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看著是大人,實際卻是個孩子。有的人看著是個孩子,實際卻是個大人。”
此話是賈六由衷而感,那楊遇春小小年紀竟然天生神力,身手堪比李逵張飛,著實叫人吃驚的很。
尤為難得的是這小家夥竟然沒有練過武,這就讓賈六更加深信世間是真的存在天賦一說的。
有的人,天生就同別人不一樣。
好比賈六自己。
要不他能當上漢軍八旗第一布特哈?能用三十兩就給自己雇了個這麽牛的保鏢麽?
“少爺,你說話時能不能不要老朝我臉上看……你是嫌我不能打,跟個孩子似的麽?”
楊植頗是委屈,打進城後少爺嘴裏就沒離過那小春子,當真是有了新人厭舊人。
“知道還問什麽……咦!”
賈六的視線被旁邊陸遊祠大門口一塊石碑上的詩句吸引住。
詩是南宋詩人陸遊寫的,叫《送範舍人還朝》,碑刻看著像是明代的。
“這是反詩。”
賈六下了定語。
“反詩?”
楊植湊近仔細看碑上的詩,隨後不以為然道:“少爺,人家碑下麵寫著這是宋代詩人陸遊的詩,你咋說人家是反詩?”
“怎麽不是反詩,你看這句東都兒童作胡語,東都是哪,胡語什麽意思?”
“還有這個,況送公歸覲明主,明主?”
“這一句就更過份了,什麽叫早為神州清虜塵?”
“反詩,大大的反詩!”
賈六對自己的審查能力還是很自信的,陸遊得虧是南宋的,要擱現在不知道要被砍了多少回了。
楊植卻跟看神經病似的瞄了眼少爺,嘴裏嘟囔一句:“陸遊的詩都能被少爺稱為反詩,那照這麽說,少爺還是反賊之後呢。”
“什麽意思?”
賈六眉毛橫豎:栓柱這小子是吃醋了還是怎麽著,怎麽老跟自己杠。
“少爺,老太爺叫什麽?”
楊植刻意壓低聲音,好像這是個不能見光的事。
“賈漢複啊。”
這名字賈六化成灰都記得。
“漢複漢複,複漢複漢,少爺,你仔細琢磨……”
嗯?
賈六心中一個激靈,老太爺這名是有問題啊。
“老太爺在世那會先是做的明朝官,後來才做的大清官,他那名字又是老老太爺起的,怎麽就有反意了?”
賈六突然想到什麽,哈了一聲,敲了下楊植腦袋,罵道:“老太爺姓賈,假複漢,明白?好你個栓柱,你竟敢編排起太爺來,我瞧你才是腦後生了反骨……”
沒想楊植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賈六啞口無言。
“那少爺你把人家楊春改成楊遇春,是想叫人家學常遇春麽?他要學了常遇春,少爺是哪個噢?”
栓柱一臉的賊兮兮,哪還有過去的憨厚模樣。
“該聰明時你不聰明,不該你聰明時倒賊精。”
賈六悶哼一聲,抬腳就踹了過去,不過沒真踢下去,反而又給生收了回來,之後上前笑眯眯的一拍栓柱,一臉讚賞的樣子。
“沒看出來你還有這本事……等少爺將來做了官,一定讓你好生發揮一下。”
“幹啥?”
楊植一臉呆。
賈六卻不理他了,徑直到陸遊祠中逛了一圈,再出來時就看到楊遇春那小家夥來了。
之前說好在陸遊祠碰麵,不用等晚上。
“家裏都說過了?”
“說過了。”
“你爹娘沒意見吧?”
“沒意見。”
“那成,你對崇州熟,帶我們找家好吃的酒樓先吃飯。”
“嗯。”
楊遇春也不多說話,朝前麵一指說那裏有家酒樓不錯,小時候他跟爺爺來過。
賈六沒意見,帶著二楊就奔了那家酒樓。
上樓之後卻發現冤家路窄,那個滿旗子佛倫泰同洪佳德標等人正坐在靠近窗口的桌子,有說有笑著。
“哎,鬼子六!”
一個滿旗子看到了賈六主仆三人,立時就氣呼呼的站了起來,指著賈六就罵道:“你來這裏幹什麽!”
“吃飯。”
要是隻帶了栓柱,賈六估摸一句廢話也不多說直接掉頭下樓,但眼下有能打的楊遇春在,他倒要瞧瞧滿旗子們敢不敢動他。
“坐下,人家吃飯關你們什麽事?”
出乎賈六意外的是,那個佛倫泰倒是有幾分大將風度,竟然沒仗著人多過來“欺負”賈六,擺擺威風。倒是跟著的三個蘇喇一臉憤憤不平,時不時的狠狠瞪賈六一眼。
賈六瞧著臉熟,不用問,都是他的“老客戶”,挨罰的狠了。
就這麽著,兩方人各坐一桌,誰也不理會誰。
喚來夥計點了幾道招牌菜後,賈六靠在椅子上,一手搭在窗台,饒有興致的看起崇州的市井來。
很快,第一道紅燒兔子頭就擺上了桌,賈六正要動筷子,窗下的街道上卻傳來敲鑼聲,然後好多百姓順著鑼聲往西頭跑。
“少爺,那邊好像要行刑啊?”
楊植在京裏的時候常跑到菜市口看砍頭,對行刑場麵很是熟悉。
探頭一瞧,果然西邊岔口中央搭有處斬犯人的刑場。
賈六對刑場殺人沒什麽興趣,隨口“噢”了下便夾了塊兔子頭放進嘴中咬起來。
隔壁那幫滿蒙子弟們倒是湊熱鬧的很,一幫人趴在窗邊朝西邊指指點點。
夥計來上菜時,賈六隨口問怎麽回事。
“聽說是逮到了幾個金川潛過來的番賊,衙門叫公開處刑……這些個番賊,年年鬧騰,打康熙爺那會就鬧,也不知鬧個什麽。
不過這次怕是鬧不長了,朝廷動了真格的,來了好多兵馬,聽說八旗大兵就來了好幾萬,準保能把這些番賊皮都給剝了……”
賈六聽著好笑,清軍在金川是動用了七八萬人,不過八旗兵將他們這些拜唐阿算上,怕也隻有四五千人,哪來幾萬八旗大兵的。
也沒必要跟個夥計解釋什麽,隨手將啃過的兔子頭扔在桌上,見楊遇春沒動筷子,便笑著說了句:“吃啊,跟我幹就得吃香喝辣,要不然怎麽甘心替我賣命?”
楊遇春也是很長時間沒吃過葷了,剛才是因為一時沒適應所以有些拘束,聽了賈六這話,才稍稍放鬆下來拿起筷子準備也夾一隻兔子頭。
這時卻聽外麵傳來一聲大喝:“各位崇州的父老鄉親可否告訴在下,今年是哪一年?”
聲音極是響亮,竟是那刑場上要受刑的番賊在叫。
“小番賊,爺告訴你,今年是大清乾隆三十七年!省得你死的糊塗,到了地府摸不著路!”
觀刑的人群中有人這麽回答,引得一眾人群出發哄笑聲。
“錯!錯!你們錯了,你們都錯了!”
刑台上放聲喝問的年輕人用力掙脫欲堵他嘴的劊子手,使盡全身力氣朝人群吼道:“今年是大明永曆一百二十六年!”
“砍了,快砍了!”
監斬的官員唯恐那幾個番賊蠱惑百姓,不顧時辰未到匆匆扔下令箭。
“我們不是番賊,我們是大明子民!”
“漢家子孫們,終有一天,你們會覺醒!”
“斬!”
六把大刀同時落下,伴隨噴湧上天的血柱,六顆年輕的大好人頭同時落地,滾落於刑台之下。
人群在短暫的沉默之後,突然**起來,紛紛拿著手中的木桶、盆子去接那噴湧而下的血水。
更有人衝到人頭旁去接那斷顱處流淌的鮮血。
有人則衝到了刑台上麵。
場麵很亂,無論是監刑的官員還是維持秩序的兵丁,都沒有阻止百姓們的瘋搶。
“殺得好,狗番賊,臨死還敢瞎叫嚷!”
趴在窗戶邊上的一眾滿蒙子弟也是興奮大叫,卻不曾注意隔壁桌的鬼子六已將手中筷子輕輕放下。
眉頭微皺。
番賊?
金川的番賊怎麽會是漢人,怎麽會是明朝子民?
這,到底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