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現代以來,安徽人可謂身居廟堂,算策天下,唯獨安徽日漸落魄,以致岌岌。

安徽的落魄和工業時代有關。在新中國成立後開始的工業化的主旋律中,安徽充其量不過是個配角。

我對區域發展有個廣為流傳的“三口理論”:不管是城市還是區域,都遵循“河口——江口——海口”的進化和轉移規律。

江口時代是農耕文明的絕唱,武漢、南昌、南京能成一時之盛,都是占有江口之利。在這個時期,安徽以徽商的身份征服了長江下遊的江口文明,長江沿岸的安慶、蕪湖等城市也得到發展;但是,安徽終究沒能像湖北那樣形成省域性的江口核心城市,棋差一招。

改革開放以來,時代切換到以海口為中心的江海區域,大工業文明拉開了序幕。長三角、珠三角、環渤海三大海口區域強勢崛起,不靠海的安徽又一次錯過機會。

安徽的未來,關鍵還要看合肥。

如果說過去的合肥是“合而肥之”,被動式地匯聚全省資源做大做強,那麽今天乃至未來的合肥,將迎來全新的發展機遇。

應該說,在財力有限的條件下,集全省之力建設一座大城市是明智之舉。這種做法也不是安徽首創的。

安徽最早的鐵路城市其實是蚌埠,上起天津,穿德州、濟南、棗莊、徐州、蚌埠、南京而直至上海的“津浦鐵路”,迅速提升了蚌埠在安徽省內的地位。

蚌埠春風得意,合肥則讓人心酸。在國家規劃“四縱四橫”的普鐵時代,合肥作為省會卻被完美避開。京九線在經過安徽境內阜陽後卻突然往西拐了一個彎,拐到了湖北,不再南下合肥。合肥人前往上海、北京等大城市的時候,還要從蚌埠轉車。

不隻合肥受到重創,安慶等安徽主要城市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陷入沒有鐵路主幹線的尷尬境地,這也造成了安徽省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經濟的發展十分遲緩,隻能選擇強行做大合肥。

為了發展合肥,安徽把全省的大多數科研機構、大型企業遷往合肥,僅有記錄的就二十六家。在“合而肥之”戰略下,合肥也交出了一張漂亮的答卷,從GDP增速來看,十年增長340%,年均增速達15.9%。要說這十年誰是全中國發展最快的省會城市,合肥當仁不讓。

十多年前,時任合肥市委書記曾請我去做戰略顧問,長談兩三個小時,其核心戰略就是把中國第五大淡水湖——巢湖——變成合肥的內湖,並在此基礎上思考整合擴融以後的發展方向。現在來看,這幾年來合肥的變化可以說是天翻地覆,不算辜負省內各兄弟市縣的傾力支持。

在新一輪高鐵時代,錯過江口、海口時代的安徽,真正有了崛起之基。中國經濟版圖將實現大洗牌,大合肥都市圈很有可能抓住機會,扶搖直上。

未來以合肥為中心的米字形高鐵規劃,讓合肥的樞紐地位進一步凸顯,不僅提升了合肥與外部的通達性,這也讓其在省內的幾何中心作用發揮到了極致,人流、物流、信息流、科技流、金融流紛紛開始往合肥聚集。

除了高鐵外,合肥第二個值得關注的就是中科大現象。

1969年,中國科學技術大學(中科大)從北京外遷,落戶的首選地並非安徽。中科大分別向湖北、河南、江西拋出橄欖枝,沒想到這三個省均婉拒了。這時安徽省卻明確表示“安徽人民即使不吃不喝,也要把中國的科學苗子保住”,並騰出了原合肥師範學院和銀行幹校,用以安置中科大。從此,中科大落戶並紮根安徽,開始了與合肥的互相成就之旅。

由此觀之,中科大苦覓下家和千年之前李白落魄江湖竟有些神似,而且都是安徽接納了他們。汪倫因李白一詩留名青史,安徽因中科大之落戶彎道超車,這也算是好人好報吧。

如今,中科大的重要性也更加凸顯。世界首顆量子科學實驗衛星“墨子號”成功上天,世界首條量子保密通信網絡“京滬幹線”全線貫通,世界首台光量子計算機誕生……以中科大為代表的量子科技研究,處於國際領先水平。

從某種意義上說,中科大和合肥,甚至有點像斯坦福和矽穀的關係。今天的合肥悄無聲息已經成為綜合性國家科學中心城市,基礎科學研究的個別領域在世界範圍內都頗具影響。安徽在人工智能領域進行了大投入和提前布局。相對於很多以傳統產業為主的省份,安徽已經走在了前麵。

應該說,任何一座中心城市的崛起,都同時伴隨虹吸效應、溢出效應。在此之前合肥的做大做強,其人口和產業的虹吸效應要明顯強於溢出效應,但隨著合肥的不斷成熟,其溢出效應正在不斷增加,資金、教育、醫療等資源正在不斷向外轉移,也帶動了整個安徽的產業生態升級。

中科大隻是一個引子。工業化前期失寵的安徽,已經迎來了後工業化的曆史機遇。總體來講,安徽的產業發展可以概括為:以“智慧安徽”為統領,驅動產業升級。如策略得當,合肥都市圈將會成為中部甚至是大長三角的一股關鍵力量。

所謂的“智慧安徽”,就是安徽發展人工智能。作為人工智能的三大底層應用,以科大訊飛為龍頭的語音識別,使得安徽已經走在國內的前列。以語音識別為基礎,向前完善芯片、雲計算基礎,逐步建立安徽人工智能產業係統性技術優勢,是提前布局的關鍵。當然,人工智能更重要的是產業化。安徽的人工智能產業化賽道,與國內眾多省區市基本在同一起跑線,甚至某些方麵還處於領先位置,這是後發優勢和彎道超車的最好時機。

在人工智能主導下,安徽的產業發展有三大突破方向:智能儀器、智能裝備、智能終端。

安徽智能儀器有兩個方向值得投入,第一是醫療醫藥智慧儀器,第二是智能製造的精密儀器。這兩個方向都是人工智能應用的大方向,也是安徽產業轉型升級的內在驅動,更是國內產業化的共同短板,安徽如能有所突破,前景不可估量。

關於智能裝備,安徽的主要方向可能還是在小機器人上。這也是和人工智能緊密相關的行業。在機器人方麵,安徽可以與國內眾多的工業大機器人走差異化路線,在應用更為廣泛的小機器人、生活型機器人方麵大做文章。同時,以小機器人為核心配件,進行其他智能裝備的廣泛延伸,是一個巨大的市場。

智能終端主要是三個方向,第一是智慧家電,第二是智慧汽車,第三是新型計算機。安徽的家電產業,已經有了一定的基礎和規模,物聯網化的智慧家電是聚焦重點。擁有奇瑞、江淮汽車兩大基地的安徽,在智慧汽車、自動駕駛方麵,同樣具有廣泛的想象空間。同時,安徽的特種計算機,是軍民融合的很好落腳點。在芯片、麵板等關鍵配件上已經小有成效的安徽,將會對智能終端產業提供極好的支撐。

從地緣角度看,長三角擴容是安徽麵臨的第三重機遇。

在新的長三角一體化規劃中,安徽、江蘇、浙江、上海等三省一市全部納入長三角範圍內,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現在安徽的全境覆蓋首先要歸功於高鐵,三個小時之內就能從上海到安徽最北邊,其次也和安徽近些年在新興產業領域高歌猛進有關。

安徽以前屬於中部省份,但一直是向東謀發展。對於長三角的諸多城市——尤其是上海——來說,安徽是人口輸出大省。無論文化還是心理,安徽與長三角都沒有距離。如今,各項指標增長處於中東部前列的安徽,省際地位正在呈現不斷崛起的態勢,甚至未來將會成為承東啟西、南北呼應的重要樞紐。

然而,僅僅是經濟發展、交通改善,安徽就能走出“無所謂中國”嗎?恐怕還不夠。安徽最大的問題,還是出在認同感上。認同感是維係一定地域內的群體凝聚力、向心力的紐帶,是歸屬感得以形成的保證,也是存在感得以凸顯的基礎。

前幾天我在廣州遇到一個安徽老板,他曾經在廣東徽商組織中擔任要職,他講道:“王老師,安徽商人在廣東非常厲害,有上千老板,上千億資產。安徽商人有幾個特點,第一從事高科技行業的特別多;第二上市公司特別多;第三美食家特別多,安徽人在廣州開了很多頂級的餐廳,有機會請王老師去品鑒。”我當時就反問他,既然徽商勢力強,為什麽聲勢不大呢?他也解釋不清楚。我提起安徽的某些市縣時,他很不以為然:“他們和我們不是一類人。”

同屬一省,“他們”與“我們”之間涇渭分明,這就是問題所在。走遍安徽,我明顯地感到安徽有的是人才,但他們普遍隻對自己的圈子有歸屬感,頂多擴展到周邊地市,對於整個安徽省並無很深的認同感。

安徽人於他鄉道左相逢,往往表麵寒暄幾句便作罷,很少借同鄉之誼進一步深化合作乃至衍生合作。這導致安徽人留在曆史中的形象往往是個體或者特定群體,不能代言整個安徽。換句話,安徽缺少某種與地域相關的榮譽感、使命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對於安徽來說,進了一家門,也不是一家人。

誠然,安徽的寂寞有曆史原因,也有自然原因,但問題的根源還在安徽人自己身上。心病還須心藥醫,這不是僅僅發展某個產業、建幾條高鐵就能迎刃而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