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台寺以西數裏叢林中。

一個頭上戴了頂草環的光頭趴在草叢中朝前方三岔口看了又看,幾次想揮手大喊一聲:“弟兄們,給我上!”,但最終還是按下了心頭衝動,將決定權交給邊上的博大人。

光頭是賈六,辮子被他割給交富升阿帶出去了,官帽上午爬山時掉進溝裏了。

“大人,好像隻有十幾個番賊,卑職覺得可以衝過去。”

賈六畏賊如虎不假,但前提是賊比他多,比他強。

眼下前麵路口的番賊隻有十來個人,七八條槍,他卻有近五百號人,兩百多條槍,上百張弓,怎麽算都是必勝。

所以,沒理由慫。

也是時候展現一下他賈大人的軍事指揮能力了。

總不能他賈大人好不容易拉起的隊伍,連個遊擊隊都不如吧。

最關鍵的是衝過糧台寺離阿科裏寨就不遠了,那裏不僅有友軍,也有糧食。

隻要沒失守,就是賈六他們的加油站,充電樁。

要不然再拖下去,大夥就沒力氣跑路了。

這會,好多人肚子都在咕嚕叫。

傷員們本就體弱,沒吃的補充營養,行動更加不便。有的傷員明顯感染,急需藥物治療。

因此,賈六他們必須去阿科裏寨碰下運氣。

“東閣賢弟不可莽撞!”

然而同樣趴在草叢中同賈六一起“偵察”敵情的博大人卻有不同看法。

“東閣賢弟,我們看到的雖然隻是十幾個番賊,但我們看不到的呢?你要知道,番賊是很狡猾的,我看來看去都覺得這些番賊可能是誘餌……”

自從早上決心為大局著想暫留性命帶領眾人突出重圍後,博副都統的心態整個就不一樣了。

對賈六這個先前怎麽也看不上的小小前鋒校也是熱情的很,甚至不顧兩者之間品級相差太多,稱呼起對方賈大人來了。

賈六哪裏敢受,堅絕推辭,稱雖處於絕境之中,但禮數不可廢,人倫不可亂。

最終,還是李會長協調了一下,將“賈大人”改為“東閣賢弟”,如此合情合理也合法。

也符合雙方年紀與輩份。

博大人今年53歲,賈大人今年剛20歲,兄弟相稱,再合適不過。

“噢?”

經博大人提醒,賈六再次將目光投在遠處岔口,這次不是盯著那十幾個坐在卡口無所事事的番賊看,而是朝兩側坡上山林掃視。

看來看去沒發現什麽不對勁,很安靜,時不時的還有鳥兒落下,不像下麵有人藏。

可能是看出東閣小賢弟的猶豫,博大人當下分析,說道:“即便沒有番賊藏於暗處,冒然動手槍聲必定驚動其餘番賊,若使賊人逃脫一二搬來援軍,我等怕是難以全身而退,要是被番賊咬住,恐怕突圍愈加困難。”

分析完不利狀況,又拍了拍東閣賢弟的肩膀,“當前我們最主要的任務是活著出去,而不是無謂的犧牲。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明白,明白。”

賈六趕緊點頭,對博大人也沒來由的親切感大增,因為對方總能說到他心窩窩裏去。

“對,對,大人說的對!”

博大人老成持重的意見得到了剛剛爬過來的李會長支持,“等天黑我們悄悄的過去就好,不要打草驚蛇。”

“這樣啊,”

賈六摸了摸禿頭,同意按考察期的副會長意見辦。

當下傳令所有人原地休息,注意隱蔽,不得走動,更不能生火。待天黑下來後從岔口西側悄悄摸過去。

命令被一一傳達到後方。

將近五百人的隊伍分為五個大隊,每個大隊一百人,分別由祖應元、劉德、張十三、鮑國忠以及瑪德裏擔任大隊長。

王福、崔恒友、海康三人則擔任各支隊伍的聯絡協調官,王四喜則負責後勤事務。

雖然沒有後勤物資供他調撥。

瑪德裏這支隊伍又是整支隊伍的前鋒,因為這支隊伍集中了最能打的索倫兵和賈大人嫡係部分堪戰的旗漢同仁。

真要接敵的話,就是全軍的尖刀。

命令傳達後,賈六又問瑪德裏有沒有可能在不驚動番賊的情況下奪下岔口。

瑪德裏給出肯定的回答,並說他們索倫人箭無虛發。

這個回答讓賈六對於下次遇敵有了些底氣。

此時太陽尚高著,離日落至少有一個時辰時間。

一眾餓肚子的清軍三五成群的在林中不是躺就是坐,等待黑夜的降臨。

無聊的賈六想將皇上的禦製詩集拿出來看看,結果被栓柱告知丟在木果木大營了。

一同丟棄的還有賈家那隻家傳成化雞公瓷碗,這讓賈六大為惋惜。

想到這次逃出去還會再回來,賈六便想將沿途經過地方構畫出簡單地圖來,於是讓楊植到王福那裏將自己的公文包取來。

公文包拿來後,賈六便取出本子,拿出碳筆在那努力回憶,又結合祖應元的印象,大體製成了個包括木果木、功噶爾拉、糧台寺、阿科裏寨在內的簡單地圖來。

隨手準備將地圖放回公文包時,一時詩興上來,又琢磨幾句。

去方便了下的博大人回來時就見賈六正在寫東西,不由好奇詢問東閣賢弟在寫什麽。

“卑職在想,此次突圍太過凶險,不知友軍下落,四野皆是番賊,萬一不幸被圍,殺身成仁並不可惜,可惜的是卑職未給這世間留下隻言片語……”

賈六竟是在寫絕命詩!

“絕命詩?!”

博大人麵色聳動,極度驚訝,接過東閣賢弟遞來的紙張低頭看去。

詩有兩句。

上麵一句為“引刀成一快”,下麵一句為“不負少年頭。”

“為了大清,戰死何妨!”

賈六真誠的目光無比清澈,魚動的珠子代表著大清的希望。

“好詩,真是好詩啊!”

翻譯官出身的博大人可是內閣學士,能不識貨,又驚又喜,東閣賢弟這首詩當能傳唱天下。

萬沒想到漢軍旗一個小小前鋒校竟能作出如此膾炙人口的好詩,感慨之下不禁說了句:“為兄若能出去,必當將此詩呈皇上禦覽!”

賈六心中微嗯一聲,眼珠子轉動更是靈活: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才寫給你看的。

寫的比乾隆要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