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麽多年的記者和策劃生涯中,我幾乎跑遍了整個東北。無論是沈陽、大連、長春、哈爾濱這些大城市,還是漠河、黑河、綏芬河、延邊、丹東這些小城市,甚至包括內蒙古東部的呼倫貝爾等,我都曾因項目多次踏足,期間認識了不少東北朋友。
我們這一代人,既見證了東北的光輝歲月,也親眼看著它慢慢走向沉淪。從“共和國的長子”到“投資不過山海關”,東北在經濟增長不斷失速的同時,也失去了輿論高地。日漸式微的家鄉,是所有東北人心中的痛。
或許是我走得多、見得多的緣故,很多東北朋友偶爾會問我:“東北的未來在哪裏?”我一時也無法回答。今天通過這篇《東北往事》解讀這片承載著上億人光榮與夢想、快樂與憂傷的黑土地,也算是給這個問題的答複吧。
對於大多數中國人來說,一提起東北,腦海中總會浮現出幾張麵孔。可能你身邊僅有兩三個東北人,但在沉悶的日子裏,隻要有他們在,話題一開,陰霾就會為之一掃,周圍彌漫著樂活、喜慶的氣氛。
不得不說,鮮明的存在感和辨識度極高的東北特質,讓“東北”作為一種獨特的文化現象風靡全國。
確切來說,東北並不完全是東三省。除了黑、吉、遼,河北北部的承德、秦皇島市,以及內蒙古東北部的一部分——呼倫貝爾市、興安盟、通遼市、赤峰市、錫林郭勒盟——都屬於泛東北,內蒙古這五盟市的麵積甚至占到了東北地區總土地麵積的45.2%。
從文化角度而言,東北可以說是大中華版圖上最年輕的區域,是“開化”最晚之地。如果說中原大地如同規行矩步、儀態龍鍾的老人,東北則是一個接觸社會不久的愣頭青。它敢作敢為、敢愛敢恨、不受約束、率性而為,充滿了生活的煙火氣。它的可愛、可恨、可歎、可敬,都表現在這煙火氣中。
不管是老一輩喜劇人還是年輕喜劇演員,東北人的比例都很高。老一輩如趙本山、範偉、潘長江、黃宏,年輕一代如“開心麻花”的沈騰、小沈陽,“快手”平台上超過五成的東北主播,乃至我們身邊的普通東北朋友,他們讓中國變得有滋有味、妙趣橫生。
尤其是趙本山,儼然已經從普通藝人變成了一種深刻的文化現象。“出了山海關,都是趙本山”,既象征了東北人的幽默達觀,也從側麵印證了趙本山文化產業帝國的成就。今天很多人都抨擊趙本山,其是非功過本文無意多說,但不管這位“本山大叔”經過了多少風雨,他始終保持著一種難能可貴的與普通百姓共情的能力。
很多人看待中國廣大的草根群體,往往抱的是科學家研究太平洋土著的心態,又或是成功人士俯瞰凋敝鄉村時的悲天憫人。隻有趙本山的小品,能讓無數為生存奔波的人們,放下焦慮和疲憊,笑幾分鍾。你可以大加批駁其文化格調與藝術價值,但這幾億普通人的笑聲和背後的共情,或許就是東北喜劇文化真正的魅力。
東北人的幽默感從何而來?我想大概有幾個原因。
第一,東北地區緯度高,冬季氣溫極低,時間極長,所以,東北人幾乎放棄了戶外活動,隻能在室內“貓冬”。在漫長且無所事事的冬天,人們主要的娛樂活動就是聊天,語言得以洗練凝華,逐漸成為東北人張口就來的日常用語,這大抵是東北人幽默的起源吧。
第二,東北過去是少數民族聚集區,生猛不羈,近代“闖關東”的漢人大多也是文化水平不太高的流民,不懂尋章摘句。因此,他們極善於用常見的事物來形容抽象的東西,這種語言的藝術充滿了來自草根的生命力,畫麵感很強,讓人耳目一新。
第三,東北喜劇能風行全國,和東北話的普適性有關。東北話和普通話極其接近,但更生動活潑,既讓人能聽懂,又趣味橫生。哪怕是同樣的內容,經東北人的口一說出來,再帶上配套的方言口音和表情,就會完美地詮釋出一種喜劇效果。即使那些外地人聽不懂的“成語”,如吭哧癟肚、破馬張飛等,隨意粗糲之下自有一種內在的生命力。
東北的地名也和東北語言一樣,充滿了隨意性、幽默感。比如同樣是一座山,在廣東叫“筆架山”,在江浙叫“靈翠峰”,在東北就叫“一撮毛”;同樣是一條河,在廣東叫“珍珠灘”,在江浙叫“鑒湖”,在東北就叫“老母豬河”,你可以說它們少內涵、多粗鄙之詞,但這就是鮮明的東北特色。
當然,幽默感、嘴皮子利索的另一麵,就是口惠而實不至,也就是常說的“大忽悠”。1978年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社會生態愈加豐富,伶牙俐齒的東北人除了走上舞台,也走上了講台,各色培訓機構中的金牌講師很大一部分是東北人,甚至有一小撮東北人走上了傳銷等邪路,但總之都是耍嘴皮子的工作。
除了東北人天生會說話之外,這可能還和東北地域的特殊性有關。江湖人行走在外,往往會披上一層佛道的外衣,當這些人不兼容於統治階級時,最好的辦法就是跑到關外;當時的東北山深林密,統治力量薄弱,民風剽悍,是流亡的最佳地點。長此以往,三教九流匯聚於此,再輔以民間盛行的原始薩滿教遺痕,形成了東北“奇人異士”眾多的局麵。這也算是東北一景。
由於融入中原文化較晚,沒有經曆傳統禮教“三從四德”的束縛,東北女人也是一道迥異於全國的風景。
東北女人的優點很多,如熱情爽朗、持家有方,但性格也要強。在東北,家裏麵必須要有一個拿主意的人,用策劃的術語來說就叫作“搶占製高點,把握話語權”。這種掌控欲在土匪時代表現為“座山雕”,在軍閥時代表現為“東北王”張作霖,在海晏河清的當下就表現為“能頂半邊天”的東北女人。
我們公司曾經有個男員工,很有才華,性格卻是溫吞水,娶了一位東北夫人後,日常的生活就是被老婆追著打。無論他躲到哪個兄弟家裏,都會被老婆在很短的時間內發現——和福爾摩斯破案一樣如有神助,找到以後帶回家繼續打。被打得受不了了,他再跑。最嚴重的時候,真應了雪村《東北人都是活雷鋒》裏的那句“送到醫院縫五針”……最後,兩人就這樣硬生生打得離了婚。有一次我開會,他的太太闖到了公司前台,威風凜凜,這位老兄“嗖”的一下跳出窗戶,躲在了窗沿下的花叢裏瑟瑟發抖。
後來在網上看到一則新聞,全國第一個男性家暴受害者庇護宿舍在沈陽開設,專門服務被老婆打得不敢回家的東北男士。我不由感慨,庇護所開得實在是太晚了一些……
我們智綱智庫上海中心的總經理路虎博士和夫人都是東北人。對於東北女人的強勢,他也感受很深。他夫人經常說:“跟你說多少次了,穿過的襪子不要亂扔!”“跟你說多少次了,用這個抹布擦碗,不是那個!”……老路很委屈地說:“她有五六塊抹布,長得都差不多,我能分清楚嗎?不做家務要被罵,拿錯抹布也要挨訓,語氣還很凶。”
我曾在網上看過一個段子:“東北老婆太強勢,怎麽辦?”網友回答很有意思:“在她麵前砸個碗,要是她被鎮住了,那沒事了;要是她沒被鎮住,你順勢一跪也行。”這個答案雖然有抖機靈之嫌,倒也的確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也不管是明星還是普通人,東北這片土地的精彩,一大半都要落在東北人身上。因此,想要了解東北,首先要認識東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