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州。

年前在湖廣總督陳輝祖的嚴命下,湖南巡撫巴延三不得不帶著本省綠營及新募練勇七千餘人進抵嶽州,抵禦有可能自湖北境內來犯的興漢番賊。

出師之後,一直磨磨蹭蹭,待聽說定西將軍豐升額已經領軍收複荊州,巴大人的精神頭子一下高漲,幾道催兵命令一下,沒兩天就浩浩****抵達了嶽州。

嶽州乃聯係湖南、湖北之要鎮,當年三藩之亂時吳軍堅守嶽州五年,使清軍不能南下一步,後因吳三桂死軍心動搖,守將棄城,遂使清軍南逐二百裏。

隻是自長沙走水道至嶽州後,巴大人就沒上過岸,一天到晚吃住都在洞庭湖水師的船上。

美其名曰坐鎮一線,不使番賊入寇湖南,驚擾三湘父老。

實則每天在船上聽戲狎妓,叫嶽州地方不斷來獻銀送禮。

如果有變,也方便及時乘船開溜,免得叫番賊包圍在城中坐困待斃。

兵法,巴大人不懂。

靈活機動,卻是懂滴。

此座船,被嶽州城內的士紳親切稱為巴公館,士紳更是對這位滿洲正紅旗出身的撫台大人恥笑不已,認為這就是個膽小鬼,慫包懦夫。

事實上,嶽州士紳說對了。

巴延三就是個草包。

此人靠父祖蔭佑得了個筆貼式出身,然後家裏一通運作給弄到軍機處當章京。

就是秘書處的工作人員。

問題是巴延三這個秘書連字都認不全,哪裏有能力處理軍機處每天多如牛毛的各式公文,所以時常花錢請同僚幫忙,要麽就是消極怠工,搞的滿漢同僚一個個都看不起他。

軍機處作為大清軍政核心,自有夜班當值人員,而值夜班肯定是誰都不願意幹的,結果屁本事沒有的巴延三就常常被排在夜晚。

不曾想,倒黴的巴夜班被狗屎砸中。

某次輪到他值班那天,恰巧西北前線平定準噶爾的八百裏加急戰報送到乾隆手上。

乾隆看過戰報後,問軍機處誰在值班。

養心殿伺候的小太監鄂羅裏翻看軍機處值守名單後說是巴延三,乾隆就讓人把巴延三召進宮來,口授了幾百字的用兵方略,讓巴延三回軍機處起草詔書。

巴延三當時隻顧哼哈答應,出宮後卻是把皇帝的指示忘了個精光,一個字也記不起來。

皇上還等著他的詔書稿子,自個卻一個字都記不起來,怎麽辦?

就在巴延三急得想跳茅坑時,幸運女神再次光顧了他。

乾隆身邊的小太監鄂羅裏是滿洲出身,不知道是家裏犯了事還是怎麽回事,成了大清開國以來第一個滿人太監。

此人打小接受過教育,聰明也有記性,頗是伶俐。

過來拿詔書稿子時,巴延三吞吞吐吐半天拿不出片字來,鄂羅裏一見就知道這位滿秘書是啥活都沒幹。

沒辦法,隻好自己動筆替巴延三起草好詔書拿回去交差。

乾隆看完詔書後,覺得巴延三把他的意思寫得清楚明白,文筆也尚佳,不由非常高興,巴延三的名字這就算簡在帝心了。

幾天之後,乾隆問軍機大臣傅恒你們軍機處有巴延三這樣的人才,為什麽不早點給他這個皇帝推薦。

人才?

傅恒聽皇上這樣說了,哪敢怠慢,很快就把巴延三推薦了上去。

不久,巴延三被任命為潼商道道員,沒幾年,升任湖南巡撫,成了大清的封疆大吏之一。

也就是自打那夜起,巴延三便把小自己幾歲的鄂羅裏當成恩人對待,哪怕如今已經是湖南巡撫,還是不忘初心,隔三叉五就派人給鄂羅裏送禮物。

也算是個有情有義的。

就是,為官太貪,升任湖南巡撫以後不想著幹正事,隻尋思如何以各種名義盤剝民財。

為此搞出草鞋稅來。

貧民百姓能穿上布鞋的少,大多穿草鞋,結果巴大人下令凡穿草鞋入城者一律交草鞋稅。

原因是穿草鞋有礙市容,破破爛爛的不是給官府丟人麽。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一聽穿草鞋進城要交稅,貧民們索性光著腳板進城,可他們以為這樣就能少交那兩個銅子了?

做夢!

巴大人及時打上補丁。

光腳的性質更惡劣,是故意給朝廷抹黑,所以得罰。

草鞋稅是兩文一次,光腳板罰捐就是四文一次。

要不是師爺們勸諫不可苛民太過,怕是巴大人連曬太陽稅,倒垃圾稅,抽煙稅都給你弄出來了。

在洞庭湖上呆了七八天,始終沒有番賊打湖北那邊過來,按理巴大人應該高興,不想反而不快樂了。

番賊不過來,他怎麽報銷?

於是直接紙上談兵,每隔兩天就給避難在長沙的湖廣總督陳輝祖上報,說近來官軍於何處與賊接敵,殺傷多少什麽的。

既然打上了,那肯定有個死傷,有個損耗,有斬獲吧。

巴大人這裏沒死傷,沒斬獲,就是有損耗。

前前後後往總督衙門報賬開銷四十六萬兩。

也不需要總督大人給他實報實銷,他自個就給開支了一大半,餘下不夠的待回省城補領。

這不要過年了麽,巴大人在船上呆的也是無聊,念在隨行人員跟著他在湖中飄**吃了不少苦,便叫賬房提出二萬兩現銀來。

一萬派給隨行文武,船夫、轎夫、廚子、保姆、姑娘等,好叫他們感激。

一萬派給湖南團練鄉勇帶隊軍官,三百五百的大小不等。

至於底下的練勇們,能有口飯吃,有件冬衣穿,已是撫台大人厚恩,何須再賞。

又沒叫你們真和番賊交戰。

洞庭湖水師這邊,巴大人也有意思,讓水師自謀年貨。

怎麽自謀?

反正水師官兵打臘月十幾開始,就開始跟漁民收賣魚稅,還派專人在洞廷湖各處水產批發市場,碼頭這些地方,跟來買水產的商販,包括普通市民征收買魚稅。

賣的要交稅,買的也要交稅,一買一賣,水師官兵的年貨自是有了著落。

處理好後勤問題,巴大人又覺得正是因為自己親自來嶽州坐鎮,才確保了嶽州百姓不受番賊肆虐之苦,所以嶽州的百姓是不是要向他意思意思?

怎麽個意思呢?

巴大人這回不要錢了,而是改要萬民傘。

命人叫來嶽州郭知府,先是叫師爺將萬民傘的事情同郭知府說了。

郭知府卻有為難之處,因為嶽州紳民對撫台大人的風評可是差的很,這會要他們自發組織人手來獻萬民傘,怕是難。

師爺將知府大人的為難老實說與東家巴大人聽。

巴大人不高興了:“我又不是叫他們貼錢,大不了我自個出錢請人做,隻叫他們組織些百姓到碼頭來獻,就是那鑼鼓隊也是我來請,有何為難的?”

打發師爺跟郭知府說明白些,你今年考評省裏是給評個上上,還是下下,自己看著辦吧。

郭知府無奈隻得回去籌備,又哪敢要撫台大人自掏腰包,隻能從府裏撥錢置辦。

這日剛把東西辦好,然未等郭知府出麵跟城中有頭有臉的士紳打招呼,請他們配合一下紳民進獻萬民傘工作,卻傳來緊急軍情。

湖北的番賊兩天前突然出兵攻占了臨湘,現浩**向嶽州奔來。

報訊的說番賊人馬有數萬,旗幟遍地,黑壓壓一片,前後綿延幾十裏地。

這可把郭知府嚇了一跳,哪還顧得上什麽萬民傘,趕緊叫人備轎趕往碼頭準備向巡撫大人報訊,沒想巡撫大人的座船卻是去遊君山了,把個郭知府急得直想一頭撲進洞庭湖得了。

……

過年不動兵,是自古以來交戰雙方的潛規則。

問題是,興漢軍這回沒跟清軍達成任何協議。

臘月二十三日,興漢軍統領顧正道的侄孫顧安,也就是興漢軍最精銳的主力第一師的師帥接到了伯父的軍令,命其立即統領第一師攻打湖南,並務必要攻占嶽州重鎮。

同顧正道軍令一起送到顧安手中的還有一份奏疏抄本。

內容是大清定西將軍豐升額給朝廷上的年後用兵方略。

抄本上甚至將軍機處的意見都給抄了上去。

在仔細研究了豐升額所謂四麵張網的戰略部署後,顧安二話不說就率第一師向湖南開進。

伯父說的對,想要打破豐升額的四麵張網戰略,就必須搶在其前麵剪除掉所謂的網,也就是要砍掉豐升額這棵大樹,就得將這棵大樹的枝幹全部削掉,讓其成為光杆。

湖南這張網又是四張大網最重要的一張,不僅有湖南巡撫衙門,更有逃過去的湖廣總督陳輝祖和湖北巡撫鄭大進這兩條大魚。

顧正道要求第一師能攻占長沙最好,不能攻占也要確保將嶽州控製在手,如此可以切斷湖南方麵對武昌的側翼威脅。必要時甚至可以從嶽州進軍江西,從而起到攪敵後方目的,迫使江西清軍這張網發揮不了作用。

另外,顧正道要求侄子一定要拿下嶽州城的原因,在於有嶽州天地會分子悄悄來投,說嶽州城中藏有大量軍械。

據說是當年吳三桂部棄守嶽州時,藏在城中原都司署內炮局房下的。

天地會的人說至少有大小炮數百門,更有二三千斤重的大將軍炮三十餘尊,故若能繳獲將極大提高興漢軍攻堅能力,不再受軍器短缺之苦。