂了,有些沒懂,想追問他說的都是什麽意思,終究有所顧慮,最終沒有問。

一旦表現出漫畫人物的“無知”,氣場上就先輸了。

因此他始終保持著冷酷的、高深莫測的表情,似乎要對鬱柏2.0的言行隨時進行審判。

鬱柏滿不在乎,繼續點評對這世界的初印象,經過他這幾個小時的網絡衝浪,他認為:“在科技發展和解放生產力方麵,你們這裏也沒有大幅超過我們那邊,整體上基本持平。”

“你穿進來以後,”茶梨維持著麵無表情,繼續問道,“在這個世界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我嗎?”

鬱柏點頭,笑著說:“很高興第一個見到的是你。”

茶梨疑心道:“為什麽?有什麽好高興的?”

鬱柏被問得一愣,很快說:“穿越到了異世界,見到的第一個人是位讓人心生安全感的警官,這當然值得高興。”

茶梨無情地說道:“你在你們那那邊是個馬屁精吧?警告你,奉承我不能增加你的可信度,隻會讓你看起來更不靠譜。”

鬱柏閉了嘴,做了個舉手投降的動作。

茶梨上下打量他,謹慎地問道:“在看到我之前,有見到過別的什麽生物嗎?或者聽到什麽聲音?例如說AI?或者穿越係統之類的?”

鬱柏驚奇地看著他,說:“你說的這些,都沒有……不過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聽說過有些穿越者會接到任務,進入異世界後,做完任務就能回去自己的世界,這種設定很常見。但是我真的沒有接到任何穿越之神或係統給我發布任務,至少目前沒有。我真的隻是個好好在家睡覺的普通人,一睜眼,不知道為什麽就成了一個穿漫者。”

他眨了眨眼,身體稍稍前傾了些,注視著茶梨,道:“其實昨天我聽你說你有超能力,還以為你就是我在這漫畫裏的引路人,我以為,你會給我發布任務。”

他那表情,心裏根本就不是這麽想的。茶梨非常確定他從昨晚到現在,根本沒把自己當成什麽引路人。

這個狡猾的穿漫者,隻是輕鬆地把話題繞回了自己關心的超能力問題。

並且從昨晚到現在,近十個小時的時間,他不但沒有引起任何人對他身份的懷疑,還從身邊人那裏得到了相當多有關鬱柏1.0的信息。要知道和他接觸過的人裏,有鬱柏的貼身執事,還有以察言觀色立身的秘書長特助,甚至還有鬱柏的親媽,竟然沒有一個識破他。

茶梨回憶被自己緝拿歸案的諸多嫌疑人,那之中都沒有任何一個,能有麵前這穿越者如此的詭計多端、玲瓏八麵。

恐怖如斯!

“你隻是個上班族?”茶梨懷疑道,“上什麽班?具體工作做什麽?”

鬱柏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說:“警官,我回答了你這麽多問題,輪也該輪到我問你了吧?”

茶梨抿了下唇,暴露出些微緊張。

鬱柏看了他一會兒,忽道:“要不這樣,我是外地人,客隨主便,我問的問題,你可以選擇跳過,你不想回答的問題,我也不會追問。”

茶梨不太信任他,道:“你有多少個問題?萬一你腦子裏有十萬個為什麽,我全都跳過也很浪費時間。”

鬱柏道:“我問題真不多。第一個,你的超能力是什麽?”

茶梨確實不想回答這個,想也不想道:“跳過。”

鬱柏不意外地笑了笑,道:“那第二個……你結婚了嗎?”

茶梨:“?”

他不明白為什麽突然跳脫到這個問題,可這也沒什麽不可說,就答了:“沒有。”

鬱柏凝視著他的眼睛,問:“第三個問題,你有喜歡的人嗎?”

茶梨古怪地打量他,道:“你這都是什麽問題?一個穿漫者,不關心關心你剛來到的新世界、新規則嗎?不擔心自己回不去的問題嗎?不會問就不要問了。”

鬱柏道:“你怎麽還急了?你說的這些我當然會認真去了解,融入一個陌生新環境,對我來說不是什麽難事,如果回不去就在漫畫世界裏好好生活啊,我在我的世界裏也沒有什麽放不下的人和事了。”

茶梨:“……”他在自己的世界裏這麽慘嗎?

鬱柏顯然不是刻意賣慘,因為他沒有給茶梨同情自己留出時間來,馬上就接著說道:“我問的這些,當然是有原因的,早上我聽這位鬱柏少爺的媽媽說,網絡上有一條什麽很紅的視頻……”

茶梨聽到這裏,也顧不得同情他慘不慘,頓時隻有種自己馬上又要倒黴了的不妙預感。

“那段視頻,她和她老公還有大兒子都已經看過,”鬱柏嚴肅地說了一段非常離譜的前情,道,“他們組織了你們當地最具權威的32名婚戀學者,開了整整一周的研討會,現在全家人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他深吸一口氣,似乎即將說出什麽石破天驚的話。

茶梨右眼皮狂跳。

鬱柏道:“他們全家人和專家團,一致認為你是最適合鬱柏的配偶人選。你們這裏的相關法規,為了保護警察及家屬的人身安全,私人資料統統不外泄。於是事情現在進入了最終階段,由鬱柏的哥哥也就是那位秘書長,親自出馬向你的上司求證,等確定你沒有割舍不下的前任,不存在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感糾葛以後……將會安排鬱柏和你結婚。”

茶梨:“……”

茶梨警官愣住,當場驚出了豆豆眼,腦袋後方一隻迷你烏鴉帶著一串省略號飛了過去。

鬱柏更是驚詫,手忙腳亂地從旁邊拿起手機按下拍攝,想要把這一幕拍下來。

然而手機當然什麽也拍不到,屏幕上隻有滿臉無語的茶梨警官,但鬱柏把視線從屏幕挪到茶梨本人身上,還是豆豆眼。

鬱柏:“……”

事實上除了他和茶梨,別人和別機器,統統都看不到他們能看到的所有漫畫效果。

“……”茶梨結束無語,雙眼也恢複了原狀,隻是表情還像石頭一樣冷硬地看著鬱柏。

這事槽點很多,什麽年代了還要搞包辦婚姻,這家人還真是離譜得出奇但又很合理,畢竟能教育出臭名昭著的鬱柏……但這一切和眼前這個新鬱柏沒有關係,茶梨覺得不如不提,說多了還要白被這穿漫者看笑話。

鬱柏翻看相冊,確認沒能拍到豆豆眼茶梨,隻好放下手機,又嘖嘖稱奇道:“我是真的很好奇,你是一直能看到這些漫畫效果?這真的不會影響生活嗎?”

被“結婚”狠狠雷到的茶梨,對這種小兒科的問題反而沒有了回答障礙,說:“看習慣了就不會在意它,沒什麽影響。”

鬱柏又問:“別人的OS也都能看到嗎?”

“不是都能,偶爾能,”茶梨道,“隻有OS伴隨的情緒激烈到了一定臨界值,OS才會清晰的浮現,內心轉瞬即逝的一點小想法,對心情影響不大,就也不會通過OS的形式表現出來。”

也就是說隻要情緒控製得當,就能一定程度上控製OS的顯示度。

所謂心機深沉,就是指有一類人,相當善於克製和隱藏自己的真實OS。

鬱柏露出有點狡黠的笑意,道:“這就是你的超能力?你靠這個在漫畫世界當神探?”

茶梨一臉淡定,沒有否認。

事實上過去被他鎖定的嫌疑人,很少是因為OS暴露了蛛絲馬跡。

對茶梨警官來說,翻看一下信息麵板就能解決的問題,又何必留心去讀那麽多OS?要知道有的人精神狀態不穩定,有的人是選擇困難症,遇上這類嫌疑人,一分鍾裏OS能換十幾種畫風,靠這個破案,那效率實在是不高。

鬱柏還不知道茶梨的核心超能力,隻理解到了能解讀漫畫效果和窺探到內心OS這一層,頗有些玩味地說道:“那這能力我也有啊,是不是從現在起,這世界就有兩個超人了?”

茶梨從他這話裏聽出些對本漫畫世界的輕視,作為原住民,自然有一點不開心,語氣生硬道:“你想當超人也可以,隻要別做違法的事。”

鬱柏察覺到了他的不快,有些不安地說:“我沒有嘲諷你的意思,別誤會。”

茶梨道:“你還有別的問題嗎?”

來到一個新世界,必然有一籮筐的問題,茶梨已經準備用很多個“跳過”來敷衍他。

鬱柏卻道:“暫時沒有了。”

茶梨敷衍計劃落空,忍了忍,沒忍住,問:“你就不好奇為什麽我身為漫畫世界的一員,竟然也知道這裏是漫畫,這種事是合理的嗎?”

鬱柏立刻問:“對啊,為什麽?”

茶梨差點要摔東西,這分明就是“你既然提起了我就問一問吧”的態度,鬱柏壓根就不好奇這個問題,反過來敷衍了他。

鬱柏笑著看他,笑容裏充滿了快樂。

茶梨由衷地有點佩服他,似乎真的如他自己所說,適應能力超強,除了昨晚剛見麵時他還有點穿越到異世界的茫然無措,過去了半天而已,他好像就已經完全適應了,也真的絲毫不擔心自己再也回不去的可能。

“這個事情要看開一點,像我,好端端地就穿進了漫畫裏,這件極其不合理的事情也已經發生了,”鬱柏解釋道,“那麽你能意識到自己是漫畫裏的人,也沒什麽奇怪。有可能是世界磁場紊亂,次元壁遭到了破壞,不可抗力之下湧現了未知的混亂力量,這力量喚醒你認識到自己是個漫畫人物,又把我送到了你的漫畫世界裏,隻是我們掌握的科學知識有限,目前還不能解釋這力量究竟是什麽,沒什麽不合理,我覺得存在即合理。”

茶梨滿臉寫著:你說的都是什麽東西?

鬱柏誠懇地說道:“我們文科生麵對超自然事件是這樣的,遇事不決,量子力學。”

這時茶梨手機輕振,他拿出來,鬱柏也伸長了脖子,似乎很想看。

茶梨故意把手機舉到鬱柏看不到的角度。

鬱柏又笑起來,這個人似乎很愛笑。

茶梨不理會他,看了眼手機,是搭檔發來的一條簡短消息:媽見打。

什麽意思?

長久以來的默契,讓茶梨隻疑惑了很短的一瞬間,隻有被監聽或是被限製自由、不方便給他打電話的情況,搭檔才會以短信聯係他。

出了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