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及“東北振興”,地緣政治永遠是第一要素。
東北作為一個半獨立地理單元,是東北亞的天然中心;結合日俄、朝鮮半島和蒙古的近代百年風雲,我們能清晰地看到,東北的興衰與東北亞地緣政治變化密切相關。
智綱智庫曾十分深入地研究過中國沿邊開放戰略,尤其是東北。
2005年,當時黑河的市領導邀請我為黑河做戰略策劃。在傾注了比較大的熱情、精力之後,我們最後的戰略策劃歸結起來就是一句話——“兩國一城”。
黑河和俄羅斯的布拉戈維申斯克市僅一河之隔。一衣帶水的城市我見過很多,但“兩國一城”不僅在中俄邊境,乃至在全世界可能都僅此一家。兩座城市間本來修一座橋就可以連到一起了,但一直以來關係比較微妙,橋籌劃了很多年都沒做起來。
我當時和黑河的領導溝通:“橋固然重要,但橋不是全部,我們不能把寶全部壓到橋上。要反彈琵琶,讓黑河的價值在對岸得以放大。”雖然絕大多數人認為黑河已經是苦寒之地,但對於俄羅斯遠東地區來說,黑河簡直是寶地。後來按照我們的思路,黑河政府全麵接受了這套戰略,認真打造了度假休閑、養老服務。
如今的黑河,俄羅斯遊客遍及當地大街小巷,已經成了僅次於滿洲裏的中俄交流城市,甚至有不少俄羅斯老人把黑河當成了養老地。不久前,黑河的領導班子專門到北京去看我,還給我帶了很多當地土特產。2019年,籌劃近三十年的中俄黑龍江公路大橋正式建成通車。從黑河口岸進入俄羅斯腹地比從綏芬河或東寧進入近一千五百公裏,可以大幅降低物流成本,黑河的快速發展指日可待。
除黑河外,漠河、綏芬河、丹東、延邊等城市,我們都深度參與了其發展戰略的製定。盡管如今的東北亞局勢依然在美方勢力的幹涉下撲朔迷離,但穩定已是大勢所趨。
給東北做戰略時,我們曾高度關注“借港出海”的設想。曆史上吉林曾經擁有漫長的海岸線,漁民經常在日本海上打魚捕撈;在沙俄一係列不平等條約的威逼利誘下,中國徹底失去了這一條海岸線,唯一的一絲希望就是圖們江出海口。而現在這個僅剩的出海口受到敏感地緣政治問題的影響,幾乎被堵死。吉林最東端的琿春市距日本海最短距離僅十五公裏,卻隻能望海興歎。
無論是俄羅斯的紮魯比諾港,還是朝鮮羅津港,離琿春市都相當近,“借港出海”可以大幅降低物流成本。可惜,因為東北亞不穩定的政治局勢,這一設想一直沒能實現。如今東北亞重新升溫,“借港出海”也邁出了堅實一步。
縱觀今日之東北亞,中俄關係處於曆史上最好時期,建立了全麵戰略協作夥伴關係。而近期第八次中日韓領導人會議也在成都舉行,中日韓自貿協定談判已完成,中日韓三國關係將進入新的曆史時代。這些都將為東北的鳳凰涅槃提供有利的外部環境。
第二,思路決定出路,東北在重點城市聚焦發力,仍大有可為。
有很多東北人在感歎鄉村的凋敝,在我看來這種凋敝極其正常。東北真正的問題不在於小城鎮的衰退,而是由於當初打下的底子太好,每個縣域經濟體都比較完善,造成東北的城市化過度分散,最終導致中心城市不夠強。
總的來看,我國經濟發展的空間結構正在發生深刻變化,中心城市、城市群正在成為承載發展要素的主要空間形式。從區域發展的規律來看,城市群、都市圈、大灣區這些城市化概念背後,都有著強有力的中心城市作為核心。
東北的種種困難,其實也是哈爾濱、長春、沈陽、大連等重點城市失去輻射和帶動能力的結果。堂堂四個“副省級城市”,沒有一個是“國家中心城市”。換句話說,偌大一個東北,居然沒有國家中心城市。
眾所周知,國家中心城市屬於城鎮體係層級的最尖端。用國家文件的話來說,國家中心城市的定義如下:
居於國家戰略要津、肩負國家使命、引領區域發展、參與國際競爭、代表國家形象的現代化大都市。
目前已經批複的國家中心城市共九個,華北有北京、天津、鄭州,華東有上海,華南有廣州,華中有武漢,西南有重慶、成都,西北去年也加入了西安,唯有東北虛席以待。
因此,東北真正要做的,是集中全力打造強有力的中心城市,以其作為龍頭,培育核心產業,擴大人口承載能力,最終形成城市圈;而其他地區主要負責保障糧食安全、生態安全、邊疆安全等方麵的功能,形成優勢互補、高質量發展的區域經濟布局。
從目前來看,在國家中心城市的競爭中,沈陽脫穎而出的概率無疑是最大的。沈陽不僅是東北的區域中心城市,也是著名的老工業城市,肩負著“振興東北”的時代重任。而且,沈陽態度十分積極,表態堅決,而其他三市仍然是一副不聞不問的狀態。在我看來,國家中心城市很大概率會落在沈陽身上。
第三,東北的根本出路,還在於進行動真章的市場化改革。具有市場意識的人才、有競爭力的企業,是成功的關鍵。
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東北在20世紀30年代就形成了完整的工業體係,工業門類相當齊全,論實業根基要比很多中西部省份要強。
除了傳統的優勢產業之外,東北在“走出去”“請進來”上也極有優勢。
在“走出去”這點上,可以借鑒日本的北海道。北海道被稱為日本糧倉,出產的農產品不僅遍布日本,甚至長銷世界。與之類似,水繞山環、沃野千裏的三江平原,耕地麵積占全國耕地總麵積五分之一多,如果規模化與精品化並重,完善農業產業閉環,那麽東北的大農業未來會有很強的競爭力。
在豐富的農副產品“走出去”的同時,東北也要把高端的休閑旅遊“請進來”。
2010年,我曾經與萬達集團王健林合作過“萬達長白山項目”,整個項目的選址、開發和商業模式設計,智綱智庫都曾深度介入。通過研究我們建議:把沉睡千年的長白山打造為北方的休閑天堂,冬天是滑雪與溫泉,夏天是高爾夫和避暑旅遊,通過長白山帶動東北旅遊資源的升級換代。項目一經推出,火爆市場,旺季甚至一房難求。盡管這個項目受到了很多影響,一盤好棋收官不盡如人意,但東北旅遊潛力之大、資源之絕版已經是業界共識,正等待有心人的挖掘。
有了豐富的自然資源、產業基礎,東北真正需要補上的是市場經濟這一課。
東北是中國經濟的典型“背影”,計劃經濟時代根深蒂固的產業形態、政治形態、文化形態,到今天市場經濟成為主旋律的時候,形成了巨大的反噬效應,坐擁大好資源,卻不斷錯過機會。
工業脫離市場,無非是高聳的工業孤島;農業脫離市場,隻好在低端產品的路上走到黑;旅遊業脫離市場,隻會爆出更多的宰客和服務差勁的醜聞。長期以來,由於缺乏製度的規範,政府的角色定位模糊,企業家也常常遊走在灰色地帶。
隻有當政界、商界、民間都認識到市場才是資源配置的決定性力量,以市場為導向,以需求為準繩,徹底激活市場的活力,東北才能真正走出停滯。
近百年來,東北奇跡般地崛起,但奇跡之所以為奇跡,正是因為難以複製。客觀來說,東北經濟的相對下沉還會持續一段時間,人口淨流出在中長期也是很難逆轉的趨勢,V型反彈或可能更多地隻是一種期望,但這一切,並不是東北人灰心喪氣的理由。
尊重、接受繁華落幕的平淡,未嚐不是另一種瀟灑。以平常心來消解煙火人間的是是非非,也同樣是生活的智慧。無論東北的未來將走向何處,這片黑土地上的陽光、清風與麥浪,那些抵達的欣喜和出走的憂傷,注定是相伴每個東北人一生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