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陣痛的山東,的確應該深刻反思,以認大哥為核心,衍生的官場文化、裙帶關係、等級關係、論資排輩,已經滲透到社會角角落落。各地主政官員輪換太頻繁,新官上任要出政績,另起爐灶,擱置上任留下的攤子,造成大量投資分散,效益低下……麵對這樣的局麵,很多人認為山東已經全麵落後,唯一的藥方是甩開膀子努力學深圳。

我倒覺得也不盡然。關於山東的發展,大家深刻反思也是好事。但全盤學習深圳,一則學不來,二也沒必要。

舉個簡單的例子,有人說山東人喜歡誇大,經濟數據常常帶有水分,而廣東人寧可少報也不多報,很多人誇讚廣東謙虛的美德,並以此來攻訐山東。其實這完全是偏見:是誇大還是隱瞞,與道德無關,隻跟價值追求有關。山東的價值追求就是升官,廣東的價值追求是發財,導向不同結果自然不同。

深圳崛起的密碼很簡單,第一,舉全國之力,攜香港之便,順應世界產業轉移之浪潮。這是時代和國家賦予深圳的特殊使命,山東根本學不來。

第二,深圳是一個大熔爐,不斷地淘汰和吸納。就像篩子一樣,米往哪裏走,糠往哪裏走,沙子往哪裏走,最後各歸其位。所以,深圳才能匯聚四海之人才,刀口舔血,在皇冠上奪明珠。這也和深圳特殊的地位有關,不是想學就能學得來的。

第三,山東不僅有壇壇罐罐,有妻子兒女,有左鄰右舍,還有禮義廉恥、忠孝兩全,年輕的深圳沒有任何負擔。每個人到深圳去目標都非常明確,就是去發財的,就像到當年美國西部的淘金潮一樣。從經濟角度來講深圳很單純,雖然沒什麽深度,但也沒什麽負擔。

換個角度看,深圳在經濟上是有效率的,但在其他方麵並不一定值得歌頌。如果說山東像一個睿智的老者,深圳就像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缺點很明顯。在深圳不談忠誠,連司機的壓力也很大,他要安家買房子,要供子女讀書,動輒幾百萬,怎麽辦?所以,深圳這地方,人情淡如紙,大家都疲憊不堪、惶恐不安,沒什麽情分禮節可講。如果山東人要以深圳為楷模全麵學習,那真是邯鄲學步了。況且,即使要學,山東的基因也不可能改變。真把基因都丟了,山東也就不再是山東了。

那麽,山東應當學深圳的產業結構嗎?也不完全可行。

常有人抨擊山東自身產業結構偏重,但我認為這恰恰是山東的優勢,新舊動能轉換並非一定要追求互聯網、大數據等最前沿項目,因為山東已經錯過了最佳的介入時期,倘若強行而為,反倒容易舍近求遠。

相反,山東在裝備製造、重化工等行業具有深厚的底蘊,還有強大的海洋經濟基礎,稍加改變,就可以形成更具有競爭優勢的產業鏈。穩固根基,再謀求突破,這或許是山東新舊動能轉換中的一條捷徑。

一個經濟體的騰飛,不單單是互聯網、新經濟就能支撐起來的。以和山東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德國為例,德國也沒有諸如蘋果、微軟、穀歌等頂尖的新型科技公司,但在工業製造、通信軟件、科技互聯網、零售消費、日化用品、生物製藥、航空航天、金融等領域都有行業知名企業或隱形冠軍;德國工業和經濟在國際上有極高聲譽,德國產品質量更是被人稱道。

中國不僅需要華為、阿裏巴巴、騰訊這些眾人耳熟能詳、呼風喚雨的明星企業,更需要無數默默無聞的,但在各自領域擁有獨門絕技的企業。

山東要做的不是商業明星,而是國之重器。

山東本身就具備這樣的產業基礎,擁有一大批低調而影響舉足輕重的“隱形冠軍”。我們智綱智庫正在服務的泰山集團就是典型案例。它在體育器械領域已經做到了行業冠軍,從家庭作坊手工縫製體育墊子做起,一步步地發展成為製定國際標準的世界知名品牌,成為全球各大賽事體育器械服務商。

這樣的企業山東還有很多,它們在各自領域內已經嶄露頭角。這些瞄準專、精、尖的,在全國乃至全球的各類行業和產業領域內競逐“隱形冠軍”的企業,才是山東崛起的資本。這四十年來,從出口拉動、投資拉動轉向消費拉動,中國已經成為全球最大的統一市場。在這個大消費時代下,山東還有很多優勢可以挖掘。

山東真正要向深圳學習的,是要補上市場這一課。就像濰坊市委書記發表的“萬字長文”所說:

政府對民營企業最大的支持,就是不幹預。

在嘉興、寧波、泉州、蘇州、南通等五個南方城市,企業家們普遍反映平時感受不到政府的存在,政府有求必應、無須不擾。不幹預的背後,是政府主導的經濟模式讓位於市場,是重貴不重富思想的徹底轉變。

這種轉變的確不容易。山東企業格外迷信政府,政府同樣熱衷於插手企業經營。由於缺乏製度的規範,政府的角色定位模糊,企業家也常常遊走在灰色地帶,起高樓和樓塌了都不過轉瞬之間。隻有當政界、商界和民間都認識到市場才是資源配置的決定性力量,以市場為導向、以需求為準繩,徹底激活市場的活力,山東才能真正走出停滯。

從休閑時代的角度而言,山東也大有文章可做。山東的精神內核非常堅實,其資源稟賦在黃河流域首屈一指。但山東旅遊資源總體是耗散的,滿天星鬥獨缺一輪明月。其實,山東是可以作為一個非常完整的中華文化體驗地的,從縱向到橫向,從內陸到海洋,從平原到山區。民風民宿、世俗傳說、美食美酒,從《水滸傳》到《金瓶梅》《七俠五義》,還有《打登州》《封神演義》,以及蓬萊奇觀,這都極具殺傷力。如今,隻是喊出了一個“好客山東”,就讓央視掙得盆滿缽滿。如何“開模具,找抓手”,打開一幅錦繡畫卷,是整個山東急需破解的難題。

20世紀80年代,我在對比山東和廣東時曾經說過:廣東相當於一輛日本小轎車,一點就走,不用費勁,很靈巧,但是,能走多遠、能負重多少這是另外一回事;山東相當於一輛黃河牌的超級重卡,重卡啟動的時候很緩慢,但是一旦啟動起來,就是力拔千鈞。

很多問題,不是解決不了,而是沒人解決。不過,好在為時未晚。

馬力再強的重卡,也經不住在斷頭公路上來回奔波。啟動之際,山東更要清晰地認識到戰略的重要性,回答這些問題:“我是誰?我從哪裏來?我到哪裏去?”

隻有真正找到區域和企業發展的魂,統籌好市場與官場,做到政府、老板和老百姓的三重滿意,山東才不至於走偏,奔向星辰大海的未來。

如今大哥已經鳴笛,山東的啟動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