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杆處是旗內私下的說法,這地的正式官名叫尚虞備用處。
此處官職從上往下依次是管理大臣、一等侍衛、二等侍衛、三等侍衛、藍翎侍衛。管理大臣是正二品,一等侍衛正三品,最低級的藍翎侍衛是正六品。
藍翎侍衛以下辦事跑腿的按從前的說法叫吏,就是沒有品級的辦差人員。但這個沒有品級的辦差人員也分筆貼式同拜唐阿兩級。
筆貼式相當於各衙門的書辦,專門負責翻譯、繕本公文謄抄,屬於“筆杆子”。很多滿官入仕都是以筆貼式為進身之階,康雍乾三朝不乏以筆貼式晉身朝廷大員的。
漢軍旗那邊雖也有筆貼式,但大多沒什麽晉升前景,能在本旗都統衙門下屬的各房、處混個六七品就算頂天了。
如那位指點賈家父子的趙國棟原先就是在都統衙門米局當的筆貼式,後來托人升上來的。
相比筆貼式這個“筆杆子”文職,拜唐阿還要低一級,純粹就是個跑腿辦事的。莫說上麵的侍衛了,不入流的筆貼式都能使喚得動他。
也就是說和珅雖從鑾儀衛的轎夫轉到了粘杆處當值,實際在粘杆處跟門衛保安大叔沒什麽區別。
高德祿不知道內情,以為和珅進了粘杆處就是當上侍衛,這才一口一個和侍衛的叫著。
不過和珅對這個跑腿差事其實是非常滿意的。
一個世襲三等輕車都尉的滿洲八旗子弟,何以甘心當個跑腿的?
原因便是在粘杆處當跑腿的比在鑾儀衛當轎夫更能接近皇帝。
而且一直以來粘杆處當值的必須是上三旗出身,哪怕筆貼式、拜唐阿都得是上三旗的子弟。
英廉把和珅這個下五旗的孫女婿費盡心思弄進粘杆處,可不是真的想讓孫女婿替人跑腿的,而是這地方除了最接近皇帝外,還是個按步就班往上升的好地方。
粘杆處的規矩,一等侍衛出缺必從二等侍衛補,最低的藍翎侍衛也是從筆貼式撿補,筆貼式則由拜唐阿撿補。所以隻要和珅耐得住性子,沉得住氣,遲早都能遞補當上藍翎侍衛。
已經病逝的大學士,最受皇帝寵信的傅恒當年就是從藍翎侍衛一步登天的。
為了孫女婿這個下五旗的能入粘杆處,英廉背地裏不知道用了多少人情,又準了多少人情。
隻是不管將來怎麽樣,如今的和珅畢竟隻是在粘杆處跑腿,雖說見過皇帝,可壓根就沒同皇帝說話的機會,你要他怎麽幫賈家?
一時廳中有些冷場。
高德祿見狀,知道怕是人家和珅也不好辦,便說道:“和侍衛,我也知道這事不好辦,這不除了您我也找不到能幫忙的人……”
“這事先不說,”
不待高德祿把話說完,和珅笑著打斷了他,爾後轉身問劉全:“夫人可是來過?”
劉全忙道他光顧著陪客人說話還沒顧上通知夫人。
“那你還不快去請夫人過來?慶之兄難道是外人!”和珅臉上明顯不悅,為劉全怠慢恩人之子不高興。
“哎,我這就去請夫人過來!”
劉全不敢耽擱,趕緊到後院去請夫人。
“下人不懂事,倒叫慶之兄,伯父見笑了!”
“哪裏哪裏,我們這也是剛到。”
“……”
二十三歲的和珅待人處事真是讓賈六刮目相看,今天就算人家和珅說幫不了賈家,他爹大全和二姐夫高德祿包括他自個,也斷然不會說人家和珅半句。比起那個連門都不讓進的表大爺愛新覺羅色痕圖,活該人家和珅能飛黃騰達。
劉全到後院的時候,和珅的夫人馮霽雯正在跟丫鬟繡花,聽劉全把事一說,馮霽雯頓時有些好奇問道:“全兒,來的什麽人?”
她初嫁過來時按規矩是喚劉全叫管家,可丈夫和珅認為家中除了妻子帶來的兩個陪嫁丫頭,再也沒有其他仆人,所以喚劉全叫管家不太妥當,便要妻子喚劉全為“全兒”。
這稱呼沒什麽含義,就是表明在和珅心中劉全不是外人,而是家人。
至於劉全三十多歲的人被二十歲的夫人叫“全兒”,卻是再正常不過。
畢竟,主人再小也是主人;奴才再大,也是小人。
“是從前幫過咱家的高老爺家的二公子……”
劉全說了來客身份後,馮霽雯點了點頭道:“既是夫君恩人之子便不是外客,我自是要去見下的。”
說完放下手中的女紅,同劉全徑直來到前廳。
旗人女眷不跟漢人那般講究,什麽非通家之好不能見麵。很多旗人家裏大小事都是姑奶奶們往來著、安排著的。
“夫君!”
馮霽雯到了前廳後先是給丈夫和珅行了禮,爾後麵帶微笑的看向客人。
和珅忙在邊上介紹,正要妻子給賈大全這個長輩行禮問安時,那賈大全卻是趕緊拉著兒子賈六起身,二話不說就朝馮霽雯打了個千,滿臉堆笑道:“叩首,請格格的安,祝格格福壽安寧!”
旗人小輩對長輩要三天一請安,五天一打千。請安是小禮,平日平輩間見了麵也請。
按理說呢,賈大全不是和珅的小輩,且女婿高德祿同和珅是平輩論交,所以完全不必向和珅的妻子行這大禮。
奈何馮霽雯不止是和珅的妻子,更是朝廷重臣英尚書的孫女,旗人中的貴女,加上有求於人,賈大全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行了再說。
連帶著賈六也不得不跟著打千問安。
“可使不得,哪有長輩給小輩請安的道理,”
馮霽雯身為尚書孫女,肯定是知書達禮,哪敢受丈夫好友嶽父的大禮,側了身子就給避了。
和珅看在眼裏,微微點頭,自家這妻子屬實賢淑良德的很,上前笑著說了幾句,將這禮數之事模糊,爾後請賈家爺倆坐下。見茶碗中的茶水怕是冷了,又親自為爺倆斟滿。
舉止完全沒有滿洲旗人子弟的傲慢,讓人不生親近都難。
見過客人後,馮霽雯這個女主人自是以準備可口些的點心為由退了出去,好讓丈夫與客人繼續說正事。
她嫁給和珅雖說快兩年了,但一直不曾有身孕,因此看著仍同姑娘時一般纖細。容貌看著也不曾有半點變化,宛如少女,眉眼間有大家閨秀的氣質,一顰一頜間帶了幾分可愛,與和珅這個俊俏郎君在一塊,當真是天作之合,羨煞賈六。
馮霽雯轉身出去時,端茶在手的賈六“咕嘟”一口,喉嚨微動。
“怎這麽沒規矩?”
兒子喝茶就喝茶吧,偏發出響聲,頓時惹得剛才偷偷放了個屁的賈大全不滿。
賈六默不作聲放下茶碗,看向正同二姐夫高德祿說話的和珅。
“……皇上要國史館籌備貳臣傳記一事,我在宮中也聽說了……唉,怎麽說呢,至有二姓者,非其臣之過,皆其君之過也。”
和珅的意思就是皇上所定的那些貳臣,說起來不是他們的過錯,而是他們曾經所效忠的君主之過。
高德祿學問有限,一時沒聽明白什麽意思,旁邊他那小舅子賈六卻開口說道:“和侍衛這話說的太對了!我家老太爺被定貳臣一事實屬冤枉,所謂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孰之過?”
等了半天,總算叫賈六找到最合適的插入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