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就是監察部門,又叫禦史台,前明同六科給事中合稱為“科道”。

清流,就是指的這幫人。

明代時,都察院的一把手為左、右都禦史,都是正二品的部級高官,下設正三品的左、右副都禦史、正四品的左、右僉都禦史,再往下就是禦史。

大清雖承明製,但在具體運行中對都察院的編製有些改動,即左都禦史負責監察京官,右都禦史則負責監察地方官員。

左右都禦史都是滿漢各一人,然而同左都禦史就是滿漢各一人不同,右都禦史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

封疆大吏中的總督、巡撫,有一半都有右都禦史加銜。

有加銜的總督或巡撫要比沒有加銜的高一級。

也就是右都禦史基本上是個榮譽官職,隻授給總督、巡撫。

乾隆四十年以前,隻有一個人在都察院以右都禦史身份實際辦公,這個人就是當初賈六被提到瀛台時曾當眾質疑賈六的王傑。

也就是和珅的死對頭。

同王傑相比,劉墉、紀曉嵐應該說是和珅的同黨才是。

老富誘使賈六到保定當總督,給出的是兵部尚書再加右都禦史銜,這是出任總督官員能夠獲得的最高加銜。

不亞於少保少傅。

大姐夫說的這個左副都禦史蔣檙按照滿貴漢賤原則,以及右都禦史實際不在本部辦公的慣例,實際就是都察院領導班子中的第四人。

開會時,有表決權。

根據大姐夫的說法,蔣檙出身常熟蔣氏望族,祖父蔣廷錫、父蔣溥均官至大學士。

本質上不屬於漢奸世家,因為人家是康熙晚期中的進士,跟賈六他老太爺身為明朝副將卻在明朝未亡主動降清當漢奸,有本質的區別。

蔣檙本人是乾隆十六年的二甲進士出身,選為庶吉士後一直在國子監任職,前年剛剛從翰林院侍講學士任上晉為左副都禦史。

爺爺和老子都當過大學士,本人又是進士出身,工作一直在國子監、翰林院打轉,以賈六的認知,蔣檙這個人可以說是清流骨幹。

一個清流骨幹,卻偷偷的花一千兩想通過自己的姐夫見自己一麵,目的是什麽?

除了想進步,賈六想不到其它。

但這是個好事。

蔣檙能從剪不斷理還亂的京師亂局中,憑借敏銳的政治嗅覺捕捉到他賈佳世凱身上的巨大政治價值,不得不說,這是個聰明人。

賈六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因為,肯定有好處。

當然,對於買官賣官這種惡劣風氣,賈六肯定是不提倡的。

所以,他先問大姐夫這個蔣檙為官風評如何。

大姐夫給出肯定,並且相當高的評價,並說這個蔣檙擅於繪畫,其畫於京師也相當熱門,市麵上能賣到上千兩一張。

賈六聽後並未說話,隻是叫下人取來筆墨,然後攤開宣紙,嗖嗖幾筆,畫了隻像鳥又像雞的小動物。

“姐夫,你覺得你小舅子這幅畫能賣多少錢?”

賈六對自己的繪畫水平還是滿意的,至少,這隻鳳凰畫得神似。

“這也能賣錢?”

大姐夫雖知道自家小舅子如今位高權重,自個能有今天全是靠了小舅子,但他和六子是至親,不能昧著良心說話,坦誠這幅畫怕是一文不值。

因為,畫的什麽玩意?

姐夫都看不出來,別人能看出來?

“一文不值,姐夫這是小看六子了。”

賈六笑了笑,拿出自己的印章在這幅畫下方落了款。

之後喚來趙進忠,吩咐他將這幅畫拿去給吏部尚書阿思哈,問對方願意出多少銀子購買。

要趙進忠快去快回。

趙進忠去辦事的空當,賈六也不和姐夫說什麽,親自給姐夫泡茶,不說朝局,隻問近來家裏情況。

正說著,大寶、二寶兩個外甥來了。

兩外甥也有日子沒見舅舅了,正歡喜著要過來時卻見到他們的爹,結果兄弟二人雙雙色變,跟老鼠見貓似的一個說肚子疼上茅房,一個說先生布下的作業要寫。

反正,都想離他爹遠遠的,當爹的瞧在眼裏,那是一肚子氣,要不是小舅子在,怕是早就去找棍子了。

賈六給兒子克清取的小名也叫大寶,跟大外甥重了,但小名本就不講規矩,北京城裏叫大寶的多了去。

兩外甥的大名都是大姐夫王誌安自己取的,一個叫王全忠,一個叫王全孝。

全字輩,忠孝各取一字。

賈六瞧著笑眯眯,他這個當舅舅的思想比較解放,對外甥是否能讀書真的不看重。

左右無事,便問姐夫兩個外甥的學業。

大寶、二寶在和珅的幫忙下去了鹹安宮官學讀書,這是大清的最高學府,含金量比國子監高出若幹。

“別提你那兩外甥的學業,一提我就頭大……”

大姐夫恨鐵不成鋼,說大寶和二寶沒一個繼承他學問的,成天好動,先生講的那是一個聽不進去。

又說二寶還好些,放學了還知道回家,大寶那小子一放學人就沒影了,聽說跟幫旗人的紈絝子弟成天鬼混。

“再這樣下去,你那大外甥就跟你從前一樣了。”

自家小舅子,王誌安也是實話實說。

“外甥類舅就對了,讀書嘛,能讀出來更好,讀不出來咱們就安排他們當官麽。別的不會,當官也不會?”

嫡嫡親親的外甥,賈六能不放在心上。

早就打算了,大寶性子好動,跟他從前一模一樣,這種性子你把他打死也念不出來。

想著大寶明年就十四歲了,老富不是準許他這個直隸總督以護商名義擴編水師麽,到時就在天津辦個北洋水師學堂,栽培大外甥當海軍將領,將來領著艦隊會會英吉利、法蘭西兩個強盜,不是挺好麽。

二寶這邊稍大些給安排在陸軍,幫著舅舅南征北戰封公封侯,豈不美哉?

隻要能為國家做貢獻,是不是會念書,真的不重要。

“嗯……”

擱從前大姐夫迂腐的腦袋和性子,怎麽著也要說賈六這個當舅舅的幾句,但這次意外的什麽也沒說,竟是默認賈六這個舅舅給外甥們安排了。

旗裏,都是這風氣。

家裏有權有勢或者稍有門路的子弟,書讀不出哪個不是在父輩安排下當官?

書讀得好的前程未必就有這幫讀書差的好了。

不知道應該說趙進忠辦事麻利,還是說阿思哈覺悟夠高,竟以五千兩的高價收購了賈六剛才畫的神鳥圖,並讓趙進忠帶話回來,額駙大人的畫作有多少,他收多少。

望著吏部尚書給的五千兩銀票,大姐夫真是發了好一陣呆。

他說小舅子畫的一文不值,那這五千兩是怎麽回事?

“姐夫明白了麽?”

賈六隻是想讓大姐夫明白最實在的一個道理,那個左副都禦史蔣檙的畫憑什麽在市麵上賣千兩高價,還不是因為他是官麽。

而當官畫的畫,也分三六九等的。

蔣檙三品官,他的畫就值千兩。

小舅子的畫,卻值五千兩。

因為,官大。

“若是一介布衣,如大姐夫從前那般,你就是畫聖吳道子再世,怕也是分文不值。”

小舅子的話讓王誌安沉默好久,最後苦笑一聲問小舅子是不是見蔣檙一麵。

“見,為何不見?”

大姐夫難得開張做買賣,賈六這個小舅子能不幫著把台子撐起來?

畢竟大姐夫有了錢,就等於他大姐有了錢。

有了錢,這日子不就好過了麽。

賈六可以給大姐錢,但偶爾給幾條魚不如給大姐夫個魚杆,讓他天天有魚釣回家好。

魚杆是什麽?

就是人情二字。

賈六地位越高,求他辦事的人就會越多,可好多人不可能直接求到他,因為不熟。

再者,求人辦事直接上門更是不妥,乃官場大忌,必須有中間人。

賈佳額駙的嫡親姐夫,可不就是最好的中間人麽。

見時間還有,賈六也不耽誤,讓趙進忠持他名貼坐車去外城蔣檙家,其它話不用說,就說額駙在家中恭侯便可。

蔣檙怕是做夢都沒想到,額駙竟然這麽快就派人找他了。

顧不得多想,立時備車跟著趙進忠入滿城來到額駙府。

一番客套程序少不了。

賈六不大說話,這個程序他讓大姐夫來,這也是鍛煉大姐夫。

起初,大姐夫還有些生疏,漸漸就領會其中之道了。

在王誌安刻意言語下,賈六有一搭沒一搭的同蔣檙說些沒營養的話,最後,話題很自然的轉到了正題。

行雲流水,不帶一點墨跡,也特別順暢的那種。

蔣檙訴求是想當吏部漢侍郎。

前吏部左侍郎程景伊因為參加紅花會反清組織,已被處以典刑,所以吏部漢左侍郎這個職位是空著的。

吏部是天官,關係大清滿漢官員前途的核心部門,侍郎這個副部長位高權重,軍機大臣有一半都當過吏部尚書或侍郎,所以蔣檙想謀求進步是可以理解的。

品級上,吏部左侍郎是從二品的官,蔣檙是正三品的左副都禦史,升任此職需要的資曆沒有問題。

而且,蔣檙以前的履曆沒有什麽汙點,又是清流出身,由他升任吏部左侍郎,老富那邊當沒有反對意見。

於是,點頭表示沒有意見,此事他可以同富中堂打招呼。

老富要不同意,他就不去保定。

蔣檙也是有備而來,一見額駙鬆口,趕緊奉上早就備好的一萬兩銀票,大意是請額駙喝茶什麽的。

看在這是大姐夫當中間人的第一樁生意,賈六也不想獅子大開口把生意攪黃了,便收了銀票。

錢送了,茶喝了,蔣檙歡天喜地告辭。

等人走後,賈六拿出三千兩給大姐夫。

大姐夫哪好意思要,賈六卻道:“此回扣也,姐夫可不能壞了行規。”

一個硬給,一個不要,這麽你推我給的,王誌安最終還是收下了銀票。

收下後,卻總是覺得有點不對,遲疑了下終還是說了句這種做法是不是有點不對。

賈六有必要開導大姐夫,不能讓大姐夫有什麽心理障礙,這樣會影響他把賣官這門生意做下去的。

於是問:“姐夫,這銀子是誰的?”

大姐夫猶豫了下:“買官的。”

賈六輕笑一聲:“那這官是誰的?”

王誌安很是躊躇:“朝廷的?”

“那姐夫有什麽好想的,”

賈六笑著搖了搖頭:“朝廷自己都賣官,我們幫著賣一些,又有什麽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