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柏問:“你們在奶茶裏加了什麽?”

眼鏡男道:“放心, 隻是鎮靜安眠的藥物,對身體絕對沒有危害。”

鬱柏不確定他們是怎麽判斷出“詹星”是紙片人,但他如果此時此地問出來, 顯然很不明智。他對這群人充滿了不信任,不願意把茶梨交給他們, 他抱著茶梨,想要退回電梯裏。

“鬱先生,”眼鏡男用一種篤定的提醒口吻, 說道,“除了我們, 你沒有其他辦法可以確認他現在的情況。你可以帶他到綜合類醫院做檢查,但你隻會得出一個結果, 他陷入了不明原因的昏迷。隻有我們有條件,能夠幫助你做最終的確認。”

“……”鬱柏低頭看向沉睡中的茶梨,他不得不承認,對方的確拿捏到了他的心理。

思忖片刻後, 鬱柏抱著茶梨, 跟著這兩人, 上了他們開來的商務車。

他讓茶梨枕在自己的腿上, 輕輕握著茶梨的手腕, 摸到仍在穩定跳動的脈搏,心裏卻充滿了不確定。

車子過西湖堤,駛入五老峰隧道, 朝著704地宮的方向前行, 在隧道中段轉彎, 進入一處掛著“禁止入內”的入口。

鬱柏沉默著看車子駛入完全黑暗的隧道,車燈照著狹窄的、隻容一輛車子前行的道路。

他自己來過穿漫機構, 不止一次,走的並不是這條路。他也懷疑過這機構究竟是什麽背景,當時負責與他接洽的,就是現在坐在副駕上的眼鏡男。

他記得這人姓劉,其他人稱其“劉組長”。他第一次到穿漫機構來,對詹星穿漫這事感到不可思議,全程是一種“看你們怎麽編”的態度。

劉組長那時對他介紹過,這機構所在的實驗室,上世紀歸屬於某軍工企業,後來企業改製搬遷,實驗室廢棄,十幾年前由一群異世界研究學者集結成了新的實驗室。劉組長也對鬱柏解釋過一些穿漫的原理,文科生鬱柏聽那些物質世界微觀粒子運動的知識,和聽科幻電影解說差不多,用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才接受了“穿漫”這麽匪夷所思的事。

但是鬱柏真正接受這件事是客觀存在,也是在他親身經曆過後,真實的穿漫經曆,才讓他對這機構的科技深信不疑。他是在諾亞城裏,在鬱柏1.0的跑車裏醒來那一刻,才是真正徹底相信了自己沒有被詐騙。

當商務車抄近路停在了機構麵前時,很久之前就盤桓在鬱柏心頭的疑惑,再度翻湧了起來。

這機構必然不是劉組長描述的那麽簡單,必然有著神秘的背景,坐落在西湖底,這樣的位置,這樣的頗具規模,這不是一群普普通通的異世界愛好者就能組成的單位。

進入放置了休眠倉的實驗室裏,鬱柏小心地把茶梨放於診療台上,他堅持要守在旁邊,劉組長也表示了理解。

一群醫護打扮的人過來,為茶梨做了檢查,確認他的生命體征平穩,又要接入不知名的儀器,鬱柏很擔心,阻止他們的動作,問:“這是什麽儀器?”

劉組長說:“這種儀器能夠監測出紙片人靈魂是否離開了他的身體。”

“……”鬱柏退開了些,任由醫護人員施為。

那奇怪的儀器接入,屏幕上顯示出許多波動的數值,數分鍾後,最終穩定下來。

劉組長和醫生討論了幾句。

鬱柏問:“什麽意思?”

那醫生告知鬱柏:“數據表明,寄居在裏麵的外來物種的靈魂已經離開了。”

鬱柏:“……”

包括劉組長在內,所有人都表現出鬆了一口氣的模樣——紙片人留在這裏,於他們是隱患。

隻有鬱柏麵無表情。當他們把儀器接入的線路全部拆卸完畢,想要把茶梨送進休眠倉裏,鬱柏上前,再度把茶梨抱在自己懷裏,不允許別人碰觸。

劉組長勸說道:“不要這樣,他隻有在休眠倉裏才能保證健康。”

“你們最好先給我一個解釋。”鬱柏平靜地說道,“除非你們現在就殺了我,或是也把我永遠囚禁在休眠倉裏,否則我會選擇玉石俱焚,這裏的一切我都會曝光出去,不管你們在搞什麽研究,都無法再繼續下去。”

他不懂穿越理論,也不清楚機構究竟用了什麽技術手段讓茶梨離開了他。但是他大致猜到了這機構有一定官方背景,在科研範圍內的權限也許很大,無權對公民采取強製措施。

劉組長扶了扶眼鏡,好像覺得鬱柏的反應很可笑,說:“鬱先生,你知道他是漫畫角色嗎?”

鬱柏說:“我當然知道。”

“他不是你要找的那位漫畫家,”劉組長道,“你要清醒地認識這一點,不要把兩者搞混了。”

鬱柏說:“我當然知道我的愛人是誰。”

“……”劉組長忽然明白了,道,“你?不是吧,你愛上了一個漫畫角色?”

鬱柏說:“是的,在穿漫生活裏,我愛上了一個紙片人。”

劉組長和周圍眾人聽聞這話,一時間麵麵相覷,非常錯愕。

鬱柏毫不介意,說:“把他還給我。”

茶梨覺得自己應該是睡了很久,睜開眼睛時,天都已經黑了。

“鬱柏?你怎麽不開燈?”他茫然起身,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他什麽也看不到,周圍什麽也沒有。

他很快發現,自己沒有在鬱柏的辦公室裏,身下也不是那張柔軟的沙發,周遭一片混沌,沒有任何聲音。

他試著叫了幾次鬱柏的名字,沒有得到回應,聲音傳出去很遠,很遠。他意識到自己似乎身在一個廣袤無邊的空間裏。

這是哪裏啊?他站起來,感到身體很輕盈,重力好像變小了很多。他邁出腳步,輕飄飄地像踩在棉花上。

他嚐試著朝前慢慢走著,適應了這裏的重力後,前進的速度相當快,他一邊走著一邊問:“有沒有人啊?喂!有沒有人!”

聲音遠遠地傳開,像水融入了水裏。

茶梨有點害怕,他加快腳步,跑了起來,跑了很久,終於看到了一點光,他拚命朝著光跑過去,大聲地問:“鬱柏,是不是你?你在不在那裏?”

然而到得近前,那裏沒有鬱柏,隻是一扇發著光的門。

茶梨小心地穿過黑暗,走到門前,伸手去觸碰,那門上就長出了一個門柄,他握住,把門拉開。

外麵好亮!

茶梨眯了眯眼睛,門外一棟高樓的天台,能看到隔壁的大廈,再遠處還有著熟悉的湖光山色。

這是……是諾亞城!茶梨高興起來,正要抬腳邁過門去,忽然之間明白了,他收回腳步。

這一定就是研究所打開的次元之門,邁過去就回到了諾亞城,回到了二次元裏。

可是鬱柏怎麽辦?

茶梨心想,那他現在在的漆黑地方,是二次元和三次元之間的地帶?可是他穿去三次元的時候,好像並沒有經過這個地方。

他不想就這樣離開鬱柏,想了想,決定把這扇門關上,就在他關門的時間,他在光亮中看到了自己的手和手臂。

咦?他再次停下動作,把手翻轉過來,又翻轉過去,最終確定——現在的他,是一個薄薄的……紙片人。

紙片人形態的茶梨把通往諾亞城的門關上,重新退回了黑暗裏。

他在黑暗裏劇烈喘息,最後看了一眼諾亞城的門,才轉過身,朝著反方向跑去,去找那扇能讓他回杭州的次元門。

跑著跑著,他再次看到了光,他以為那就是杭州,急忙跑了過去,拉開門的一瞬間,狂風卷了進來,差點把紙片人茶梨吹飛起來,幸好他機警地抓住了門邊,躲在了門後,慢慢探出腦袋去看向那門外。

哇!!!門外是雪山,這扇門在雪山之巔,入目全都是厚厚的冰雪,時不時還有夾著冰碴的狂風卷過。

茶梨從門後跳到門框的上方,朝雪山下望去,隻見萬丈雪原,冰川縱橫交錯。

這是!他想起來了,這是漫畫《彼方之舟》的其中一個副本“冰川迷宮”!

他從門框跳下去,用力地想把門關上,風太大了,紙片人推不動,他用背抵著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把這扇門關上。

門關上的一刻,呼嘯的風聲停了,這個黑暗空間重新歸於安靜與混沌。

氣喘籲籲的茶梨坐在門邊休息,他明白了,這個混沌的地帶,不隻能通往諾亞城,還連通著《彼方之舟》的其他副本。

“宇宙之中,”劉組長在演示屏上展示了數個數字模型,每一個團狀物分別代表著一個世界,他對麵前的鬱柏說,“除了我們這個世界,同時存在著很多個異世界。”

鬱柏說:“平行時空,瞬息全宇宙?”

劉組長道:“可以這樣理解。我們所在的部門所進行的研究,是平行時空研究課題的一個分支。有的時空誕生於宇宙大爆炸,有人在負責對那些時空進行研究。而有的時空,是由人類自己創造出來。”

“漫畫世界……”鬱柏喃喃道。

“沒錯,”劉組長說,“漫畫、小說、影視劇、甚至一個腦洞,都有可能誕生出一個奇妙的異世界。”

鬱柏道:“這一點在我簽穿漫合同的時候,你對我介紹過。”

劉組長道:“你當時就將信將疑。我們這個實驗室,隻針對漫畫世界進行研究,小說和影視劇世界另外有別的部門在負責,我們的研究人員分布全球,私人實驗室多達上百個。”

鬱柏:“……”

“這項研究的意義非常偉大,”劉組長道,“能夠延伸人類生存的疆域。”

“……”鬱柏道,“我不管你們研究什麽。我是消費者,你們不經我同意,把我的愛人強製送走。”

眼鏡男道:“這就是我要對你解釋的,延伸人類生存的疆域對人類是偉大的事業,但是紙片人反過來入侵三維世界,和我們的終極理念就背道而馳了。”

次元之間的混沌領域。

“哇啊啊啊啊啊!!!!!!”

在一個通往深海克蘇魯副本世界的門口,茶梨在打開門的一瞬間,險些被章魚怪的觸手迎麵抽到,那觸手還甩出了一記猶如浪潮一樣的海水,幸好茶梨足夠敏捷地躲開,並匆忙關好了門。

他現在可是一個紙片人啊!如果被觸手抽到,隻怕當場就要破了,萬一被水濕了身,搞不好當場就成了一堆廢紙!好可怕!

他心有餘悸地繼續尋找下一扇門,跑出幾步後,耳朵一陣劇痛……他還是被海水潑到了一點,耳朵濕掉了,好痛,痛得他要哭出來,但又怕眼淚會把自己的眼睛搞壞,隻好強忍著痛,也不敢去碰濕掉的耳朵,繼續朝著下一處光亮狂奔。

鬱柏嘲諷道:“你們說是為了人類的未來,可還是打開門做生意,巨額穿漫費用,繳過營業稅了嗎?”

劉組長無奈地解釋說:“我知道你驟然失去愛人,需要一段時間來接受。但是我們是為了更崇高的全人類的理想,不允許紙片人隨意穿梭次元,也是為了兩邊世界的穩定性。實話跟你說吧,紙片人試圖穿越過來,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都被我們使用技術手段進行了攔截。”

鬱柏聯想到諾亞城特殊生物研究所的失敗實驗,原來是這樣嗎?是被攔截了?

“外來物種入侵,”劉組長認真到,“這是非常可怕的事。”

鬱柏說:“我穿漫的時候,對二次元來說也是外來物種。當時我刷卡轉賬,你可沒說這話。”

劉組長一怔,好像覺得這話非常荒唐,道:“我們是人類,人類是漫畫世界的造物主。”

鬱柏說:“所以你認為,人類對紙片人來說是上帝?”

劉組長道:“我沒有宗教信仰,但你這個說法,大體上是對的,難道不是這樣?”

“……”鬱柏深吸一口氣,說,“如果有機會,我建議你到漫畫世界中生活一段時間。我曾經也持有你這樣的看法,是紙片人讓我意識到了這想法有多麽傲慢。”

一名年輕科研員慌張地進來,說:“組長,被鎖定的通道有點不對勁……”

劉組長抬手示意他不要在鬱柏麵前繼續說下去,起身對鬱柏道:“我有事要去處理一下。”

鬱柏仍把茶梨抱在懷裏,一副要守著他不讓別人靠近的固執模樣,說:“盡快處理完,我需要一個說法。”

劉組長與那科研員匆匆離去。

外麵一陣吵鬧,許多人朝著某個方向跑了過去。

“被鎖定的通道”,是什麽?

鬱柏飛快思索著,劉組長剛剛說過,穿漫機構為了阻止紙片人的穿越,把被他們打開縫隙的次元門鎖死了。這也是為什麽諾亞城那邊始終無法將誌願者傳送過來。

而茶梨能穿越進來,應該是因為他不必通過三維世界的次元門,由於詹星開放了意識權限給他,他可以直接進入並使用詹星留在三次元的身體。

出問題的,會是被機構鎖住的次元門嗎?

鬱柏讓“詹星”的身體躺好。走到窗邊看了看,他之前的表現,讓劉組長認為他不會舍得離開愛人的身體,並沒有人在看著他。

鬱柏從旁邊衣架上拿了件白大褂穿上,看了一眼“詹星”,推開了門。

幾乎所有研究員都圍在了一間實驗室裏,實驗室正中,被特殊材料製成的六角玻璃房,裏麵孤零零立著一扇門。那門正發出微光。

所有人都注視著那扇門。沒有人注意到和他們一樣打扮的鬱柏悄悄站在人群後麵。

劉組長與旁邊的研究員低聲交談:

“什麽時候開始發光的?”

“幾分鍾前,突然亮了起來。”

這時,那門很輕的響了兩聲,像是有人在門口敲門,敲擊的動作很輕。

所有人安靜。

門後有個聲音道:“有人嗎?有沒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