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六是很認真問楊植的,除了這個貼心的老實巴交忠仆外,這個世上沒有人能讓他說句真話。

包括他爹賈大全。

古代做官最是講究麵相的,麵相不好的人哪怕才學再高也難以出將入相,更別提成為九五至尊了。

翻看史書,不就有好幾個因為長相不好痛失狀元的麽。

前朝太祖朱元璋若不是生得英俊好看,被年輕的馬皇後相中從而邁出人生最關鍵的一步,能成就“驅逐韃虜、恢複中華;立紀陳綱,救濟斯民”的不世偉業麽!

李自成要不是瞎了隻眼導致“無人主之相”,也未必敗亡得那麽快。

和珅要不是長得太過俊美,怕也未必能讓乾隆對他刮目相看,從而扶搖直上年紀輕輕的就成了和中堂。

所以說,麵相這東西很玄,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如此,賈六得先確認下自己的麵相是否能大富大貴,或者說是不是富貴逼人到極點。

鏡子肯定無法回答他,又沒法問別人,所以,隻能栓柱這個大老憨來回答了。

隻是,望著緩緩轉過頭來,並緊緊盯著自己看的少爺,楊植突然一陣頭皮發麻。

聽老人說,這世上各種東西修行都有各自修行的方法,道行足了後就會變幻人形。有的能直接變,比如狐狸精會扒開死人的墳墓,照著屍骨幻成人形。可有的卻不能直接變,得向人“討封”,比如黃鼠狼。

黃鼠狼怎麽討封呢?

就是跑到人麵前,做著各種古怪的樣子,學人走路,或者學人說話什麽的,再就是問人莫名其妙問題,總之就是沒頭沒腦的。

要是討封成功,黃鼠狼圓了修行,日後便會報答這個人。可要是討封不成功,毀了黃鼠狼的道行,那這家夥日後一定會報複壞它道行的人。

自家少爺這段時間本就性格大變,跟從前判若兩人,又是看書又是編戲的,還洗心革麵要孝順老爺,更要努力上進當官什麽的,本就讓楊植心裏犯嘀咕少爺這是撞了邪,還是吃了迷魂藥。

現在又陡不丁的站在鏡子麵前問他像不像中堂大人,你叫楊植怎麽想?

巧的是,外麵一陣冷風吹過,將另外半扇虛掩的門給輕輕推到一邊。

昏暗的屋中,鏡子裏少爺的後背似乎有些彎曲變形。

而少爺的眼睛,又充滿詭異的眼神。

“說啊,我像不像啊?”

再次傳入楊植耳中的聲音,多了些讓他心跳加快的東西。

“少,少……少爺……”

楊植把心一橫,不管麵前的是真少爺還是假少爺,聽老人的話滿足對方要求肯定沒錯。

然而不知是鬼使神差,還是太過關心少爺,原本想說少爺這模樣像極了中堂大人,可話到嘴邊卻還是變成:“少……少爺,你這是向我,向我討封麽?”

說完,楊植本能的向後蹦去。

真的就是蹦,兩腳同時動作,整齊劃一落下。

產生距離的同時,身體的姿勢卻同先前一樣保持不變。

“你幹什麽?……討封!”

賈六被栓柱的舉動嚇了一跳,等明白對方心裏在想什麽時,當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你想什麽呢?少爺我相貌堂堂,一表人材的,能是黃皮子?”

順手就在楊植的額頭上“叭嗒”彈了一下,疼得對方下意識的脖子往衣領裏縮去。

“……叫你沒事不要聽什麽《聊齋》鬼故事,你非不聽!這下好了都把少爺當黃皮子看了!”

賈六沒好氣的從楊植手中搶過盤子放到桌上,拿起筷子就吃。

被這家夥一打岔,哪還有心思探究麵相了。

“少爺,你慢點吃,別噎著了。”

楊植揉了揉被彈的有些疼的腦殼,擠出笑臉過來給少爺賠罪。

剛剛那一彈,讓他確信眼前正在吃飯的真是他家少爺,如假包換。

賈六也是有點餓,隻顧吃飯不理會楊植。

楊植在邊上沒趣,想了想有些殷勤道:“少爺剛才的樣子可像中堂大人昵。”

他認為這樣說,少爺會很高興,然後就會繼續理他了。

“叭!”

賈六將手中筷子往桌上一拍,把個楊植嚇得又要往後跳。

他以為少爺又要彈他腦瓜了。

沒想少爺卻是笑了笑,然後將他拉著坐下,一臉壞笑道:“栓柱,我給你講個笑話吧。”

“笑話?”

楊植一頭霧水。

賈六嗯嗯一聲,道:“從前有人在胡同口罵皇上是王八蛋,結果被官府知道給判了個斬監侯。”

“這人好大膽,敢罵皇上是王八蛋,他不是找死麽!”

楊植心想這哪是笑話,分明就是個傻蛋故事。

“你說的沒錯,這人是找死,可問題是你知道朝廷給這人定的什麽罪名嗎?”

“什麽罪名?”

“泄露朝廷機密!”

“啊?”

楊植一臉愕然,有些結巴:“少爺,這算什麽機密啊?”

“你說呢?”

賈六壞笑一聲,“少爺我要做中堂這事,你給我爛在肚子裏,不然跟那家夥同罪。”

……

吃完飯,賈六沒再去皇城那邊看吏部的捐納榜,因為沒有必要了。

上午和珅是派人過來請他過去坐坐,但賈六不準備今天就去,而是想過段日子再說。

不是他不想同把握住機會的和中堂拉近關係,加深印象,而是他覺得培養關係這種事不能急,得溫水煮青蛙慢慢來,恰到好處那種。

這上午知道消息,下午就過去,表現得未免有些急。

再者,就他肚中那點貨色能跟人家和中堂嘮什麽?

別說五塊錢的了,就五毛錢的也勉強。

除非,把那下半本《論語》也給進修了。

想著在家裏也沒什麽事幹,賈六就尋思是不是帶栓柱到外城逛逛,聽說內務府同順天府正在布置西華門到西直門的十幾裏長街,要搞成錦簇花團的盛世場景給老太太祝壽,想來應當熱鬧。

正準備去時卻突然想起沒問老趙那拜唐阿考試內容呢。

當下趕緊找他爹賈大全讓他到都統衙門找老趙問問,別臨上考場了還不知道考什麽。

“哎呀,你看爹這糊塗勁!”

賈大全一拍腦袋趕緊去都統衙門找老趙問個明白,但這一去卻直到天黑才回來,且喝得醉熏熏的。

人還沒進院子,大老遠就聽見酒嗝聲和小曲了。

到了門口,搖了搖,晃了晃,終是一屁股癱坐在門框邊。

賈六直搖頭,和楊植兩人合力將酒鬼老爹抬進了客廳,又要楊植去弄碗醒酒的薑湯來。

生生的硬灌了一大碗,賈大全方是有了些反應,迷迷糊糊中有些驚訝眼前怎麽好幾個兒子站著的。

“爹,老趙說考什麽?”賈六那個心急啊。

“考……考經典和騎射,”

還不錯,賈大全意識尚能保存五分之一。

“經典和騎射?”

賈六蒙圈。

“放,放心……爹給你辦得妥妥的,連卷子都給你拿出來了……你知道麽,爹為了你的前程花了多少銀子麽……”

賈大全一邊打著嗝噴著酒氣,一邊伸手在懷裏摸了張皺巴巴的卷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