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是中國的胎記。中華文明的第一聲啼哭、第一次開蒙、第一場冠禮,都肇始於此。風雲變幻,日月經天,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河南都是中華文明史上當仁不讓的主角。
仔細研究中華文明史,我們會發現,河南並不是中華文明最古遠的發源地,但它是最重要的孵化地。中華文明正是通過它的孵化,才走向全黃河流域、全中國乃至全世界。
文明的起源有賴於河流不羈的流淌,民生也有賴於河流定期泛濫帶來的肥沃溫床。縱觀人類四大古老文明,無一不是沿河發祥。文明追溯到最初,都有一條原初母親河。我個人認為,中國的原初母親河,是黃河支流之一的渭河。
植被豐茂、水土豐美的渭河兩岸,孕育了最初的華夏文明。翻開史書,周禮、秦製、漢習、唐風,四大王朝皆興於關中,這裏麵有著曆史的某種必然性。關中地處北緯34―35度附近,海拔五百米左右,四季分明,氣候溫和,群關環繞,也是著名的“天府之國”。千年過後,如今的渭河兩岸卻是溝壑縱橫、落後貧瘠,時移世易,令人感慨。
渭河歸入黃河繼續流淌,河南也逐漸走上了曆史的主舞台。黃河在河南境內流經七百多公裏,把最精華的部分留給了中原,也為河洛文化的誕生創造了條件。《易經·係辭上》雲:
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
《論語·子罕》上講:
鳳鳥不至,河不出圖。河洛文化,顧名思義,是指存在於黃河中遊洛河流域,以伊洛盆地(亦稱洛陽盆地、洛陽平原)為中心的區域性古代文化。
河洛文化的出現,標誌著中華文化從1.0渭河階段進入到2.0黃河階段;它逐漸覆蓋整個黃河流域,標誌著中華文明進入到3.0階段;之後南北縱橫,東西跨界,南蠻、北狄、東夷、西戎匯聚一體,標誌著中華文明進入到4.0階段,乃至更高階段。在中華文明的擴張中,河南是重要的孵化器。
人們通常說講浙江出人才,如果說浙江出風流才子,那麽河南出的就是王侯將相。在中國曆史上,河南的宰相數目是全國之最。所謂宰相,宰執天下,權柄極重。河南曆來是名相的搖籃。商初的奴隸宰相伊尹、開周名相薑子牙、佩六國相印的蘇秦、奇貨可居的一代權相呂不韋、兩千年封建王朝的奠基之相李斯、精於謀事又精於謀身的漢相陳平、漢室中興第一相鄧禹、挽狂瀾於既倒的東晉宰相謝安、開唐功相長孫無忌、“救時宰相”姚崇、半部《論語》治天下的趙普……河南宰相真是數不勝數。
河南名人多,名都也多。“中國八大古都”,河南就有洛陽、開封、鄭州、安陽四個。此外,河南的濮陽、湯陰、淇縣、沁陽、新鄭、禹州、許昌、商丘、南陽、鄧州等十個城市在曆史上都曾做過都城。中原大地匯聚了最密集的古都群。
作為中華帝國長達千年的政治文化中心,河南這片大地,有太多的陳跡可供憑吊,有太多的故事可供遐想。就連那裏的民風民俗,也會有一種古老而悠長的韻味。
2019年我又去了一趟河南,到了新鄉下轄的兩個縣——延津和原陽。原陽號稱“宰相之鄉”。在原陽時,我特地去了古博浪沙遺址,它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很多故事在史書上隻是簡短記載,卻能夠傳唱千年。秦始皇東巡,同是見到皇皇天家儀仗,三個年輕人各自的反應卻大不相同。楚國的流亡貴族青年項羽,發出了霸氣的宣言:
彼可取而代也。
混混出生的劉邦,則充滿了對錦衣玉食的羨慕:
大丈夫當如此也。
河南人張良則實施了極其危險的致命刺殺,夥同力士在博浪沙伏擊秦始皇。雖然最後鐵錐誤中副車,但張良一擊驚天的氣魄還是刻在了史書上。
在原陽古博浪沙遺址徜徉,我不由想起了周恩來。周恩來給人感覺多為鞠躬盡瘁、溫文爾雅的形象,其實他還有另一重身份:中共特科的創立者、隱蔽戰線的直接領導人。他身手矯健、擅長易容、精通密碼學。此外,他也精通詩賦。他平生寫詩的確很少,但他的幾首詩都堪稱佳作。例如:
中原方逐鹿,博浪踵相蹤。
短短兩句讓我印象深刻。眼光、氣魄、格局已經全部顯現,一幅中原亂世圖也在這十個字裏徐徐展開。
在古代中華文明的巍峨大廈裏,所有地域都是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但重要性卻各不相同。很多省份隻是家具、盆景或者裝飾,美則美矣,卻不關鍵。隻有陝、晉、魯、豫少數幾個省才是四梁八柱,其中又以河南這根頂梁柱最為關鍵。
什麽叫頂梁柱?簡單來說,頂梁柱一斷,房子就塌了。自古以來,很多省份受災,往往是癬疥之疾,一旦災難蔓延到河南,立刻就成了心腹之患。
在中國古代的傳統政治觀裏,隻要河南不亂,江山大局還穩得住;一旦河南陷落,席卷天下的禍亂就為時不遠了。東漢、西晉和北宋這些定都河南的王朝,伴隨著王朝沒落的,是中華民族無盡的屈辱和混亂。曆史上很著名的“八王之亂”“五胡亂華”“靖康之恥”都發生在豫州這片大地上。盡管時而湧現冉閔、嶽飛這樣的英雄人物,但不過是血雨腥風中的一道道孤單身影。
天下治亂興衰的根基,還在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