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 鬱柏心髒狂跳,即使隔著門,即使那聲音很輕, 但那一定是茶梨的聲音,是茶梨的語氣。
周圍全都是穿漫機構的科研人員, 鬱柏也不敢輕舉妄動,隻在心裏默默希冀著,快開門, 把那扇門打開啊,讓茶梨快點出來。
……那門後究竟是什麽地方?
劉組長推了推眼鏡, 思索片刻,吩咐身旁的研究員開啟六角玻璃房內的應力波。
那研究員卻一怔, 遲疑道:“啊?這次不隻是發光,門後的人還在說話,這和前麵幾次情況不同,還要這麽做嗎?”
“不要廢話。”劉組長道, “難道你要把外來物種放進來嗎?出了事, 責任誰來擔?”
研究員走到旁邊去, 按下了開關, 六角玻璃房內一陣悶悶的嗡鳴聲, 空氣中仿佛有什麽無形之物狠狠彈在了那扇門上。門後霎時沒了動靜,嗡鳴聲停下時,光亮也熄滅了。
鬱柏:“……”
劉組長和多數人明顯都鬆了一口氣。
控製開關那名研究員說:“門後有動靜已經是今年的第三次了, 前麵兩次都沒有發光, 也沒有人說話, 這次真的不太一樣。”
劉組長沒有回應這個疑問。那研究員隻得訕訕地不再開口。
而這時,後方另一名研究員, 留著雞窩頭戴著黑框眼鏡,白大褂裏露出格子襯衫,一副宅男模樣,原本安靜站著圍觀,似乎終於對劉組長忍無可忍,忽然開口說:“這變化說明紙片人的科技也在不斷進步,我覺得我們可以應該放棄這種簡單粗暴的隔離方式,適當考慮和紙片人進行一下平等的對話……”
劉組長回頭,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他一臉無所謂,但也沒有繼續說下去,仿佛也隻是想挑戰一下劉組長。
劉組長對那宅男研究員說:“這扇門是你負責,要持續觀察,突發事態要得到及時的控製。”
宅男研究員道:“好。”
劉組長帶著其他人先行離開,鬱柏也混在人群中暫且出去,來到走廊後,他走到窗邊,裝作回複手機消息,宛若一名普通研究員,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
那間實驗室裏,六角玻璃房旁的實驗裝置前,宅男研究員對同伴吐槽說:“老劉這種人……我都說過多少次,應力波很有可能會對紙片人造成傷害,他這行為無異於殺人凶手,看著吧,早晚有一天被紙片人複仇。”
同伴道:“差一步你就能競選上組長,老劉空降了,你不服氣,在這裏整天嘰嘰歪歪,我看不是紙片人複仇,是你要複仇。”
宅男道:“不喜歡二次元的殺人凶手空降來帶領我們研究漫畫世界,你很服氣嗎?”
“我去茶水間,喝咖啡嗎,幫你帶一杯。”同伴大概受不了他的怨氣,起身要出去摸魚。
“我要拿鐵,加致死量的糖。”宅男道。
同伴拉開門出去,門在他身後緩緩合上,即將關嚴的時候,鬱柏閃身進來。
“?”宅男茫然地抓了抓雞窩頭,道,“你誰啊?”
鬱柏道:“我是你的同事。”
宅男道:“不可能,我同事都醜得一批。”
鬱柏:“……”
“啊,我認識你。”宅男這時忽然認出了鬱柏,道,“你是那個漫畫家的好基友。”
輪到鬱柏疑惑,他不記得自己見過這宅男。
宅男研究員說:“你在我們實驗室裏是名人,你和你基友的穿漫案例,我們每天都在反複研究。”
“……”鬱柏記住了這個重要信息,決定長話短說,指著六角玻璃房裏的那扇門,道,“門後是什麽地方?”
宅男研究員有點意外,道:“是中間地帶啊,你穿漫的時候應該也經過那裏了吧?那是三維世界和二維世界之間的領域,你當時不是推開麵前的門,才進入你要進入的漫畫世界嗎?”
鬱柏確實沒有去過。這意味著什麽?現在不是深究自己穿漫之路的時候。茶梨在門後,在中間地帶,這意味著……
“門後剛剛說話的人,”鬱柏的眼眶控製不住的發脹,道,“他是回來找我的。”
宅男:“……”
這裏的一切都是宅男的工作,不需鬱柏多做解釋,他就明白了鬱柏話裏的意思,神情複雜地說:“這……我是很同情你們啦,可是這我也沒辦法啊。”
鬱柏看向那個剛才被按動過的開關,說:“按下那個,是不是能打開門?”
宅男忙說:“不是,你別亂動,那個東西隻是應力波的開關,想要開門,還需要搞點別的操作。”
鬱柏聽出弦外之音,懷疑道:“你曾經打開過那門?”
顯然這是不允許的,宅男也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道:“就偷偷開過一次,想滿足下好奇心……但這不重要!關鍵是你現在打開那門,也沒準能看到什麽,我們設置的應力波特殊波段,是能夠對紙片人造成摧毀性打擊的那一種,很可能你的紙片人老婆已經……你節哀吧。”
鬱柏想到茶梨說過,諾亞城研究所派出的誌願者,有一位身受重傷。
“……”鬱柏沉默數秒,誠懇地請求研究員道,“至少,讓我確認一下他的安危。”
宅男一陣糾結,也不知是同情心還是好奇心占據了上風,總之最後他還是決定幫助一下鬱柏,說:“隻能關掉半分鍾時間,否則警報會自動響起來。”
他在儀器上一頓操作,關掉了應力波,而那特製玻璃房,其實使用的是一種看似玻璃的彈性材料,在宅男研究員的控製下,“玻璃”如水幕一般垂落,露出了被隔絕在裏麵的次元之門。
鬱柏走上去,研究員看著時間,鬱柏毫不猶豫地推開了門,那門裏一片黑暗。
鬱柏的聲音有些顫抖,向門內問道:“是你嗎?你還在嗎?”
裏麵是個很遼闊的空間,聲音遠遠地傳播開去,觸不到內壁,毫無回音,也無人應答。
鬱柏站在門邊,抓住門框,小心地探了半身進去,想要看看裏麵究竟有什麽。隻見一片黑暗。
而這時,他抓著門框的手感到很輕的觸感,轉頭看過去,一隻很小很小的“手”放在他的虎口處。
鬱柏:“!”
在門側處,有一個薄薄的、小小的紙片人茶梨貼在那裏,抬頭與鬱柏對視的一瞬間,兩人都愣住了。
從外麵的角度隻能看到鬱柏一無所獲,研究員出聲提醒道:“還有五秒鍾!關門!快關門啊!三!”
鬱柏來不及細想,反手抓住了紙片人的手臂,把紙片人從黑暗中拉了出來,而後退開,把門關上,帶著紙片人快速退回到了玻璃房外。
在警報響起之前,宅男研究員重新打開了六角玻璃隔斷和應力波開關。
三個人都陷入了震驚與安靜之中。
研究員看到鬱柏手掌之上托著一個紙片人,當場目瞪口呆。
紙片人茶梨隻有二十厘米高,比手機大不了多少,他不再是詹星的體貌,而是茶梨警官的樣子,衣著是他離開諾亞城到三次元時的那一身,當時為了方便行動,他沒有穿製服,而是穿了衝鋒衣和工裝褲,而那衣和褲上都有幾道程度不同的破損,還好從他的麵貌來看,身體並沒受到應力波的傷害。
此時他站在鬱柏的手心裏,和鬱柏四目相對,都有點傻眼。
紙片人茶梨的眼睛瞪得圓圓的,瞳仁極黑,但也有著漫畫人物眼裏的光亮,他很震驚地對鬱柏道:“你……怎麽這麽大!”
鬱柏:“……”
宅男研究員捂著心口道:“天啊我要昏過去了。”
他很快提醒道:“不對,你們得快點走,被劉組長看到,你老婆會被扣在這裏做研究的!”
鬱柏也回過神來,忙把紙片人茶梨抱在懷裏,即刻就朝外走。
茶梨抓著他的衣領,從他肩上露出腦袋來,衝研究員揮了揮手:“謝謝你!”
人家兩個跑走了,研究員環顧空**的四周,感覺自己簡直是在做夢,自言自語地說:“活的紙片人對我說謝謝……值了。”
鬱柏不敢在這裏久留,飛快地跑出去,跑動帶起的風對茶梨來說也是颶風,他怕被吹跑,死死抓著鬱柏的衣領,生氣地罵道:“你是不是笨蛋!這樣不行!……快讓我去你衣兜裏!”
鬱柏腦子裏完全亂套了,很想問茶梨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但現在帶他出去才是當務之急,按照他的安排,提著他的小手臂,拉開自己休閑西裝的衣兜,把他放進了進去,又想起把自己用作偽裝的白大褂脫掉,隨手丟在一旁的架子上,而後才繼續匆匆朝外奔去。
茶梨扒開一點衣兜,在裏麵抬頭看鬱柏,他也低頭看茶梨,仍是滿臉的不可思議。
鬱柏腳步一頓。他們迎麵和帶著幾名研究員來的劉組長狹路相逢了。
茶梨立刻鬆手,安靜地待在鬱柏的口袋裏。
劉組長發現鬱柏沒有在守著“詹星”,隱約有些擔心,帶著幾名研究員出來找他。
“鬱先生,”劉組長狐疑地問,“你去哪兒了?”
鬱柏初見紙片人被驚跑的腦子迅速跑回來了,鎮定道:“我去洗手間了,你們這裏太大,我有點迷路。”
他不等劉組長繼續提問,反客為主地問道:“你們剛才出了什麽事嗎?”
劉組長打量他,沒發現什麽不對,敷衍答道:“沒什麽,一點小事。”
鬱柏心道這時還要與對方虛與委蛇一下才是,於是他主動走上前,和劉組長並排行走,像是要回“詹星”在的那個房間,說:“你們究竟有沒有辦法讓我老婆回來?”
“他現在已經回到他應該在的地方,”劉組長道,“讓他占據漫畫家的身體,這也不道德,你覺得呢?”
還用你說?鬱柏和他口袋裏的茶梨同時想道。
鬱柏心念電轉,說道:“我也這麽覺得。我看你們解決不了這個問題,最好的辦法,是你們再送我進漫畫裏。”
劉組長說:“你的穿漫是你自己選擇中止的,不是我們的技術出了問題,超出了售後範圍。”
“誰說是我自己中止的?”鬱柏道,“你有證據嗎?”
劉組長:“……”
鬱柏從漫畫中回來後,當時親口承認過自己在漫畫中的生活有變故,所以選擇回到了三維世界。
但是漫畫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穿漫機構根本看不到。全憑鬱柏一張嘴。
劉組長也沒想到一向溫和的鬱柏突然變成一個無賴。
“你這是想敲詐我們嗎?”劉組長難以置信道。
“敲詐什麽?”鬱柏道,“我又不要錢,我隻是想回漫畫裏,這對你們來說並不困難。”
劉組長說:“如果你這樣反反複複出來進去,我們豈不是被你沒完沒了的訛詐?”
鬱柏更加難以置信,說:“你怎麽還賊喊捉賊?你們用消費者的穿漫經曆搞科研,還要讓我們自己出錢,究竟是誰在搞詐騙?”
劉組長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鬱柏一副很生氣的樣子,說:“詹星購買的是終身服務沒錯吧,他現在應該回到休眠倉裏,有沒有人在管他?”
劉組長身後的研究員忙來打圓場:“這是當然,我們馬上就會安排。”
鬱柏停下腳步,看向劉組長。
劉組長滿臉警惕,麵前這人,是個愛上紙片人的怪咖,應當已經不能當做正常人來看待了!
鬱柏對他怎麽看自己毫不在乎,此時是拉鋸談判而已,道:“我去過漫畫裏,又回到現實中,我的經曆可以作為你們機構最典型的樣本來參考,你們如果需要了解漫畫世界中的細節,我也可以無條件地提供詳實的資料,我隻有一個條件,我要回到漫畫中去。”
劉組長審視他良久,說:“我們要討論一下。”
鬱柏說:“我等你們消息。”
他離開機構,拒絕了對方要送他回去的“好意”,掃了一輛共享單車,也不走機構內部捷徑,而是經由大路騎車回去。
傍晚的秋風怡人,鬱柏一手握著車把,一手輕輕拍了拍衣兜。
茶梨從他衣兜裏探出腦袋來,抬起頭看鬱柏。
鬱柏一邊騎著車,一邊用一根手指摸了摸衣兜口的茶梨,茶梨用額頭在他的手指上蹭了蹭。
這感覺對雙方而言都非常奇妙。
經過路人身旁,茶梨怕被看到,縮回了鬱柏衣兜裏。
那路人牽著小狗,小狗卻眼尖地看到了鬱柏衣兜邊上的小紙片人,驚恐地衝著茶梨狂吠起來,旁人看來是它突然吼起了無辜的騎車路人鬱柏,主人忙拉住它,還對鬱柏連聲道歉,茶梨在鬱柏手臂的遮擋下,惡作劇地衝那小狗扮鬼臉,那小吉娃娃氣得要發瘋,鬱柏忙加快速度騎車跑了,茶梨趴在他的衣兜邊上哈哈大笑。
回到漫畫工作室裏,天已黑了,鬱柏心裏有鬼,一路也不怎麽與漫畫家們說話,徑直回到自己辦公室,鎖好門,關好百葉窗。
他把衣兜拉開,茶梨從兜裏跳出來,那動作真是功夫巨星,穩穩地落在茶幾上……和旁邊被他中午喝掉的奶茶杯,差不多一般高。
鬱柏:“……”
茶梨在茶幾上盤腿坐下,仰著臉看鬱柏。
鬱柏蹲下身,這時才終於有機會仔細地看他的紙片人老婆,發現除了衣服有點破損,耳朵也有點皺巴巴,忙問:“耳朵是不是受傷了?”
那海水早已經幹掉,也已經不太痛了。茶梨把自己在混沌地帶的經曆,輕描淡寫地講了一遍。
“……”鬱柏心驚肉跳,後怕不已,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茶梨的耳朵,茶梨張臂抱住他的那根手指。
鬱柏又用另一隻手的拇指和食指,輕輕地試著把茶梨有點皺的耳朵舒展開,也有一點效果。
茶梨覺得既痛又癢,大概是傷口在愈合,說:“有點癢,已經好了,不要弄了。”
鬱柏還想檢查他有沒有別的傷處,但又無從下手,很怕不小心把他給弄壞了,隻得收了手,坐到沙發上,伸手到茶幾上,茶梨踩著他的手背,又把他手臂當橋梁走過來,最後跳到他的腿上,盤腿坐下,他把手放在茶梨身後讓他倚靠,順便用拇指揉了揉茶梨的頭發。
兩個人就這樣,又安靜地對視了半天,感覺眼下這局麵既好笑又荒唐。
“你太大了!”茶梨第N次發出這個感慨。
“不要開黃腔。”鬱柏苦中作樂地開玩笑,說,“這下,真的有生殖隔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