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

紫禁城,養心殿。

議政大臣、刑部尚書兼辦戶部事的英廉正在向皇帝奏稟今年戶部開支事,說來說去就是國庫不支,又意催促阿桂進軍,盡早結束金川戰事,否則日曠持久財政難以維持。

“用兵之事,切忌催促,前明洪承疇督師鬆山結果喪敗於我大清兵,便是崇禎催促太急原因。”

乾隆否決催促阿桂,雖然他也急於收複小金川,卻深知用兵之險,萬一因催促進兵導致倉促用兵再致大敗,後果遠比每日消耗錢糧無數可怕。

“英廉呐,朕讓你管戶部事,便是放手讓你去辦。但能為朝廷解燃眉之急,你酌情辦理便可,無須問朕。”

乾隆正在欣賞他最愛的東晉王羲之《快雪時晴帖》,不意英廉這會煩惱於他,想了想又對英廉說道:“前年朕下江南時,那個盧邵緒接待甚妥。”

盧邵緒是揚州鹽商翹楚之輩,乾隆下江南時以家中宅第接待,更為皇帝江南之行捐獻巨金,回京之時乾隆特意賞他黃馬褂,為一時佳話。

但時隔兩年,皇帝為何再度提到這個盧邵緒?

英廉告退出來後,便回部行文兩淮鹽政查抄盧家,使盧家不義之財收歸國用,造福百姓。

前腳剛走,他那孫女婿和珅就捧著一密盒匆匆進了養心殿。

未幾,殿內傳來乾隆的怒罵聲。

“大道日已沒,誰與相維持?我大清主宰天下,焉有大道沒落之理?又焉用別人維持!這個錢鋆,該殺該殺!”

看過賈佳世凱揭發四川布政使錢鋆密折後,乾隆如被觸了龍麟,瞬間暴怒,嚇的和珅,與皇帝一同欣賞王羲之書法的侍讀學士紀昀慌忙跪在了地上。

“紀曉嵐,你說這句長明寧易得是什麽意思?”

乾隆將密折甩給紀昀,“還有什麽叫短發支長恨?”

紀昀稀裏糊塗趕緊看密折,片刻已是眉頭大皺。

“這錢鋆朕待他不薄,不以他舉人之身有偏嫌,任他做一省布政,可謂封疆之顯臣,他焉能懷念前明,咒罵本朝強迫剃發!”

震怒中的乾隆負手在玉階上踱來踱去。

紀昀不敢說話,將那密折悄悄遞於和珅看,後者看後也是麵色一變。

長明、短發二字,當真是忌諱。

“且去從人卜太平”這句看著並無問題,然那賈佳世凱注解就有問題了,暗指錢鋆意思在說今日不太平,不然何用卜乎?

除詩詞暗含對大清不滿外,錢鋆注釋他人文章竟也包藏禍心。

如對晉代大夫江統所寫《徙戎論》便有大逆不道批注。

《徙戎論》一書乃江統針對當時原居住西北的羌、氐族逐漸遷入中原的情況,建議遷徙他們回原處,使“戎晉不雜,各得其所”。

此議未被晉政權采納。

錢鋆對此妄加批語,說那時“在朝諸官俱是駑才豬眼,不用江統之論,遂釀成五胡之災”。

賈佳世凱得此批注,聲稱錢鋆所用五胡、戎狄乃是映射大清,並提出他的看法,就是不能將虜、胡等字冠於本朝國號之前。

其在密折中如此說漢、唐、宋、元、明,曆代邊疆烽火不息,常指不能臣服之國為虜。而我滿洲原居東海水濱,若說是東夷之人無所不可,若說是虜就大錯特錯了。

“現在普天之下都是大清臣民,連窮邊遠徼都不忍視之為虜,豈可把虜字加之我滿洲一族呢?臣以為錢鋆身為一省布政,公然藐我滿洲,乃對我大清大不敬……”

最後,賈佳世凱認為金川戰事多年不得平定,非番賊有多善戰,實是通敵之官員甚多,尤以包藏禍心之輩陰謀其間,故當請朝廷嚴加整肅,滌**蜀中,如此戰事可速定。

“皇上,臣以為僅憑幾句詩詞注釋,便認定一省布政通敵,是否不妥?”

紀昀說的是公道話,那幾句看起來有對大清不滿的詩句全是賈佳世凱單獨從某首詩中摘出來的,用於原詩並無不妥,強行摘出指錢鋆暗蓄反意,的確有些牽強。

而且錢鋆讀書偶作感想批注,也是應於當時情況,非映射本朝,故不能定其有罪。

尤其是說錢鋆所著《憶鳴詩集》中的“鳴”與“明”諧音,就指錢鋆“憶念明朝”,這未免太荒唐了吧。

倘若這也有罪,那豈不是給一些小人提供挾私報複機會,隻要挖空心思在對方詩文中尋字摘句,進行誣陷,獄案便成。

此後,誰還敢寫字說話?

和珅沒吭聲,隻是看了紀昀一眼,知其又說錯話了。

果然,暴怒中的皇帝聽了紀學士的話,怒而咆哮:“你這娼優之輩又胡說什麽,莫不成還要去那伊梨不成!”

六年前,紀昀的親家前兩淮鹽運使盧見曾貪汙犯事,紀昀身為其親家為之包庇,禦史揭發之後乾隆一怒將他奪職戍烏魯木齊贖罪,三年後方才召還。

紀昀叫嚇得趕緊磕頭,連磕了十幾下,乾隆才微哼一聲:“行了。”

繼而看向沉默不語的和珅,“和珅,你怎麽看此事?”

“回皇上話,奴才以為賈佳世凱所言不無道理。”

“噢?”

乾隆讓和珅說說道理在何處。

“錢鋆所著文集詩句對我朝大不敬是其一,其任四川布政多年,戰事始終不定……奴才以為其中未必沒有齷齪之處,前番張廣泗教訓不遠矣。”

和珅所對大合乾隆心意,當下讓紀昀擬旨,道:“錢鋆喪盡天良,滅絕天理,真為覆載所不容,著四川巡撫查辦錢鋆,解京交刑部重辦。”

幾千裏外,小寨。

賈六愁眉不展,因為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解決雲南提督常青,好讓老丈人博清額成功帶兵。

距離阿桂的全麵攻勢就剩不到十天時間了。

解決完永泰回來的栓柱跑過來要賞錢,卻見少爺一臉憂容,不禁問道:“少爺,又咋了?”

賈六將事說了。

栓柱想了想,道:“少爺,你等等我!”

說完就跑回自己的“辦公室”。

賈六納悶這家夥幹嘛去,沒一會栓柱就跑回來了,手裏拿著一份收集的滿洲副都統舒常的文字集。

“少爺,解決不了常青,咱們就解決那三個滿洲副都統嘛,喏,這個舒常有問題。”

“啊?”

賈六愣愣的看著栓柱翻到第七頁,上麵有這麽一句叫“胡兒縱馬奔草原”。

“蒙古人騎馬有什麽問題?”賈六納悶。

“少爺,舒常把蒙古人稱為胡兒,不妥,大大的不妥!”

楊植哼哼一聲,“我大清可是滿蒙一家,他舒常說蒙古人是胡兒,不是說少爺這個滿洲額駙是胡兒?更是說皇上也是胡兒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