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大全拿回的這張還真是拜唐阿考試的卷子,是他通過老趙的路子從檔案庫領催老鄭處搞來的。

說便宜也不便宜,十八兩一份。

但要說貴也算不上,畢竟同兒子前程相比,十八兩買張卷子肯定劃算。這要是科舉的卷子,別說十八兩,一萬兩說不定都有人搶。

卷子其實也不是現出現印的,而是用的乾隆二十二年的老卷。

為啥是老卷?

來不及唄。

按規定,滿洲、蒙古八旗的拜唐阿考試是集中舉行,而且必考國語(滿語),所以滿蒙十六旗的備補子弟要集中考經典。

漢軍八旗不需要考國語,由各旗都統衙門自行組織經典考試。騎射考試則同滿蒙八旗子弟一樣在德勝門的大校場進行。

看上去漢軍八旗這邊經典考試特別寬鬆自由,實際是重視程度不同的區別。

畢竟,一等拜唐阿九成半出自滿蒙八旗,又半數會分在宮禁要害衙門,定等上麵肯定要嚴加把關。

武大郎似的身材,走路屁股一扭一扭那種,大字不會寫一個的能在皇上麵前出現?

此次備補拜唐阿涉及太多因素,最主要的是太後萬壽降恩,故而肯定要在太後萬壽前把事情落實。

前天軍機處把恩旨下發二十四旗都統衙門,當時就著最遲五天便要將定等結果造冊報軍機處的大庫,然後行分配。

五天時間,又要考經典,又要組織騎射會考,還得把成績給定等,各旗都統衙門能有時間精心出卷?

而且拜唐阿考試又不像科舉那麽嚴厲,隻要有考試資格就不存在考不上的問題,因此能應付就應付了。

另外,經典部分隻占考試總分的三成,大頭是在騎射。

如此一來,考卷外泄壓根就不是事。

甚至,賈大全都不是第一個買卷的,在他前麵經老鄭手流出去的卷子已經有十多份。

幾年甚至十幾年一次的備補拜唐阿考試,可是管檔案房最期盼的“盛事”。

無它,油水太足。

賈六對考試門道了解的肯定不是太多,不過通過老趙說的那些以及暗示,他也知道這次拜唐阿的考試就是走個過場。

究竟能被定為幾等,其實還是銀子說了算。

當然,表麵功夫肯定要做足。

於是,賈六趕緊讓楊植將醉得舌頭打結的老爹架回房睡覺,於油燈下開始閱卷。

為何是閱而不是答?

因為,不會。

卷子難嗎?

不難!

四書五經中最基本的東西,很多還類似填空題,如聖人說的上半句列在那,讓考生寫出下半句。

第一道題目就是有朋自遠方來,後麵空白,讓考生答。

從上到下大概四十題左右,難度跟科舉的童生試差不多,策論墨義什麽的一概沒有。

就這卷子,顯然出題人充分考慮到了八旗子弟德性。

奈何,如此簡單的題目賈六還是沒法答,因為他進修的學問同四書五經教的大相徑庭,純屬八杆子打不著,故而隻能先閱了。

一道道看過去,賈六隻能答對三題。他不想找堆教材在那挨個扒(豎排從右到左看,屬實吃神),隻能連夜帶著卷子去了大姐家。

大姐賈娟家在漢軍正紅旗駐防的西直門區域,離賈六家住的崇文門有七八裏。

此時天色早黑,大街小巷卻是燈火通明。

一路過來,到處都是內務府和順天府,還有禮部、工部衙門的人在忙碌著。為了太後八十萬壽,朝廷上下可謂是來了次總動員,聽說正式壽慶那天光外省和藩屬各邦進呈的花車就有上百輛。

最大的花車好幾十匹馬都拉不動。

行走在粉飾一新盛世場景當中的賈六,卻是步履堅定,毫無停頓。

到大姐家時,大姐同大姐夫都已睡下。

聽到敲門聲,再聽是弟弟的聲音,賈娟趕緊起床點燈開門。待弟弟把能補拜唐阿的事一說,賈娟二話不說把丈夫從被窩裏給拽了出來。

“拜唐阿的卷子?”

披著棉襖的王誌安接過小舅子遞來的考卷,上下一掃後有些難以置信問道:“這種娃娃作的卷,你都不會?”

“我……”

賈六頗是尷尬。

“他要會答還要你這姐夫做什麽?站著幹什麽,快去給六子答卷啊。”賈娟讓丈夫趕緊給答卷,又怕丈夫冷特意拿了個毯子蓋在丈夫腿上。

大姐家房子不大,成婚時就分了家,連廚房攏共兩間半,所以沒法騰出客廳,兩口子睡東屋,兩兒子睡西屋。

“大寶、二寶都睡了?”

賈六朝西屋瞄了眼,兩外甥正在被窩裏睡得香甜呢。

這兩個外甥一個八歲,一個七歲,正是狗都嫌的年紀,平時也最是愛粘狗也嫌的舅舅。這要是知道舅舅來了,肯定吵嚷起來不肯睡。

賈娟問弟弟吃了沒有,待知道弟弟還沒吃飯忙去廚房下了碗麵條。麵條做好剛端上來,大姐夫王誌安那邊已經答卷完畢。

“這種卷子都要我來答,真是大材小用。”王誌安一臉無奈模樣。

賈娟嗆了丈夫一句:“就你能,你能咋這麽多年都考不上的?”

“你懂什麽,我這是懷才不遇,明珠蒙塵,考官有眼無珠……”王誌安不服氣的嘟囔。

賈六忙道:“咱家學問最大的就屬大姐夫了,我不找你找誰。”

“嘿,那倒也是。”

王誌安笑了起來,讓小舅子趕緊吃麵。

賈六哪有心思吃麵,先是把大姐夫寫好的卷子從上到下仔細看了遍,等墨跡幹了後小心收在懷中。答案回去他還得好生背呢,總不能把這張卷直接交上去吧。

等吃完麵,賈六起身拍了拍肚子:“姐,姐夫,我先回去了……爹喝多了,我得回去照看些。”

說著就要轉身出門。

“你等下。”

賈娟叫住弟弟,從枕頭下的一個荷包裏摸出兩張銀票拿給弟弟。

這兩張銀票一張是二十兩的,一張是三十兩的,是前天賈娟把陪嫁首飾賣掉得來的。

“姐,不用,補拜唐阿花不了多少錢,爹說他能辦。”雖說缺錢,可賈六這會肯定不能要啊。

賈娟卻不由分說的硬塞在弟弟懷裏,有些心疼的看著弟弟道:“拜唐阿是花不了多少錢,可爹手裏有幾個錢?這銀票你先拿著,補上拜唐阿後花錢的地方多著呢……等你出息了,有錢了,再還給姐姐就是。”

“這……”

賈六下意識朝大姐夫王誌安看去,他知道大姐雖當著家,但拿錢貼補娘家這事總得大姐夫認可才行。

“你看我幹什麽?這錢是你姐的陪嫁,又不是我給的,你拿著就是。”

王誌安看了眼突然知道學好上進的小舅子,輕輕點了點頭道:“等補上拜唐阿,不管分在哪,你都要好生當差,千萬別好高騖遠,也別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更加不能同從前一樣與你那些狐朋狗友鬼混……往後要知道攢錢,等明年再叫你姐給說門親事,往後也算出息了……”

賈六回去的路上,大姐夫的絮叨聲猶如在耳邊。

這位大姐夫為人是迂腐了些,但心眼卻是好的,賈六尋思以後若能發達,肯定要提攜下這位不得誌的大姐夫。

不過卷子是解決了,騎射怎麽辦?

馬,賈六是會騎的,雖說不太嫻熟,但繞著校場奔兩圈肯定沒問題。

這就把騎射的騎分拿到手。

射,賈六卻不會,打出生到現在他連弓都沒摸過。

所以,真正的短板在此。

一等拜唐阿賈六是不想的,根本沒他份,但他也沒興趣去內務府給愛新覺羅家打雜。

至於到邊區去混個六七品武職也不太樂意,一是離權力中心太遠,二是晉升前途也有限,除非撞了狗屎運,否則往上升的空間基本等於零。

要不然旗內怎麽會把去邊區定成四等呢。

所以,他必須給自己爭取個二等。

不管是在漢軍正藍旗都統衙門下麵跑腿,還是外放滿城都可以,因為賈六需要的不是一份差事,而是拜唐阿這個能買官打折的身份。

如此,騎射這個占大頭的拿分項,他肯定要積極爭取了。

隻不知道乾隆是怎麽癡迷騎射的,明明清軍這會的軍事裝備以槍炮為主,不管是征準部、回部,還是同緬甸打的那幾仗,清軍的槍炮都發揮了巨大作用。

而且清軍的敵人準噶爾、緬甸、安南包括現在金川的番兵也都裝備大量洋槍洋炮,可以說如今的戰爭打的就是槍炮,滿洲軍隊過去引以為榮的騎射本領已經落後,適應不了新形勢下的戰場需要。

偏乾隆明知槍炮厲害,而且很多年前就通過粘杆處和前線將領奏報,知道有大量西洋槍炮手在給與大清敵對的國家充當雇傭兵,如準噶爾軍隊中的瑞典雇傭兵,緬甸軍隊中的英法雇傭兵。

所以,乾隆應當順應時代潮流,積極推進槍炮改革,使清軍戰鬥力不斷提高,而不是反其道行之,搞什麽騎射國語,強製八旗必須把騎射重新發揚光大,甚至連備補拜唐阿都要考騎射,這不是開曆史倒車麽?

賈六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乾隆是怎麽想的。

清軍的強大可是同樣能起到防漢作用的,何必非要扼製槍炮發展呢。

不過人家是皇帝,賈六也隻能認了。

考就考吧,會射還是不會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射。

第二天一大早,賈六就找到了酒醒的老爹,提出要找把弓練練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